他本能地仰首望去,所见之人亦穿着一身喜服,剑眉星目,却透出一股子的阴鸷。
这人的嗓音却很柔软,柔软到令人毛骨悚然:娘子。
是在唤他。
他今日同这叶长遥成亲了。
叶长遥他本想坦白自己并非云奏,但转念一想,不论他是不是云奏,今后他都必须以云奏的身份活下去,便甚么都没有说。
何事?叶长遥拿来合卺酒,将其中的一瓢递予他。
合卺酒乃是由瓠瓜所制,将瓠瓜一分为二,以线连柄,喻夫妻一体,又因瓠瓜苦涩,酒醴甘甜,喻同甘共苦。
他接过那瓢合卺酒,一口饮尽,又望住了叶长遥道:今夜,你我可否不行那云雨之事?
死前,他曾想过要待外祖母百年后,寻一合意的男子成亲过日子,未料想,他一死,竟是成为了叶长遥的男妻。
那话本乃是倒叙,他仅仅翻阅了十余页,开篇便是云奏狠心地利用并抛弃了叶长遥,后被叶长遥毁去万年道行,打回原形,除却神志尚在外,同凡间兽类无异,又因其原形乃是世间难得的绿孔雀,而饱受狩猎者追赶,以图卖个好价钱。
开篇过后,才是故事的起始,即云奏如何以色相诱,叶长遥皆不为所动,云奏纠缠不休,又以孔雀肉相诱,才使得叶长遥自愿同他成亲。
其后的内容他并未翻阅过,应是描述云奏如何诱使叶长遥彻底沦落于温柔乡,又是如何利用、抛弃叶长遥的罢。
叶长遥乃是一名修仙者,却迟迟无法渡过天劫,倘若食下一块孔雀肉便可羽化飞仙,故而才不慎入了云奏的圈套。
云奏之所以选择叶长遥,是因为叶长遥体质特殊,可助他恢复道行。
根据话本,他应于新婚之夜使出浑身解数百般勾引叶长遥,并成功与叶长遥翻云覆雨。
但他虽是断袖,却不愿与并无丝毫情爱的叶长遥翻云覆雨。
他认为只有双方心意相通,方能做那极尽亲密之事。
而这叶长遥原非断袖,又无意于他,应当会应允罢?
不出他所料,叶长遥颔首道:便依你所言。
而后,叶长遥又将俩个已空了的瓠瓜瓜瓢往桌上一放,便坐在地上开始打坐了。
叶长遥其人乃是一散修,并无门派,瞧来冷血且阴鸷。
据闻,其杀人不眨眼,挖心吃人,最爱之物便是三月左右尚在母亲腹中的婴孩。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人云亦云,叶长遥实乃是这世间最为良善之人,从未无故夺过一人的性命。
而他的原身云奏虽是生得娇弱,眉眼间好似拢着一城江南烟雨,面无血色,身若蒲柳,却最是心狠,可于谈笑间将活人活生生地拆骨入腹。
点绛唇·其三
现下他既已成了云奏,断然不能再吃人,亦不能再将叶长遥视作恢复道行的工具。
只消善待叶长遥,他便可以人身度过此生,而非一绿孔雀。
原身赠予叶长遥孔雀肉的条件有二:其一,成亲;其二,由叶长遥将原身护送至观翠山。
观翠山乃是原身的出生之地,又有其生母凤凰留下的一片凤凰羽。
那凤凰羽神力无穷,但因原身过于虚弱无力使用,须以叶长遥的心头血做引子,且这心头血必须由叶长遥亲手取出。
这便是原身引诱叶长遥的缘由,原身容貌不俗,本以为如叶长遥这般不曾开过荤的童子,必定手到擒来,奈何叶长遥甚是不解风情,原身才不得已提出第一个条件,以便徐徐图之。
而今,他该如何做才好?
不若明日便割一块孔雀肉下来,并与叶长遥和离罢?
但眼下他的道行去了三成有余,身上的肉不知能否保叶长遥渡劫成功?
他这副肉身若无凤凰羽庇佑,十之八/九会日渐衰弱,必然时日无多。
为活命,他必须往观翠山去,然而,他若孤身前行,恐怕难以抵达观翠山。
如此想来,他不得不同叶长遥走一遭观翠山了。
待到了观翠山,他便将孔雀肉割下赠予叶长遥,让叶长遥离去,再做打算罢。
思及此,他瞧了眼叶长遥,便躺下了身来。
他堪堪躺下,却闻得叶长遥道:可要我将那红烛灭了?你若是怕黑,亦可将红烛留着。
灭了罢,劳烦你了。他的话音尚未落地,红烛已然熄灭了,但他的双眼却仍旧能瞧清漫天漫地的大红。
他将来倘若能觅得合意的男子,便会在这样漫天漫地的大红中,同对方饮合卺酒,行云雨之事罢?
他登时面红耳赤,却又陡然想起了方才同叶长遥饮过的那一瓢合卺酒。
下一瞬,外祖母的音容笑貌突地浮现在眼前,外祖母尸骨未寒,他竟是想着与男子成亲、云雨了,当真是不孝。
外祖母
他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想到伤心处,倏然落下了泪来。
他方要抬指擦拭,却听得那叶长遥道:你且好生歇息,我定不会动你一根指头。
叶长遥以为自己是生怕被其侵犯,才会久不成眠的么?
他坐起身来,朝叶长遥道:我只是想起伤心往事,并非防备于你。
叶长遥依然是一副冷血模样,却是关切道:既是往事,便已过去了,你何必自困于其中?
他虽是洒脱之人,但外祖母因他而死的自责与伤心并不是这般容易便能过去的。
你说得不错,多谢你安慰于我。他并未打算对叶长遥吐露心声,敷衍了一句,复又躺下了身去,将大红鸳鸯被盖在了面上。
但过了半个多时辰,他仍是难以成眠。
新房中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阖上了。
那叶长遥隔着房门道:我今夜不回房了,你且好生歇息罢。
叶长遥此举是为了让他安心罢?明明原身曾不要脸面地勾引过叶长遥,叶长遥当真是个体贴之人。
他忍不住向着房门望了一眼,又在心底道:望有女子能慧眼识珠,不被表象所惑,成为叶长遥的良配罢。
如此想着,他将眼尾的泪水抹了干净,才对自己道:睡罢,三郎,不对,我已是云奏了。睡罢,云奏。
一觉睡醒,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漫天漫地的大红。
他从床榻上下来,将自己身上的喜服换下,方才出了门去。
此地乃是叶长遥的居所,不大却整洁。
再往外头走一些,便是庭院,庭院中,那叶长遥正在清扫落叶,叶长遥亦已换下喜服了,正身着雪白的书生袍,戴着书生帽,分明是最为人畜无害的打扮,却减轻不了其面上的阴鸷。
叶长遥闻得动静,回过首来,望住了云奏道:娘子对不住,是我口误了,我该当唤你云公子才是。
无妨。云奏扫了眼满树的黄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身处之地已是深秋了,而他死时却是早春。
他再次体认到了自己现下身于话本中,又从庭院中的水井打了水来,洗漱了。
洗漱好,他方才从新房中出来,却见那叶长遥冲他招呼道:云公子,过来用早膳罢。
gu903();他走进一瞧,早膳乃是绉纱小馄饨,绉纱小馄饨上头还飘着一些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