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决是个沉默寡言的雄虫,闻言笑了下,并未回答,倒是一旁的陆怀涨红了脸,辩解道:二伯,我是在完成进化之后才找到雄父的,如果连最基本的入学条件都不具备,报名也只是自取其辱。
说着,他十分恶意地瞥了一眼站在面前的堂兄。
陆忱没有理会他的奚落,对于他而言除了陆凌之外,其他虫的意见都无法决定自己能否参加考核,所以也无需在意:既然这样,我就等到完成进化后再来找您。
小雄虫神色淡淡的,没有如陆凌预想中那般苦苦哀求、甚至懊恼不堪,这幅过于眼熟的神情反而加倍引起了陆凌的兴趣,他蓦地想起了已逝的陈言,那只军雌也常常神色平淡地站在自己眼前,明明处在弱势地位,却完全不肯示弱。
无论是作幼崽还是作雌君,谁会喜欢这样的冷淡、没趣味的虫呢?
陆凌想到这里,开口叫住了已经转身离开的雄子:等一下。
陆忱微微侧头,看见陆凌从长沙发上直起身来,十分优雅地将酒杯放在侍者手中的托盘上,含笑道:你难得回来一次,今天就在家里住下吧。
陆忱心里的报警雷达一秒激活,他本能地拒绝道:不了,外祖还在等我。
陆凌最看不惯他们父子拒绝别虫时的神态,当即冷笑一声:我是你雄父,我会害你吗?
他看向幼崽的目光里满是冷意:你返星时在枢纽站公然拒绝跟蒙希回家,这几天星网上因为这点破事儿吵得厉害,
雄虫顿了顿,冷锐的神色缓和了一些,难得显露出淡淡的无奈:宴会开到深夜,你不肯在家留宿,被外虫们知道了又要说我们父子失和。
这个理由很符合原主记忆里雄父的虫设:陆凌一向爱重颜面声誉,胜于看重雌君和雄子,且他始终偏爱相貌与自己相似的雄崽,因为原主的性格与容貌都子不肖父,几乎在向所有虫昭示,他的基因序列远远比不过陈言,这也成了幼崽长期不受重视的原因之一。
陆凌见雄子不为所动,再度开口说道:如果今晚住在家里,明天我就会把签好的申请书交给你一起带走。
这句话说中了陆忱眼下最迫切的需要,他重新抬起头,审视了一番面前的便宜爹。
陆凌那双碧绿的眼眸与他对视,血脉相连、但疏远得如同仇家的一对父子在心中相□□估着对方是否可以信任。
半晌,小雄虫心中再度浮现出原主的机甲梦,早已消散的小灵魂只在宇宙间留下了这一点点的微弱的愿望,他舍不得将它吹散。
孤零零站在家虫视线中的幼崽点了个头,他虽然有求于高高在上的雄父,神态却既不讨好也不惶恐,而是十分从容地应允道:我会通知莱恩今晚的安排,麻烦您尽快备好报考需要签署的一系列文书。
说着顿了下:外祖会亲自来接我。
这句话落在场诸虫的耳中,几乎等同于我背后有虫保护,劝你别动歪心思。
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决忽然望着侄子的背影开口了:陆忱这十年好像成熟了很多。
陆凌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白皙的手指在沙发上敲了敲,冷锐的目光中泄露出一丝审视。
他沉吟了一会儿,示意跪在脚边的雌侍继续倒酒,转头对坐在旁侧安静如鸡的陆怀吩咐道:你去问问雌君,他给陆忱准备了哪个房间?
家中诸虫都知道陆怀很听蒙希的话,远甚于亲近陆决的雌君,他乖巧地领命而去,一颗心怦怦直跳,汗湿的掌心攥得死紧,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充满期待。
第17章二次进化
陆忱被陆怀一路引到房门口,今晚他所住的正是十年前原主的旧居,这个房间后来被改作蒙希所生的雄子的玩具房。
陆怀一路上难得沉默,简洁地传达了陆凌的话后就不再开口,始终非常安分地与他并肩前行,但陆忱敏锐地感到对方似乎压抑着一种古怪的兴奋,连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很不自然。
他暗自警惕了几分。
原主的旧居位于整个主宅的南侧,曾经是距离家主卧室最近的区域之一,设计师将上下两层贯通为一个独立的小房间,方便陆凌的第一只雄子在此玩耍和休息。
转过一个栽满花的小天井,陆怀带着幼崽踏上一条挂着画像的走廊:就是前面这间,我带你进去。
陆忱的身份信息早就从主宅的大小房间内被彻底清除,拥有权限的陆怀垂眸看向门旁的识别器,用自己的虹膜信息刷开门禁,先他一步迈进房内。
房间里没有开启灯光,隐约能看见院内悬浮灯散发的微弱光线从闭合的窗纱中穿透出来,形成朦胧、晦暗的质感。
陆怀看了站在门外的堂兄一眼,抱怨般地喃喃道:雌君让我将你安顿好再走,说着他自顾向内走了几步,伸出手去摸索墙边的照明开关。
陆忱心里越发警惕,这扇门内的黑暗使他十分不安,他试图调动不视而明的精神力触角,但始终不太受控的精神天赋此刻并不在线,他正在凝聚心神,忽然听见门内的陆怀大喊一声:叶泽!
如果对方叫的是自己的名字,陆忱的本能还会使他多一分必要的警惕,但或许难得聪明的陆怀在返星途中观察到了这只军雌与堂兄间存在的特殊气氛,他福至心灵地叫出了本不该出现在此处的叶泽的名字。
陆忱条件反射地抬眼望去,却被陆怀手中骤然亮起的照明设备结结实实地晃了一下。
那束光线极度刺目,幼崽猝不及防,几乎被晃瞎狗眼。
这是军部追踪雄虫犯罪者时专用的射线,能实现效果短暂的制盲,陆忱暗自懊恼自己不够警惕,他捕捉到耳边的风声,立刻敏锐地俯低身子,躲开陆怀上前用力拉拽他的虫爪。
睁眼瞎状态的陆忱无法视物,他听见对方低低咒骂了一声,一阵似有若无的芳香瞬间弥散开来。
那气味难以形容,浓郁得直逼心神,却并不是会引起恶感的类型,只是存在感非常强烈地萦绕在他身侧,像一只柔软的手掩住了他的口鼻。
陆忱被这古怪香气扑了满身,他的脸瞬间泛红,额上挂了几滴热汗,连圆润的眼尾都变得湿润起来。
房门在身后被关闭、上锁,他挣扎着踉跄了几步躲开陆怀的手,咬紧牙关不肯呜咽出声。
陆忱两辈子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如此难以描述的感受,他像一个被封存在滚热糖浆里的锡纸小人,感到自己万分软弱、而世界万分粘稠,只能跪倒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无力的喘息,连挪动四肢都变得无比艰难。
全身骨骼似乎都在疼痛中剧烈移位,雄虫颤抖着指尖去摸藏在怀里的腺体辅助剂,却在半途中失手摔了针管,只能茫然地伏在地毯上摸索它的踪影。
他的眼睛仍然无法视物,头脑也混沌一片,所以没法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的体貌特征已经在这痛苦中悄悄发生改变。
这间房曾是一次进化前的小雄虫用于学走路的场地,被陈言覆盖了一层昂贵而珍稀的星兽皮毛,此刻的陆忱陷没在这片丝滑柔软的金色海洋里,他的侧脸已经不再呈现出幼崽时期的圆润,而是拥有了成年雄虫流畅、华美的轮廓。
连同他的手指、肩背、腰线,还有那双白皙而洁净的裸足,都与短手短脚的五头身幼崽大不相同了。
这只正在完成二次进化的雄虫展开了半透明的金色翅翼,像缓慢下坠的星辰一般,在昏暗房间里发出熠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