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由于即便再追求强大的个体也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对一些脆弱无比的小东西产生怜爱之情,他为了掩盖自身的愤懑不平,曾经面对许多虫族说出许多谎言,却从未掩饰自己对元帅家小雄虫的喜爱,还曾暗暗设想过如果这只幼崽的腺体缺陷终生无法痊愈,就找准时机向景尧申请抚养权。
如果事件的发展在那一瞬彻底凝固、永远止步不前,景郁或许永远是一位郁郁不得志的雄虫上将,不会在匆忙注射针剂后觉醒失败、患上间歇爆发的腺体疾病,更不会为此深陷黑塔。
现如今,他的抗争已然结束,眼前这只远比任何虫更强大的后辈却有机会在前辈的遗骨上摘下一朵花,他们虽然没有养父子间的缘分,依然能在雄性崛起的道路上做一对薪尽火传的引路者和继承者。
被禁锢在电子锁环内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瞬,银发碧眼的雄虫望向S级后辈的目光愈发炽热,他强忍着电流带来的痛楚,不顾对方表现出来的冷漠和抗拒,偏执而狂热地飞速说道:我的时间不多了,现在就将研究资料移交给你。
陆忱心中的警铃骤然作响,他眉头紧蹙,示意旁侧的狱卒立即做好制服刑犯的准备,同时压抑着那丝对于曾经亲近的长辈在歧途中越走越远的隐秘惋惜,沉声说道:上将,我与您立场不同,不可能继承这项剥削劣等雄虫和全体雌性的工作。
您别做傻事。
意识到做傻事带来的后果对于即将被判处死刑的叛国犯而言不具备任何威慑力,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迎来终局,陆忱叹了口气,再度说道:我认为这些观点非常荒谬,就算您如何游说,我也不可能为任何事牺牲别虫、牺牲我的幼崽。
一生都精致利己的前准将阁下闻言忽然笑了下,断然答道:没有虫能抵御变得更强的诱惑,你如果看过这些资料,自然会做出正确决定。
镶嵌在四周的壁灯将惨白冷光投放在狱室内焦灼中的几只虫族身上,景郁的银发上闪烁着月光般的柔辉,碧绿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以逐渐嘶哑的声线模糊不清地说道:跟我一样目的性强、野心勃勃,我那时一见到你就觉得很有缘分。
坚持自说自话的雄虫在生命尽头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偏执和狂热,将自己定义成一位为光辉事业献出生命的前驱,并沿着这条无法真正消解社会不公的歧途疾驰而去,或许还在希冀着头上能出现属于理想主义者的英雄光环。
在陆忱眼中,或许他的动机比那些整日贪欲享乐、压迫雌侍的雄性更崇高,但歧途毕竟是歧途,就算再惨烈悲壮也无法洗清手上所沾染的诸多无辜者的鲜血,但景郁被围困在一个看似逻辑自洽的荒谬囚笼里,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任何错事,仍在喃喃遗憾道:
如果你不是言哥的雄子,而是我的幼崽该有多好。
长久压抑的雄虫一生中背负着的矛盾与分裂在此时聚合为完整的灵魂,他以痉挛的手指紧紧抓住陆忱的衣袖,感到心脏已经在持续不断的电流中逐渐麻痹,最终吐出一块带血的口涎,将疼痛不已的足尖向前略微挪动了一小步。
陆忱既厌恶他为了增强自身将别虫性命视同草芥,又怜悯他将一条从头错到尾的道路看作崇高信仰,这些复杂情绪与一年多来的关怀照料相结合,使他最终分不清心中的恶感更多还是惋惜更多,当即眉头紧皱、在景郁采取行动的同时抬脚踢中了对方的膝盖。
他的动作虽快,却没能阻止这只希望通过死亡确证自身辉煌事业合理性的雄虫弹开翅翼、敏捷地跃入空中。
依靠非S级虫族腺体物质所制造的药剂对于原本已经是A级的雄虫而言作用微弱,反而扰乱了原本的身体系统,使服用者患上了间歇爆发的腺体病,只带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好处:
景郁作为一只在雌性社会的长期驯化中体能孱弱、仅凭聪明头脑取得成就的雄虫,生平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翅翼上的图纹。
他悬浮在牢狱半空中,背后拍打着一对银白色的骨化双翅,由于长期被禁锢在背脊中而尺寸娇小,与成年虫族的高大身形显得极为不成比例。
坚信自己正在为光荣事业而奉献生命的前准将阁下微微一笑,在空中迈出了他的第七步。
随着噗嗤一声微弱的轻响,锁颈环所携带的自动装置毫不犹豫地刺穿了重刑犯脆弱柔软的咽喉,将一阵温热血雨向下不断洒落。
曾经亲手将小雄虫接回主星的景叔叔栽倒在狱室正中,像悍不畏死的飞蛾一样错把烛光当作太阳,在剧烈燃烧中迎来了光辉灿烂的死亡。
陆忱的表情一片空白,站在原地静立了片刻才俯下*身去为他合拢双眼,同时抬起指尖抹去了自己眼睫上的血迹。
他既恨景郁试图伤害叶泽和幼崽,又惋惜对方由于偏执追求更强大的力量而误入歧途、断送原本美好平稳的一生,一时间竟不知该使哪种情感稍占上风,最终只剩下一声沉重的长叹。
不认为自身有错的死者极其平静,也并不需要任何虫宽恕自己的罪行,反而十分荒谬地将始终保持着理智的受害者推入了更加激烈的思想冲突。
在每个个体都既不自由也不完善的当前环境中,要通过怎样的方式才能使退化中的雄虫和受剥削的雌虫尽量获得尽可能多的幸福呢?
排除掉景郁所坚信的一方对另一方的绝对倾轧,还有哪些可供选择的解决方式呢?要如何正确努力,才能为还没长大的陆暻和陆昀,以及其他无辜稚子创造一个更加包容和健全的成长空间呢?
跪坐在原地的S级雄虫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就在这时,一枚闪闪发亮的芯片浸泡在满地血污之中,像尖锐的钢针一样刺入了他的双眼。
周围的狱卒来来去去,看守官也在震惊中向上级大声报告着囚犯自裁的突发事件,陆忱半跪在地,将被景郁视为尸骸上一朵小花的遗留资料攥入掌心,唇边再次飘落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作者有话要说:前上将景郁部分言行一览:
这么可爱的雄崽,我也想要一只(12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景郁心头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今日的星际,竟然有虫族能越过外部设备、直接沟通机甲本身,这无论在联邦还是帝国,都将是星网崩溃级别的大新闻(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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