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时感觉心凉了半截。

原来他也跟那些人一样……

时祁犹豫了一会儿，将手缓缓抬起，宣牧条件反射地再次握紧拳头，挣扎起来。

然而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抬手触上了他的下颌，拇指轻轻抹过他的嘴角，看了一眼上面的血迹。

“你受伤了。”

“？？？”宣牧整个人懵在了原地。

还没反应过来，时祁已经松开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什么东西递给他，左右张望着轻声开口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啊……啊？”宣牧声音发哑，刚想说些什么，那人已经径直走出了小巷。

他一脸懵逼地望了望时祁的背影，而后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

“嘶——”

他刚想往前走两步，立马想起小腿刚才被踢了一下，有些酸痛地靠着墙坐到了地上。

不一会儿后，时祁重新走进了小巷，将手里其中一个袋子递给他，“给。”

“？？？”

宣牧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一个小面包。

“什么……”

“你没吃饭，”时祁瞥了他一眼，“嘴唇都白了。”

“呃……”宣牧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话音顿了顿，“我，我一会儿打完工就，准备吃了。”

我的天……紧张啥啊……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时祁突然单膝跪在他眼前，宣牧登时被吓得吼了一声。

“你干嘛？！”

时祁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打开了手里的塑料袋，拿出一瓶碘伏。

宣牧：“……”

他小心翼翼地用棉签替宣牧的伤口消毒，贴上小熊创可贴，动作利落地收好东西，坐到宣牧身旁，“你先吃了吧，顶顶肚子。”

宣牧这才感受到饥饿，看着手里的东西犹豫了会儿，“哦”了一声，拆开了包装。

“嗯……你……”宣牧啃了一口面包，含糊着开口问道，“你不怕么……就这么上来拉我？”

“？”时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怕什么？难道在旁边看着你们互殴被抓进所里？”

“……”宣牧被堵得哑口无言，斟酌了一会儿言语，“你，你就不怕我打你……或者让他们以为你跟我是一伙的，在班里编你的坏话。”

时祁思索片晌，看向宣牧，弯了弯眉梢，“所以你会打我吗？”

宣牧蓦地和他的眼睛对上，立马别开了眼，“……没事干嘛打你。”

“那不就得了，”时祁见他一直没下口，提醒他，“吃。”

宣牧“哦”了一声，三两口将面包吃完，拿纸巾擦了擦嘴。

两人无话地坐了一会儿。

宣牧尴尬地撑着地板站起身来，向他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我，我准备回去了。”

“嗯，”时祁也从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我也要回去了，作业还没写。”

他跟着宣牧往小巷外走去，接着开口问道，“你打工回去还来得及写么？……三张卷子呢。”

“？”宣牧脚步骤然顿住，一脸懵逼地看了他一眼，“卷子？什么卷子？”

时祁立马反手从包里拿出试卷，“放学时发的，你没拿？”

“没有啊，”宣牧来回看了看试卷，蹙了蹙眉，“老赵拖堂……我打工快迟到了，就赶紧跑了。”

“哦，”时祁四处张望了一下，在街角看到了一间复印店，“你先回店里吧，我复印一份给你送过来。”

宣牧：“啊，不……”

他刚想说什么，时祁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开口道，“你英语很好？”

“嗯？”宣牧愣了半晌，“……还行吧，勉勉强强。”

时祁：“给我补补？”

“？”宣牧蹙眉看了时祁一眼，“班第四给班第一……补英语？？”

“对啊，”时祁极其自然地开口道，“家里出了点事，一个暑假都没看英语，落下了不少。”

“嗯……”宣牧犹豫了一会儿，想起刚才的面包和碘伏，“也行……那我跟店长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先放我走。”

时祁点点头，“好，我在门口等你。”

宣牧听见记忆里的自己应了一声，还未反应过来，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身处的场景闪烁着变了变。

而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本物理练习册。

他似乎正处于高三教室的最后一排，不停在练习册上滑动着笔尖，专注地写著作业。

“喂……”

宣牧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声音，动作跟着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抬眸看了过去。

只见班里的一个女同学正揪住时祁的衣角，悄悄指了指宣牧的位置，自以为压低了音量，“你干嘛跟他玩……你不知道他家里……”

“别乱说，”不等她话音落下，时祁立马开口道，“他挺好的。”

“你……”女同学皱了皱眉，自顾自地接着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家……”

时祁没有搭理她，快速收拾好桌上的课本，起身来到宣牧桌前。

他叹了口气，犹豫半晌，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宣牧的脑袋，

宣牧笔尖的动作立马顿在原地，心跳不自觉加快了一些，抬头看了时祁一眼。

“别写了，回家了。”他听见对方说。

他发觉记忆中的自己有些紧张，快速瞥了瞥周围人的神情，最终只是冷淡地吐出一个“哦”字。

时祁愣了愣，“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用力揉了揉宣牧毛茸茸的脑袋，“你干嘛？”

“你别靠我那么近……”宣牧偏了偏头，压低声音，“去去去，门口等我。”

“我不，”时祁笑着吐出两个字，将手收了回来，替他收拾起课本来，“你快点。”

宣牧蹙了蹙眉，气鼓鼓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知道了！”

“慌什么，”时祁轻叹道，“我都不慌。”

宣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收拾好东西起了身，嘴里嘟哝着，“你看她们一副‘你下一秒就要被我打残’的样子。”

时祁笑了一声，跟着宣牧走出教室，“我不在意这个。”

宣牧眼睫颤了颤，跟着记忆里的自己同时“哦”了一声，随着时祁往前行去。

记忆像是洪水一般涌入大脑，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剧烈鼓动的心跳声，感受到自己纷乱复杂的心绪，同时也明白了。

他并不是在懵懵懂懂的情况下产生情愫，他一直放任自己的心偏向时祁，表面上却压抑克制着。

时祁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在意别人看法，主动靠近他的人。

也许起先对于时祁只是精神上的喜欢，崇拜和向往，真正对他的身体起了妄念……还是在上大学之后，打架停学那一回。

眼前的画面随着他的心绪变了变，他听见时祁拉开浴室门喊了他一声。

时祁洗澡忘记拿内裤，让宣牧替他拿。

宣牧原先没有多想，脑子还处于一片浆糊的状态，直到时祁果断自然地把门拉开。

宣牧一接眼便和对方大面积裸露的身体对上。

时祁身上只围着条短短的浴巾，肌肉线条流畅，锁骨清晰，性感的腰线隐隐约约从布料边缘露出。

他的发梢还挂着水珠，眼神似乎在蒸汽的作用下有些湿润缱绻，垂眸直勾勾地盯着宣牧，向他伸出一只手来，轻笑着说了声“谢谢”。

宣牧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作为一个从未有过恋爱经验，和他人身体接触几乎为零的成年男性……宣牧感觉手里捏着的那块布料有些发烫。

他连忙别开眼，将内裤塞到了时祁手里，慌乱地回到客厅。

自那之后，虽说梦里时常控制不住欲念，但现实中却尽量避免和时祁有任何身体接触，强行克制着自己的心绪，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在他忘却的记忆里，时祁强硬且温柔地把束缚在黑暗阴影里的自己带到了阳光下。

他庆幸自己遇见了时祁，同时也心慌不安起来。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在小巷里打架，整个高中跟时祁没有一丝丝交流，他是不是就错过了一个这么好的人。

时祁是他生命里……最明亮炽热的一道光，他害怕会失去这样一束光，害怕时祁会因为他是同性恋，同他分道扬镳。

直到那天车祸。

他看见自己双手执着方向盘，听见车载电台断断续续播报着新闻，

“强台风‘海鸥’将于今晚登陆本市，受热带气旋影响，平均风力可达8级以上，请市民们在台风期间减少不必要外出，提高自我安全防护意识。”

记忆里的自己侧头望了望窗外，卷云低垂着挂在阴暗的空中，云间时不时响起几声闷雷。

宣牧心有些乱，似是有些低落不安。

“你怎么了？”

副驾驶位上的时祁注意到宣牧神情不对劲，声音有些发虚地开了口。

“没……没什么，”宣牧话音顿了顿，余光瞥见时祁正手正按在腹部的位置，皱了皱眉，“你胃……现在还很疼么？”

“好点儿了，”时祁的额头密布着冷汗，强撑着微笑开口道，“你别急，慢慢开。”

宣牧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记得……时祁家族里有比较多的癌症病例，时祁的父亲两年前也因胃癌去世。

时祁本身胃不好，加之癌症在家族遗传中有一定的聚集性，因此宣牧一直以来都督促着时祁养胃。

前些天时祁说自己胃不太对劲，今天差点胃疼到晕过去，宣牧便决定带时祁去医院检查。

他的心像是悬在半空中一样，不太踏实，有些慌。

宣牧直视前方，好半天后，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哥哥，你……”

时祁看了他一眼，“嗯？”

宣牧话音顿了顿，轻咳了一声，来回斟酌修改着措辞，“你……上大学那么久，没有遇到喜，喜欢的人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缓缓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啊，”似是没有料到话题如此跳跃，时祁思考了一会，开口道，“有。”

“……”

宣牧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眸，而后又恢复正常，强装语气平静地开口道，“……没有跟她表白吗？”

时祁笑了一声，“想。”

宣牧：“嗯？”

时祁：“想表白。”

宣牧蓦地怔了怔，好半晌后“哦”了一声后，刚刚鼓起的勇气也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时祁转头观察着宣牧的神色，没有说话。

宣牧一直是个容易想太多的人。

自从听见时祁胃不对劲后，宣牧脑子一直有些乱，预想了几种不好的结果。

他原先没有做好准备，不敢去面对这种进一步是恋人，退一步重新变回陌生人的抉择，如今他更怕事情向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怕检查出的结果不好，怕时祁会选择一个人扛着。

毕竟时祁……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有个喜欢的人。”宣牧冷不防开口说。

时祁似是早有预料，嗯了一声，问，“跟他表白了吗？”

宣牧摇了摇头，“我不敢，我怕他不喜欢我。”

“去吧，”时祁怂恿道，“或许他也喜欢你呢。”

他轻笑一声，接着补充了一句，“你那么好。”

宣牧眨了眨眼，细细咀嚼了一下对方的言语，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态度。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我也有话想说，”时祁没有犹豫，“让我先说。”

“不，”宣牧有些焦急开口道，“我……”

话还未说出口，左侧方相对而行的大卡车突然加速，而后失控一般朝着他们撞了过来。

宣牧瞳孔骤缩，猛地一打方向盘，车直直地撞出右侧围栏，从立交桥上往外冲了出去。

大卡车的司机正闭着眼将头靠在一边，似是疲劳驾驶睡了过去，丝毫没有察觉惨烈车祸的发生。

“哐！”

一声巨响之下，宣牧脑子有些混沌，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他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力气被骤然抽走，声音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驾驶座上的安全气囊没有打开，他的额角似乎嵌进了一些玻璃碎片，雨水径直砸到他的脸上。

他想转过头去看看身旁人有无大碍，然而眼前骤然涌上一片血红，什么都看不真切。

视线逐渐被黑暗笼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得有多重，他有些慌乱，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很怕疼，他也怕……时祁会像他现在一样疼。

他的思绪不自觉乱飘起来，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蓦地想起前几天手机中病毒，自动下载的那个叫‘审判游戏’的APP。

当时他在输入框里写下愿望……

希望时祁永远不要得癌症，希望时祁长命百岁。

无论怎样都好……

不要受伤，一定不要。

我已经疼习惯了，千万不要……让时祁也这么疼。

第44章

宣牧猛然从记忆中抽离出来，重重地喘了几口气。

耳侧的蜂鸣声还没有消散，眼前一片漆黑，不再产生令人惊惧的幻觉。

他懵了好一会儿，深深呼出一口气来，脑子里最先涌上的便是前些天跟时祁接吻的画面。

他抱住膝盖将脑袋埋了进去，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什么前男友啊……

嘴里没一句实话。

他扶着墙壁撑了撑发软的双腿，有种想要立马回到时祁身边的冲动，然而手电筒解体，视线被完全剥夺。

“唉……”宣牧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他仿佛听见有细微的脚步声自头顶不断徘徊。

他蹙了蹙眉，凝神听了一会儿，试探着抬头大喊了一声，“时祁？？”

不对……

万一刘洋……或者是那些奇怪的东西……

他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头顶的脚步声却也跟着停了下来，似是有些正在辨别着方向。

“阿宣！”那人有些发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洞口传来。

“哥哥！！”宣牧立马回过神来，连忙抬手撑着墙，大喊着回应了一声，“我在这！”

记忆回笼，他也同时想起这个称呼的来源。

这还真不是时祁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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