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登基为王之后,一朝踩下所有兄弟,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总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却不知道隐患就藏在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中。
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说云泽是带着阴谋的异族人,等他取信了北国人,就会反手卖掉北国。
北国的百姓十分排外,加上这样的流言,他们对云泽总是抱有怀疑和防备,他的一切举动都能解读出负面含义,哪怕云泽已经做了很多,哪怕北国一直因为他在变强。
但是伊休斯需要国民的支持,他的登基存在很多疑点,他必须稳定民心。所以,后来神殿势力提出让玛曼琳站在台前安抚民心的提议时,他竟同意了。
所有云泽的功绩被移花接木到了玛曼琳的身上,神官和大臣都知道谁才是功臣,可是他们都站在玛曼琳一侧。
如今的伊休斯站在远处,反而看明白了,这一切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只看谁是最大受益者,一切都很明了。
但当初的他却是十足愚蠢,对玛曼琳的不加防备让他走入一个奇怪的圈里。他不知道所有人都默认玛曼琳是他未来的第一王妃,因此默认云泽被剥夺荣耀到玛曼琳身上是他的意思。玛曼琳对他说,这是神殿和诸位官员的意思,又对神殿和官员说是他的意思。两边都没有怀疑她的话。
他满脑子都是他必须取得民心,为了这个只能委屈云泽。他送了云泽两个城市作为补偿。
云泽并不是很高兴,但是为了他,到底没有说什么。
云泽是那样的人,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很好很好,好到让人忘记了分寸。伊休斯是被惯坏了的,他只会理所当然的索取,因为他知道云泽不会拒绝。
那之后,云泽拿出的东西,拯救了北国的药剂,那些工具,全都成了推高玛曼琳神女地位的阶梯。神女玛曼琳成了民心所在。
为了收拢这部分人心,伊休斯娶了玛曼琳。
但是他没有意识到,云泽对他的好就这样一点一点消耗殆尽了。一直付出没有回报的云泽已经厌倦了,他想要离开北国,带着他的追随者去别的地方。
云泽一人,便是千军万马,伊休斯太清楚他的价值,他不能放他离开,绝不能。再一次不欢而散之后,云泽准备直接离开,他的行动被身边的侍卫报告给了伊休斯。
伊休斯将他囚禁起来,囚禁在宫里深处。而那些追随者被他控制起来,作为威胁云泽的对象,他知道,云泽很在乎他们。
伊休斯给他最好的一切,最好的食物,最珍贵的布料,只要云泽想要,他都能取来。但云泽什么都不要,他只要离开。偏偏这是伊休斯唯一不能给的。
因为云泽,玛曼琳和他爆发了无数次争吵,他们是真正貌合神离的夫妻。
“只要能哄他一笑,你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他,我才是你的王妃,你心里却只有他!”
伊休斯竟不能反驳。
然而就算他能摘下天上的月亮,云泽也不会再对他笑了。
之后某一日,云泽骑着白狮离开了王宫,伊休斯到底留不住他,这时北国却开始爆发瘟疫,和上一次一样的瘟疫,但是有点变异,之前的治疗方案不管用了。
“这是神的惩罚,因为我、玛曼琳和北国人伤害和亵渎了神子。”伊休斯坐在被烧毁后还在重建的王宫里,眼睁睁看着北国横尸遍野,眼睁睁看着北国分崩离析。
他的侍女和侍卫得了病,玛曼琳得了病。没有了神女光环的玛曼琳只是个普通人,她连自己都救不了,何况其他人?
只有伊休斯一直没有得瘟疫,或许这就是惩罚,让他看着自己失去所有一切。
北国人去祭祀,去祈求上天的怜悯,但是没用。
云泽的事被发现,北国的百姓又开始指责玛曼琳窃取神子荣耀,使得天降神罚,他们吊死了玛曼琳,然而依旧没用。
梦里的伊休斯熟知外界一切。
他知道外面的院子里,守卫还没睡,燃着篝火一边闲话一边守夜。这附近什么都没有,只有山,但他知道山的另一边就是泰锡。
他知道十多日前‘自己’见到了云泽,他们相互不认识,擦肩而过。云泽的身边站着另一个人,一路小心护着他,不让别人碰着一片衣角。
他在泰锡一定很快乐,泰锡的子民这样爱戴和崇拜他们的神子。
云泽那艳蓝色的,甚至有点儿泛蓝紫色泽的眼睛看着他,对他带着歉意一笑,里面是全然的陌生。但是他看向另一个人时,眼里出现了喜悦和不设防的亲近,喊着那人的名字:美尼斯。
云泽应该也曾那样看着他,那样喊他的名,但记忆却是模糊的,像是被人抹去了。
伊休斯察觉到了异常,‘他’在消失。
梦里的伊休斯拼命回忆自己和云泽的点点滴滴,但不知道为什么,别的画面都是清晰的,只有和云泽的回忆,像是蒙上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连云泽给他的许多工具,对他的许多提点,如今竟也想不起来。
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刻意抹去了他生命里云泽的痕迹。伊休斯仿佛堕入冰窟,寒意钻入骨髓。
如今记得最深的,居然是库里商业区的那一个回眸。
伊休斯感觉到自己别的记忆也在模糊,一点一点被人洗掉。
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个伊休斯,不再需要他这个伊休斯。梦里的伊休斯无法阻止这一切,他颓然地看着渐渐消失了的自己的手和脚,然后身体也消失。
“北国伤害了您,所以,这一次,您选择抛弃北国抛弃我,是吗,老师?”
“啊!”伊休斯尖叫一声,他醒过来。
外面守夜的一个侍女走进来,她手里拿着一个青铜灯座,正是玛曼琳。
“殿下,您没事吧?”玛曼琳一脸担忧。
伊休斯本想安慰她没事,可是一看到玛曼琳灯光下如恶鬼的脸,伊休斯却打了一个寒颤,心里一个声音在喊‘别相信她,别相信这个恶毒的女人’。
伊休斯长长的睫毛下垂,阴影遮盖了他的心思:“没事,可能做了什么噩梦。”
玛曼琳不疑有他,她关心道:“殿下,我留在您这里陪您吧。”玛曼琳并不算太出众的脸在灯光下有一种别样的诱惑,配合着那种刻意放软的声调,更有种让人口干舌燥的气氛。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第一次总是特别的,伊休斯在长大,他慢慢显露出自己的魅力,玛曼琳要确保自己依旧是特别的。
伊休斯的手指抓紧了床单,他假装没有看懂,笑着说:“不用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玛曼琳有些失望,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拿着灯盏出去了。
黑暗中,伊休斯没有真正睡着,他捂着自己胸口,那里仿佛空了一块。
第36章
到了秋季,大部分人家的田地都是金灿灿的一片,那是麦子,云泽的田地却是一半金灿灿一半雪白,玉米成熟了,棉花也成熟了。
玉米长得很好,完全不会种的情况下居然还是长得很好,神殿那边也迎来了大丰收。玉米的产量在粮种里不是最高的,但是一亩地平均八百斤的产量,还是让习惯了一亩地一百多斤产量的祭司们惊呆了。
从青玉米长出之后他们就知道这种植物高产,却没想到会这样高产。其实他们若是施肥得当,科学种植,还能增加个五六百斤。
试验地收割的时候,不但神殿的神官们,就是王室和大臣都来看。他们名下都有大量的土地,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高产新作物的出现对他们这类地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可以养活更多人口,而人口就是劳动力,就是资源,就是更多更多兵力和钱。
对王室的意义还要更加重大一点,它意味着解决天气变化带来的饥荒。
而之前沙姆王子负责的西北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西北那边大量种植玉米,今年那边的百姓可以过一个饱年了。
“玉米伤地,必须和豆类轮种。”云泽这样说。但是仔细考虑过后,他们决定明年西北还是种玉米,后年再种植豆类,西北的人民需要足够的食物,食物带给他们安全感。
无论如何,西北的隐患,彻底平息。
泰锡的人民和其他所有地方的人民是一样的,只要能活下去,就不会轻易造反。如果有足够他们存活下去的粮食,泰锡国内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叛乱。
“神子!谢谢您。”一向严肃并且不苟言笑的伊莉莎侧头揩去眼泪,她再一次想起曾经饿殍满地的泰锡。
粮食减产让百姓饥饿,百姓饥饿就没有力气种植,他们不能精心对待土地,出产的食物就更少,这样恶性循环着。国王为了获得物资和土地,孤注一掷对当时最为强大的北国宣战,可惜……
北国的强大,一方面是因为有一个强势英明的国王,一方面是因为那些源源不断的增加北国实力的各种发明。而后者,是最大的变数。
前者泰锡和其他大国皆有,北国在这上面反而弱势,至少他们国内的领导阶层不像泰锡这样稳定。北国有继承权的王子很多,每个手里都有军队,而且神殿和臣子各有支持的王子。
北国之所以快速健康地发展,皆是因为神子,可笑他们的国民却将真正的神子看作是迷惑人心的恶魔,把窃取荣耀者看作是神女。
泰锡和老牌强国不一样,泰锡是这几十年才发展起来的国家,它拼命汲取养分,只要对泰锡有利,泰锡人从不质疑来历。泰锡人本来就是南边的人混合了北边的人产生的混血种族,比起血统,他们可能更在意文化认同。
神子是异族人的长相,泰锡人不在乎,他们只要知道他是在为泰锡强大而努力,那么他就是泰锡的神子。
‘泰锡之月’,这是民间对云泽的称呼,月亮照亮黑夜里的路,而云泽带泰锡走出黑夜。
想要让神子留在泰锡,那就拿出最大的诚意——这是神殿和王室一开始就决定好的事,而神子回报了这种信任。
善意和善意撞在一起,他们相互成全了彼此。
秋收后是泰锡最大的节日,会举办一年中最隆重的一次祭祀活动。
秋收祭祀后全城都会进入欢乐的宴会时间。他们会在院子里摆上丰盛的瓜果面食,然后邀请客人们参加宴会。泰锡的男人张口就会唱,泰锡的女人手一扬就能舞,整个库里就是一个大舞台。
因为收获季之后就有足够的祭品祭神了,久而久之,这就成了一年之中最大的节日,地位相当于年节,总是要吃点好的、喝点好的、用点好的。
这一次云泽还是要参加,他还是穿之前那一套衣服,只是不加斗篷,蜀锦的华美将毫无遮掩地出现在世人的眼中。蜀锦材质的衣服似乎已经被默认是重大祭祀才能穿的祭祀服了。
其实这秋收祭祀,各国都差不多,都自称是太阳神的后裔么。
主要就是大张旗鼓的将今年丰收的粮食从王城一路显摆到神殿,然后宰杀牛羊和有罪的奴隶,献上新收的几种主要粮食,之后国王对神灵述说他们今年的功绩,和祈求明年一年的顺利。最后祭师们要祈祷明年风调雨顺,祈祷泰锡各类事物的顺利。
有点像是期末考,大家拿着考卷找家长签名的感觉。考得好就很得意,考不好会很羞耻。今年泰锡交出的考卷,终于从五十多分成功升级到了六十多分,及格了,泰锡王最近格外骄傲。
祈祷的时候可能会出现一些异像,比如传出奇怪巨大的声音,这是神灵在回应,或者神像流下眼泪,这是在预示灾难。美尼斯说得格外郑重其事,但云泽听着像是变魔术的。
而普通的百姓,和没有资格跟随王族祭祀的贵族们,有钱的就把牛羊送去神殿祭祀,没多少钱的则需要把家里的麦子豆子送过去,然后在家中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祈祷祭祀,就等同于得到神灵的赐福。
僧侣们收了这些祭品。丰年的时候这就是额外的收入,灾年这就是分发给贫苦人的救济粮食。
库里一些贫民窟的人靠着这点分量不多的救济粮食熬过漫长的冬天。不过这几年神殿自己收入的粮食也少了,分发出去的救济粮也就少了,每年还是要饿死冻死很多人。
美尼斯说这是一年最重要的一次祭祀,关系到明年是否可以丰收,所以需要做的准备工作更多。云泽一开始不能理解‘准备工作’的含义,直到那一日的大半夜,他的房门被敲响。
半夜被叫醒的云泽心情十分复杂,哦,不是为即将到来的祭祀,进入神殿后的流程和上一次是差不多的。
他就是纳闷,往他门口堆放野菊花是个什么情况,居然还编织成花圈吗?你们怎么不搞副挽联贴门口呢?
好吧,菊花用来祭拜是西方过来的习俗,属于舶来品。云泽自我安慰这是称赞他是君子,‘品性如菊’。
进来的这一波也不是平日服侍他的几个神殿派来的全能侍女,而是等级更高的青年祭司们,各个神殿的大神官的弟子也在其中(不是正式继承人),而美尼斯就站在最前面。
这一群帅哥美女们领着一群仆人这么目光灼灼满是期待地看着他,手里都拿着菊花物品,比如飘满了菊花瓣的洗脸盆,洁白的裹着一束菊花的毛巾……一副随时扑上来把他扒光往他身上扔菊花的架势。
云泽忍不住看向美尼斯。
美尼斯笑道:“今天祈神,需沐浴更衣,以洁净之体恭迎神驾。这几位是特意从不同神殿过来服侍您的。”
沐浴更衣需要这么多人?还特意来……服侍他?
云泽想到这个时代的贵族男女洗个澡还得七八个人服侍的现状。要这多衣裳齐整的人盯着他一个光着腚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