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孕了,高龄孕妇,浑身不舒服。从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开始吐,不能进厨房,不能闻油烟味。对,那家里的饭菜怎么办?我来烧。
我爸是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主,回到家永远躺着当大爷。我妈不能烧饭就换成我烧。我高三了,我周围的同学都是掐的表吃饭的,还有父母害怕他们耽误时间,每天午饭跟晚饭都是拎到学校里头给他们吃的。
我呢?我得回家,我甚至连食堂都不能吃。一个是我没钱,我长这么大,我父母没给过我一分钱的零花钱。有的时候我得感谢他们胆子小,不然我刚出生的时候,他们应该就会把我淹在桶里头闷死了。我们那边农村就有人干过这个事。小孩嘛,刚生下来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不上户口他们就能生第2胎。
当然,没钱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得回家烧饭给我妈吃。我妈不吃外面的东西,因为我爸说外面都是地沟油。他倒是给我妈点大饭店的外卖呀。不行,有免费的丫鬟为什么不使唤?
我真恨他们,那时候我恨不得他们死。我宁可自己是孤儿,我是孤儿都比这样要轻松。我高三啊,高考是我改变命运的唯一的机会,他们也不给我。
有一天,我妈下楼去小区里头溜达,走楼梯的时候没站稳,就直接摔了下去。当时大家都以为家里没人,其实我就在家里,我看着她摔下去的。我没有扶她,我甚至觉得她就这么摔流产了最好。
这样子,她要再怀孕,起码还得调整一段时间的身体。那个时候我就结束高三,完成了高考,离开那个家了。他们要怎么作妖都是他们自己的事。
我妈那回流了不少血,当时大夫都说很可能保不住了。我爸把她骂得狗血淋头,照顾我妈的人又成了我。
我都觉得奇怪,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呢?我妈到底图个什么?我觉得非常可怕,我拼命学习的目的就是离开那个家。因为我不想变成跟他们一样的人。
当时我要申请住校,继续在家里待下去的话,我觉得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但我父母不同意,他们不仅不让我住校,还不想让我继续上学。
我家周围的环境就是这个样子,上学不重要。尤其是女孩子,高中毕业上班给家里挣钱,然后就可以嫁人了。有的时候我觉得地球在发展,好像没有带上我家乡一样。
我当然不同意了,我就在教室里头哭。还说我的班主任,她帮了我。她去跟我父母谈,又让学校免了我的住宿费。
真的,我18岁之前的人生最幸福的就是那段时光。我可以不管其他任何事,我埋头读书就可以了。我感觉自己好幸福。
可是到了高考的时候,我爸妈又开始闹腾了。因为她听厂里头的人说,大学毕业了也得花钱才能找到好工作。他们觉得这样太亏了,不如让我高中毕业就上班。
又是我的班主任,带着我找到了我爸妈厂领导,帮我说话。后来由领导出面,我爸妈才不敢再啰嗦。可我还是得跪在他们面前保证,以后大学毕业了一定好好挣钱孝敬他们。
我真没尊严,为了上学,我把自己踩在脚底下践踏。
包括填志愿,也是我班主任找了一堆材料,帮我选定的我的大学。”
贺勇安慰她:“还是有好人的,我觉得人生的福气都是差不多的。在这个地方运气差一点儿,其他地方就能找补回头。”
叶颂却苦笑:“人家常常说好人有好报。可对我那么好的班主任,我大三的时候她就得胃癌走了。对我那么差的父母,现在他们如愿以偿,儿子抱怀里。我觉得人生真讽刺,所有的心灵鸡汤都是骗人的。”
顾钊伸出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脑袋:“要不你哭吧,哭出来就好受些。”
叶颂抽着鼻子,倔强的很:“我才不哭呢,没什么好哭的。后来我大一放暑假,我妈打电话让我回家,说帮我联系好了以后工作的地方。
那个时候我其实挺感动的,因为上大学第1天,我们班主任就告诉我们将来我们能够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基本上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家庭。
我就兴高采烈地回家去了,到了实习的医院,我的心就凉了半截。我妈给我找到什么工作呢,在私立医院接热线。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热线,压根没人打电话咨询,但是必须得制造出那种很热闹的假象。我没事做的时候,就跟这个退休的主任上门诊。那个主任简直就是开药大王,宮颈糜烂根本不是病,她照样又是让人家塞药,又是做什么微波治疗,减去把病人当成肥羊宰。
我以后要是变成这样的医生,我觉得我对不起教我知识的老师。我也对不起我的高中的班主任。
我不愿意再去那个医院实习了,我爸妈恨不得杀了我。他们打的主意是我在那里混熟了,将来就在那儿工作,不用他们再掏一分钱。
有的时候我也安慰自己,我不应该怨恨,他们短视不过是因为他们的成长过程没有我所拥有的优越条件。”
叶颂抬起头,朝着贺勇笑,“好了没事了,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别放心上。”
贺勇点点头:“那就洗洗早点睡吧,休息好了才能看书。”
时间还不到晚上10点,叶颂冲了个澡,爬上床睡觉。
她以为她会彻夜难眠。事实上,闭上眼睛她就睡着了。
原来我们的心早就被锻炼的粗糙而坚韧,都没给纤细敏感留下生存的空间。
第121章夫人威武(捉虫)
凌晨2:00,急救小组被调度台的电话吵醒了。
出车吧,去好幸福鱼庄接病人。
病人什么情况啊?被狗咬了。
急救小组一阵头痛,三更半夜的叫狗咬了,直接自己坐车去打疫苗不就结了,救护车就特别香吗?
顾钊打电话过去,想要询问病人的具体情况。没想到对方极为不耐烦,没等顾钊说两句话,就劈头盖脑地一顿骂:“要你们过来就赶紧过来,什么服务态度啊?一点儿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都没有,唧唧歪歪,难怪投诉这么多。”
内科博士都被骂懵了,这什么人啊?
陶师傅嗤之以鼻:“十之八.九是个当官的,张口闭口要求别人为人民服务的就是这帮公仆。”
贺勇也点头:“官腔好大哦,估计官位不大。”
救护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这也是眼下的一个特点,官位不大,官威不小。越是小领导,谱儿摆的比谁都大。
车子开到的地方,大家拖着担架往前走。不用找人问,远远的,他们就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众人一慌,涉及到孩子的问题,身为成年人,他们自然格外上心一些。
顾钊嘴里头喊着:“谁要救护车?怎么回事啊?”
那个小孩还在哭,旁边的大人不耐烦地骂:“怎么才来呀?病人被你们这么拖,没事都要拖成大事。非得人被咬出个三长两短,你们才高兴是吧?”
急救小组憋着火,想发怒也得忍着。大哥你上下嘴皮子一搭,说的倒是轻松。可救护车从市区开到这里难道不需要时间吗?再说这鱼庄本身就大,从门口到这边也要时间。
大家不敢跟对方直接怼上。毕竟得罪谁都不要得罪领导,尤其是小鼻子小眼睛的领导,人家睚呲必报,谁知道什么时候给你小鞋穿。
可是旁边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孩似乎无所畏惧,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了起来:“我家大黄才不会咬人呢,是你们欺负大黄。”
急救小组心里头一惊,听这口气,被咬的小孩不是受害者啊。
小男孩还在控诉:“你们在大黄身上撒尿,你们打大黄,你们欺负大黄。”
急救小组的人走近了,大家才看清楚现场的状况。小男孩正抱着一只大黄狗哭,那狗的脑袋耷拉着,狗毛上还沾着血,已经一动不动了。
它脖子上戴着项圈,是被拴在门口的。它身上散发着尿骚味跟呕吐物的气味。它旁边还坐着个人,满身狼藉,死活抱着棵叶子都掉光了的树,拼命往上蹭:“小英,我跟你掏心窝子,我把你当自己人。”
他身旁围了一圈人,个个都在伸手拖他:“部长,车来了,我们上车再说。”
急救小组的人都惊呆了,妈啊,他们猜错了,居然是个大官,部长啊。
不过也说不准,部长这官就跟书记主任一样,大的可以大上天,小的有些科级单位的党工部领导也叫部长。
不过这年头一个镇长都能在镇上横着走。
叶颂凝神细瞧醉后丑态百出的中年男人的模样,完全想象不能对方在电视新闻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果然不管官多大,醉得人事不知的样子都好看不到哪儿去。
旁边的中年男人瞪着眼睛骂:“站着干什么呀?还不赶紧动。”
顾钊作为急救小组的核心,态度淡然的很:“两位病人,我们应该运哪位?一车一事。”
“废话,当然是胡部长了。你没看到人都被咬成这样子了?”
“可这位女士好像摔到了头,可能情况会更严重。”
中年男人暴跳如雷:“你这个同志到底是怎么干活的?轻重缓急,优先处理的原则你不懂吗?”
叶颂在心里头翻白眼,当然懂了,他们实习的时候就懂。
每个医院都会有一本职工手册,军人、老年人、残障人员、急危重患者优先就诊情有可原,就连港澳台同胞跟外籍人士优先就诊也属于国情特色,但她可从来没听说过当官的也要优先就诊。即便实际操作如此,估计还有点数的医院,都不敢公然写到手册当中。
顾钊皱眉头:“这个病人的病情轻重情况,不仅仅看表面。一边伤到脑袋瓜子要比伤到四肢严重得多。”
“拖……拖小英。”大舌头的胡部长一本正经地教育自己的下属,“你们这些人啊,一点儿都不晓得关心女同志。”
说着,他伸手抱大树,语气殷切的不得了,“小英,我扶你。”
周围的人分成两拨,又是扶领导又是扶同事,忙得不亦乐乎。
最后大家还是达成一致,小英同志要去医院,领导也得关心身体,所以都上救护车吧。
打电话的那位中年干部也跟上车了,一路上都在批评教育急救小组:“你看看你们这个工作做的,热心周到细致,一点都没达到。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要让人民群众感受到国家的关心。”
妈呀,叶颂都要疯了,这人不知道喝了多少大酒。嘴巴一张,酒臭味都要熏死人。
她又不能当着人的面捂住口鼻,否则不知道这人会借题发挥成什么样子?于是可怜的急救医生只能扭过头,试图能让自己喘口气。
谁让这是大冬天呢,窗户关的死死,车厢里头还开了空调,简直就是化粪池。
可怜小叶同志头刚扭过来,就听到“咕……啪啪啪”的声音,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屁之后,额的神啊,整个车厢比化粪池还臭。
此后又是打嗝又是放屁,领导一路不消停,叶颂感觉自己能够活着到达医院,实在是老天爷懒得再换另一个人折腾。
车厢门打开的时候,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叶颂饱含热泪,人间的气息是如此清新沁人心脾。
大家伙儿先是将那位脑袋上磕了个大包的女干部拖下车,然后又张罗着再找辆担架车,再将领导拖去急诊。
结果领导同志豪气万丈,大手一挥:“我自己走。”
于是他走进了花坛,一头栽了进去。
谢天谢地,只啃了一嘴巴土,没磕破脑袋。
大家都要疯了,慌不迭地跑过去扶起领导。一群人连哄带劝,直接架着领导去急诊室。
他腿被狗咬了,肯定得处理伤口,还得打狂犬疫苗啊。
其实急救小组已经详细询问过狗主人,大黄狗已经接种过疫苗,它就算咬了人,被咬的人也不需要打狂犬疫苗。
然而那位中年干部态度强硬的很:“当然要打了,这万一有什么不好,你们负得起责任吗?”
当然负不起,谁能替别人的命负责任啊。既然要求服务当前,那么病人家所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先清理伤口。”医生戴好了帽子口罩,又打了手套戴上,招呼病人,“你把裤腿卷起来啊。”
中年干部暴跳如雷:“你长眼睛了吗?你不能卷啊,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啊?”
急诊医生满脸莫名其妙:“我手套戴了啊,我马上就要给伤口消毒了。”
领导倒是手一挥,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伤口。他喝高了,不知道疼,只关心自己的女家属:“你们不用管我,你们赶紧管小英。为什么把我关在里面?你们想干什么?小英呢,小英!”
那个声嘶力竭的呐喊,听得急救小组头顶上都草泥马奔腾。他们真不是大半夜的闲得没事干,非得在这儿看领导的八卦啊。实在是他们的担架床被那位名为小英的女干部占据了,拖过去做CT,谁让急诊现在一张床也翻不出来呢。
换药室的门从里头被打开了,传来急诊医生崩溃的喊叫:“门关上,保护病人隐私。”
开门的中年干部厉声呵斥:“你这个同志怎么一点儿数都没有,你没听见胡部长要开门吗?上下尊卑,一点儿纪律都不讲!”
叶颂嫌弃地皱眉头,这都哪儿来的神经病?等明天早上酒醒了,领导要知道在急诊的病人跟家属们集体围观了他被狗咬的惨状,估计会活劈了这个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家伙吧。
贺勇在旁边低声笑:“你忘了他,贾处长,负责你们新晋医生培训的。”
叶颂恍然大悟,原来是他呀,难怪嘴里头说不出一句人话。
当初坚持让他们急救医生当服务员,逼走了新进人员也不在乎的,不就是这位爷吗?
叶颂刚想吐槽两句,眼睛就瞪大了,因为她看见劈头盖脸骂了一通急诊医生的贾处长扑通一声,直接跪到在地上,满脸谦卑的笑,声音柔和得不得了:“部长,我给您卷裤腿。”
我的天呐!急救小组佩服,恨不得当场竖起大拇指。这年头能混得好的,果然都要有点能耐。
看看,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服务到家。人家不愧是干部。
急救小组辣眼睛,感觉自己看不下去。好歹这也是他们急救中心的领导,他觉得无所谓,他们还要面子呀。
众人都闭紧了嘴巴,生怕这人自报家门,让他们整个120都面上无光。
大家伙儿集体跑去CT室,好等那位叫小英的女干部做完了CT收住病房,他们赶紧拿回自己的担架车。
可惜CT结果不尽如人意,啊呸,这话说的太缺德了,只不过头皮下血肿好像实在达不到入住病房的标准。
急诊科要是把人推去神经外科,神经外科的当班医生能直接拿着他们凿人脑袋瓜子的颅骨钻过来找急诊科拼命。
那怎么办?先留着呗,头皮下血肿合并脑震荡,先留观24小时看看情况,没啥特别的再说。
大家集体崩溃,急诊科没床啊,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担架车拿不回头。
这拿不回头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没办法回急救站睡觉,还得继续在医院守着。
众人抓狂,一向好脾气的顾钊都开始威胁师弟:“你赶紧把床还给我们啊,不然我跟你说今天夜里你别想睡。”
gu903();然而师弟死猪不怕开水烫,说话都轻飘飘的:“反正我也没打算睡了,一屋子都是有情况的,我就歇不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