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手指慢慢划过美尼斯的脸,美尼斯的心跳随着脸颊上的触感而不平稳。
“我不知道什么是恋人之间的爱。如果美尼斯想要我当你的家人,那我就是你家人,如果美尼斯想要我当你爱人,那我就是你的爱人。我无所谓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只是因为,你是你,所以可以纵容一些,允许你放肆一些。这是爱吗?还是你给我灌下的迷魂药?”
‘不通情爱的神灵,为你留恋红尘。’
如果情感是一场博弈,云泽的表态无疑是一个大杀器。
告白成功了吗?没有。失败了吗?也没有。得到了确切回应的感情失去了神秘的魅力,但是这种‘虽然我还没有爱上你,可是你已经变得特别了’,就特别戳人。
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他,这种特殊和唯一,足以让石头制作的心动情,何况本就用情至深的美尼斯。
美尼斯的心像是小鹿跳动。
‘如果您不知人间情爱是什么,我是否有这样的荣幸,成为那第一个教您情爱的,甚至是唯一的一个?’
美尼斯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融化了,它不再属于自己,而属于另一个人。
云泽看着美尼斯,艳蓝的眼睛里有着一种纯粹和天真:我若爱上你,一定会很爱很爱,所以,你也必须很爱很爱我才可以,美尼斯。
美尼斯没有再有别的动作,云泽也再没说话,他们只是并列坐在那里,肩膀靠着肩膀,红着脸,但是脸上一本正经的。
只是眼里的快乐,就像是张开翅膀的小鸟一样,迫不及待想要飞出来了。
“殿下去哪,我就去哪。未来有一日殿下厌烦了,不想看到我了,我就住在殿下的影子里。殿下向光而行的时候,我不会打扰您,您什么时候倦了,回头看一看,我一直在。”美尼斯给自己的心上了锁,他再不会爱上其他任何人。
云泽侧头看他,像是看着自己给自己绑上绳索的狼,到底谁才是被狩猎的那个呢?
他两个手指在车厢的木板上蹦蹦跳跳,勾住另一个人的手指。云泽看着前方,声音压得低低的:“不会厌烦的,没有那一天。”只要你的心没有变,我的心就不会变。
“如果殿下一直不厌烦我的靠近,在我成为大神官之后,可否向您求一件‘与神婚约书’的契约,刻在青铜碑上,随我进入永夜。”美尼斯提出了一个请求。
在此生活三年的云泽早已不是一开始一无所知的他,他知道‘与神婚约书’是怎么回事,是某个祭司单方面要和某个神灵结婚,成为这个神灵在人间的配偶之一。
和神灵结婚约的条件苛刻,必须是保持洁净之身的祭司,发誓终身的服侍之后。结了婚契之后,这个祭司也不能再结婚生子,连恋爱都不许有。
在这契约书上,祭司是弱势的,他全部属于神灵,神灵却不属于他。
云泽的身份是神子,即是说,那契约书对他也是可以的。一个祭司和一个神子签订了神圣婚约,约定一生一世……
“这世界上喜欢男人的男人很多,但没有一个会光明正大结婚。”云泽看着美尼斯,很认真地看着他,“这么做,你之前积累的好名声就全部没有了。你的亲人和朋友都会反对,甚至和你断绝关系,人们恶意揣测你我的关系,连你一直以来所有的努力都一并否决。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只要殿下不厌烦我,别人如何,和我无关。”
云泽知道自己是个安全感很低的人,所以美尼斯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抚他吗?先不说签订契约会付出的代价。就说作为大神官,若是签订这样的契约,任是天大权势,也不能违抗神圣婚约的内容。若是违反,只怕大神官这个位置都不保。
情人在蜜恋的时候,总是要许下这样‘一生一世’的承诺,但是感情淡了,就会开始后悔曾经的年少天真。美尼斯是在说:我已经斩断了退路,请放心得喜欢我吧。
是这个意思吗?
云泽靠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美尼斯微怔的时候,云泽说:“我相信了。”别让我失望。
云泽的确需要这种承诺,人心易变,他更相信契约。
而且,大神官退休,美尼斯上位,至少还得是几年。这几年,美尼斯‘必须保持洁净之身’,云泽喜欢这个前提条件。他的确喜欢美尼斯在他左右的感觉,但是突然转成恋人,总得给他一点缓冲时间。
转换身份的美尼斯危险性太强。平日怎么就没看出来是个大尾巴狼?
噫,先谈几年纯纯的恋爱再说,他要努力锻炼身体,练肺活量,争取下次把美尼斯亲晕过去。
于是云泽点点头:“好。”
两人有了这样的默契:等到美尼斯成为大神官,就签订契约,公开。纵使面前洪水肆虐,两人一起面对。
第86章
是的,暂时不公开是两人的默契。
这个时代对人的私生活没有那么多的限制和约束。
但是同性之间的爱情,只是小众的个人的爱好。若云泽不是神子,美尼斯不是祭司,且没有想要违逆潮流结婚,他们倒是可以大大方方展示出来。现在么……云泽担心美尼斯因此名誉受损,导致地位不稳,毕竟对他的位子虎视眈眈的人那么多。
当然云泽也可以自己主动说:“我与美尼斯两情相悦,任何人不得因此指责和伤害他。”
然而这么做的话,美尼斯就真的成了弱势的那一个,成了他的附庸。别人看不到美尼斯的努力,只记得他是神子的情人。连以后美尼斯成为大神官,都会蒙上一层桃色阴影。
这是云泽不愿意看到的,他喜欢一个人,自然会为他考虑。美尼斯值得最好的,他的名声不能被自己拖累。
至于云泽这方,他是一点不担心自己,因为很多人都有暗示他,如果他有需求,俊男美女随便挑拣,帝王级别待遇。只不过云泽装傻混过去了,不接这个话题。
而美尼斯这边呢,其实没有云泽想象的那样,是因为害怕舆论或者担心众叛亲离所以不敢公开。
比起舆论的压力,他更担心自己的老师和母亲等人的反应。不是担心他们责怪,是担心他们不许美尼斯再接近云泽。
这个要是说起来,有诱拐和亵渎神子之嫌。美尼斯也必须得承认,他的确有诱拐的举动和亵渎的意图,最终还下手了。
肆意荒唐如沙姆王子都不敢做的事,他做了。
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监守自盗,拦着所有别有用心的,自己把人叼回了窝里。被老师他们知道了,大概会直接腿打断,然后丢到沙漠去种树。
哦,打断就打断吧,有云泽的药,断几次也行。
若是几年前,美尼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向守规矩的自己会率先破坏规矩。
不过,从未后悔,只有庆幸,庆幸那时候老师们选择了自己。
想到若是当时他们选了另外一个人,陪在云泽身边的是另外一个人,美尼斯心脏都要停止了。
马车到家了,美尼斯先下来,然后是云泽。云泽披着宽大的遮挡太阳光的斗篷匆匆回了房间,一路谁都不看,低着头。美尼斯慢慢走在后面,他看起来和平常一样,只是脚步特别轻快。
驾驶马车的车夫把马牵往后院,两个一直守在他们马车左右的守卫死死绷住了脸,知道了惊天大秘密的他们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敢有,恨不得自己就化身石雕。
美尼斯脚步一顿:“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吧。”
“是。”
告白之后……好像他们的生活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哦,对了,除了云泽爱上了健身锻炼,他开始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练习近身格斗术和射击。射击是一位弓箭手负责教导,格斗术则是美尼斯负责。
美尼斯教导得非常认真,真的是直男摔,一点不放水。
云泽越挫越勇,到了快秋收的时候,已经可以偶尔把美尼斯摔在沙坑上了。看他们像是两只豹子缠斗在一起,完全是力量和技巧的交锋,难怪愣没几个人看出来这居然是一对儿。
至于回到房间之后他们怎么样……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其实云泽身边的人,如阿梅,已经发觉不对。
然而她是一个侍女,对她来说,只要云泽自己喜欢,那便是好的。
加上云泽和美尼斯不是那种整日腻歪的人,他们两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所以除了身边亲近的人,其他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发现端倪。
阿梅跟在云泽身边,知道他的忙碌,他要继续盯着库里的供水系统,要顶着国王心疼到窒息的脸往外搬运石块和水泥,要检查艺人们的现场排练情况,要去神殿救治病人,要监督小祭司们的工作,要负责纺织部的事,要采收和晾晒烘干一批新的草药,还要种下更多种子。美尼斯比他还要忙,两人一日能见上一面就算不错了。
所以,就连同样服侍云泽的莫莉都没有察觉,其他人就更不会细想。
退一万步说,发现了,能怎么样?下属的‘你’是要状告自己顶头上司私生活不检点吗?就算敢状告,有证据吗?他们本来就亲密,一句‘兄弟情深’就糊弄过去了,但是‘你’就会死得很有节奏感。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秋收前,云泽将这两年医治的病例记录整理了一下,集结成册。上面多是日常疾病的确诊和救治,一些急救方法还画成了小人图。
祭司们将之抄录到羊皮纸上。这些羊皮纸会和一部分药材种子一起送到其他城市的神殿去,方便无法来库里跟着他亲自学习的祭司获取新的有效的医疗知识。
并且通过这种方法,潜移默化地重新定义‘医药’,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云泽这时候就是后悔,因为他不记得纸张是怎么制作的。泰锡有树皮纸,剥掉树皮用内层制作的纸张。一棵树才能做出几张纸,而且这种纸也不是那么好用。
他试验过记忆里做纸的方法,树皮打碎磨碎,倒入石灰,用纱布框将木浆过滤出来,半干的时候揭下。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选取的材料不对,做出来的纸很脆,容易碎不说,还晕墨,很不好用。后来倒是弄出一种皱皱的纸,很粗糙,也没法写字,干脆就成了厕纸。
现在那一批造纸的工人还在琢磨和研究呢,或许哪一天他们能弄出可以使用的书写纸吧。
写好的羊皮纸卷起,和包装好的小袋种子一起装进一个陶筒里,这个陶筒又和一些成品药放进了一个木箱子里。在秋收来临之前,一个个信使带着一样的木箱子朝泰锡不同方向出发,他们会在冬天来临之前把他们送到不同的神殿里。
最后一个箱子送出去之后,云泽总算有了一点空闲。他走出门,走到街上,街上人不是很多,大家忙着收割作物。
他一路走到樱桃树大道上,这边人多一些,但也比平日少,只有一处很热闹。
原来是街头的流浪艺人在表演,这是一个挺大的流浪艺人团体。以前云泽看到的都是十人以内的小团体,这一群大概有三十人,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招。
有演奏乐器的,有跳舞的,有表演杂耍的,有类似马戏表演的动物表演,还有唱诗的……
他们精彩的表现赢得了众人的阵阵喝彩,人群里撒下一些豆子和麦子,还有财大气粗的丢下一卷布。两个孩子一边说着讨喜话一边弯腰拣取那些礼物。
一个孩子到云泽旁边,他弯腰想要捡起云泽脚边的一粒豆子。云泽已经弯下腰捡起来,伸手递给他。
“孩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孩子小心把豆子装进口袋里,然后奇怪地看着蒙着黑纱的云泽:“大人,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云泽从腰上解下一个小袋子,里面有一些零散的贝壳币,他抓了一把出来,递给这个孩子:“你们的负责人在哪里?”
看在这大笔贝壳的份上,这孩子带他去找了他们负责人。
这个流浪艺人团的负责人是个很美貌的男人,如果他半张脸还完好的话。
“这位大人,不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他态度谦和,却不卑微。
“你们表演得很好。”云泽先是一句夸奖,他没有夸大,这群人的表演甚至比一些宫廷艺人都出色。
“谢谢您的夸奖,大人。”
“你有兴趣留在库里吗?我正有一个固定的表演舞台,需要雇佣一些优秀的表演艺人。”云泽说。
这人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云泽笑起来:“我想雇佣你们,所有人。”
今年的玉米又丰收了,之前的冬小麦也是大丰收,今年秋天库里这边的小麦种植几乎都改成了冬小麦的形式。甚至库里附近的一些村庄也改变了种植方式。
因为云泽说玉米和棉花,最好和豆子轮种以保持土地肥力,所以收获了玉米和棉花的土地开始被要求种植豆子。而且为了让大家种豆子,豆子的税收也降低到了百分之五十。
一些人听从了,一些人还是准备种玉米。但是无论如何,饥荒的阴影是彻底从泰锡的天空散去了。
“从我来到泰锡,正好三年。”
秋日丰收祭祀后的下午,库里人在庆祝今年的丰收。他们将晒干的玉米棒挂满了墙面,用野菊花妆点屋子,金灿灿的颜色是喜悦的颜色。
这一日无论男女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盛装的库里人跑到街上,看到人就会打招呼,并且送出一句祝福,满城都是喜庆的祝福声。
到了饭点,他们邀请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参加家里的聚会。丰盛的食物摆满了院子里的桌子,上面有刚收获的玉米、麦子和豆子,还有存起来的新鲜水果和自酿的麦酒。
云泽看着街上欢快跑来跑去的孩子和抱着食物喜笑颜开的大人,他已经想不起第一年过来的时候,路上的人是如何得麻木。
当时的库里人,面对着不多的收获,背后是嗷嗷待哺的孩子和饥饿的一家,每日都愁着冬日的食物。别的尚能预测,天气却不好预测,所有人都不知道以后的天气会如何,是变好还是变得更坏。这种未知的惶恐让他们找不到前进的方向,暗处那些谣言更是让他们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