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祭司指挥着少年要把马鞍拆下来,白马有些不高兴,但是主人没有阻止,也就只能被拆下。
“去送到里面招待贵客的房间。”少年二话不说抱起马鞍去了里面,几分钟后才跑出来。
“大人,这后面有马厩,是不是让您的马先去休息一下?”老祭司问云泽。
云泽摸摸白马的脑袋,点点头,这白马就乖乖被这个少年牵走了。
马走侧面的小道,等它去了后院,老祭司又做出邀请的手势——双手交错在胸前弯腰,大概是邀请?
“大人,请这边来。”
这大概是这里最好的一个建筑了。
从老妇人第一时间带他来找这个老祭司看,这个神职人员应该算是本地的管理者之一。
布料还属于奢侈品,平民人家的衣服多是简单布裙再系好,而且平民不穿鞋。但是刚刚的少年穿了草鞋,而这位神职人员穿了木底的布鞋。他们之间是有阶级差距的,至少已经是平民和特权阶级的差距。
而老祭司不肯收金瓜子,说这个是‘贵人饰’,也就是说,在统治阶级里,老祭司也只是底层。
这是一个已经有了森严等级秩序的社会。
云泽慢慢分析之前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十多年没有和正常人交流过,他的人际交往能力可能比以前差许多,各种常识也有点跟不上了,但他智商不差,学习能力不差,胆量和应变能力也不差。否则不能在智能系统的监管下扮上十几年npc没被发现异常。
如今这老祭司明显认为他是哪里来的上层人物,才这样招待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云泽压根也不是什么贵族,撒这种谎迟早就会被识破。
如今他还能装聋作哑说自己说不了话,等以后学本地话的时候,是不是得把真相说开?
当然,不能说自己是穿越来的,可以自称是山中隐士的弟子么?这里有隐居山林的贤士隐者么?一个隐士弟子没点亮语言和文字,是不是有点降低这个群体的逼格了?
“大人,您看这儿成吗?”老祭司忽然问,云泽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里头一个房间前。
看得出来,是条件比较好的房间了,打扫得十分干净,里面有个用泥和草垒起来的床,铺着一块儿布,布上面是一块羊毛毯,还放着一大块拼凑的羊皮被子。现在那个羊毛毯上就放着他的马鞍。
房间里东西不多,有类似桌子和小板凳的物件,还有一些瓦罐和别的小型陶器,甚至有一个颇为传神的公鸡造型陶壶。
这房间没有窗户,但是上方有一个不大的四四方方的通风口,所以里面看着有点阴暗,空气好像也不是特别好。
云泽还看到了角落里飞快爬过的一只蜘蛛。
感觉很新奇,曾经他也是怕这些毒虫、蜥蜴和蛇,现在……感谢游戏治好了他的恐惧症。现在看到这些小东西的第一反应都是:是能刷的怪吗?涨多少经验?爆率多少?
前期的npc不刷怪,后期为了增加可玩性,npc也可以刷怪打材料了。其实很有趣,因为在云泽这个npc的角度,这些怪都是完全真实的,无论是各种毒虫猛兽,还是人类。
云泽没法克制着那种杀人的怪异感,所以他极少打人形怪,但是毒虫和猛兽杀了不少。他就是这么默默攒下一笔私房。加上他本来就是在野外为玩家送装备和药的不定点npc,所以自由度还要更高一点。
后来他和玩家的最大区别,一是没有自己的家园,二是无法下线,无法休息和睡眠。
现在这样挺好的。
他将自己现在获知的信息综合起来,就是类似人类文明的中早期,已经有了封建制度雏形。
看起来环境不是太友好,物资匮乏,云泽心里却没有半点埋怨。游戏里房子好,不是他的,食物好,他没味觉……他就像是锅里一只青蛙,下面的火烧得旺旺的,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被烫死了。
如今他算是跳出来,跳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有人类,有他的同类。
哪怕是原始社会,他都会觉得不错,何况这边已经发展出了文明——那些陶器就是最大的证据。
云泽走进房间,空气里带着一种潮湿的气味,他感觉关着自己的透明牢笼被打破了,外面的一切开始变得真实。
活着,很好。
见云泽并无抵触,老祭司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被家里养得略天真了些,好在并不十分挑剔。他的皮肤就像是羊乳一样白皙细腻,指尖光洁没有茧,一看就是从小到大连衣服都不自己穿的,老祭司一开始真担心他不能适应。
假若云泽不满意,觉得老祭司招待不周,回头查出来云泽不是上头要求善待的‘外乡人’那便罢了,若是,他这就是怠慢,或许能保住一命,少不得用财产赎了罪。
如今见他并未不满,态度上也没有嫌弃,老祭司对他倒是多了两分好感。
老祭司让另一个少年过来,这少年比方才那个更大一点,十五六岁的模样,黑色的卷发,浅棕色皮肤,眼睛大而圆。他一路小跑过来,到了两人面前先口称师父,再尊称云泽为大人。
“大人,这是我的一个弟子,阿夏,暂由他来服侍您。”
这个少年也是双手在胸口位置交错鞠躬,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把云泽看得有点不好意思。对方的眼神里那种‘哇,您真是了不起啊’的感觉太明显了,云泽有点招架不住这种莫名其妙的热情。
“您有什么事都可以使他去做。一会儿的晚餐,有面包、鸡蛋、菜汤和葡萄酒,可以让阿夏送到您的房间食用。”老祭司又道。
如果能说本地话,云泽特别想知道,自己这种陌生人,为什么对方要这么诚惶诚恐地招待?他挺想阴谋论一下,说先糊弄他,回头下了迷药,把他的财物全部卷走,把人害了。
但感觉又不太像,尤其这个老祭司偶尔露出那种‘啊,这到底是哪家迷路的孩子啊’这种长辈看小辈的眼神的时候。
云泽吃软不吃硬,最受不了他外婆那样的老好人。
但就算心里觉得没有恶意,他还是喜欢再三试探。
云泽不想把人想得太坏,但是成长过程中见识了太多东西,已经很难改变自己的思想模式——他总是喜欢先从最坏的角度去看待一件事的发展。他以后大概会成为那种结婚前先体检和写婚前协议的人。
其实生活中很少有东西是纯粹情感的或者存粹利益的,一般都是两者混合,只是看哪个比重更高。
云泽心里清楚是这样,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只是他这个人打小缺爱,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受不了,若是一直对他好,他们成了朋友和知己,云泽能对那人掏心掏肺,觉得对方哪儿哪儿都是好的。这种性格缺陷实在太糟糕,因为人家很容易发现自己被偏爱了。
有句词是怎么说的?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云泽很想改掉他这个臭毛病,可是总不行,投入得深了,就会给对方找各种理由,直到最后他失望。失望之后就是彻底断裂,再无恢复的可能。云泽的感情一向极端,便是友情也一样,好的时候捧你到天上,坏的时候踩死在坑里。
从初中开始,他就没有断过朋友,然而不知道是什么问题,这些友情最后都会走向歪路。
云泽的警惕性和怀疑论就是在这一次次的受挫中打磨出来的。
先用最挑剔的眼光去看,用最恶意的揣测去试探,总该能筛选掉一批不怀好意的。
他已经决定在这里暂住,坏的准备他做好了,食物和个人安全需要注意一些,白马是召唤宠物,可以随时带走,最多就是损失一些财物。如果只是这点代价就能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很值。
是吧~
第4章
想到这里,云泽把包着湿衣物的包裹给阿夏,用手势示意他把这些衣物清洗晾晒一下。
包裹包得不严实,露出小半的布料。
湿了的这套衣服是夏服,比较轻薄,里面是白色细棉的里衣,然后是姜黄色的薄绸中衣和深绿色的裤子,有一根五指宽的皮带,外面罩着一层墨绿色薄纱。虽然没有很复杂的刺绣,但便是材料就能看出不凡来。
这么好的染色布……叫阿夏的少年犹豫地看了他的老师一眼,不敢接。
“大人,颜色这样好的布料,若是下了水,就褪色了。”老祭司也很犹豫,这样婴儿肌肤一样细滑的布料和烟雾一样透明的布料,他连听都未曾听说过,见也是第一次见。
而且颜色染得那么好,一定使用了大量珍贵的颜料去染色,或许还淘汰了很多同类产品,才能染出这样均匀厚重的颜色。这样的布料很好看,却也一点碰不得脏碰不得水。万一给洗坏了,他要到哪儿去赔?
老祭司第一次那么愁,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这个第一次拿出金子送人,第二次拿出染色布料要洗的王家傻儿子,这种脆弱的贵重物品就应该好好挂在那里,让侍女每日用香熏一熏,除了必要时候(比如祭祀的时候)拿出来穿一穿,其他时间都拿来观瞻。
洗?
不不不,您还是杀了我吧。
云泽看出了两人的抗拒,他思索着这种抗拒从何而来。
因为云泽一直生活在布料是廉价日用品的年代,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他没有去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既不知道,在现代织布机被发明之前布料是极其耗费人工的奢侈品,也不知道,在现代化学染料出现之前染色布是限量顶级高奢产品。
他猜测到这个时代的布料对平民家庭应该是比较贵重的,但他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布料贵重到可以成为货币的一种。
幸好他还不算愚蠢,从两人的抗拒中多少看出来,染色的布料很贵重,非常非常贵重,所以也没有说出类似‘何不食肉糜’的话。他最后只是比划让他们晾晒一下,尤其是泡了水的鞋子。
这一次,他们总算没有再拒绝了。
阿夏跟捧着碰碰就碎的珍宝一样把衣服一路捧到外头,刚好遇见安置了马从后院回来的另一个少年苏亚。
“阿夏哥,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马匹,浑身上下无一丝杂毛,蹄子上都亮晶晶的一点泥土没有。……嗯?这是什么?”苏亚奇怪地问。
主要阿夏的表情太古怪了,战战兢兢,额头冒着冷汗,好像老师第一次教他如何用咒语给村民治疗疾病那样。很难形容,既觉得十分神圣,感觉是被托付了重任,又十分害怕自己没有做好。
“是那位大人的衣服,他让我晾晒一下。”阿夏小心捧着手里分量并不重的衣服,“我正在寻找合适的地点,那里没有风扬起灰尘,那里也没有太阳的暴晒,温度刚刚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
苏亚听得都呆住了,他张张嘴巴,半晌才道:“我以为你只是准备晾晒衣服。”而不是招待一个公主。
“我当然是晾晒衣服。”阿夏有一点不高兴,他左右看了一眼,“你跟我来。”
他叫苏亚一块儿走,两人就走到另外一间屋子里,那是他们师兄弟两个跟着老师学习咒语的地方,所以打扫得特别干净。
阿夏小心把包袱放在一个干净的石台上,然后慢慢打开。
最开始出现的是一层烟雾一样的织物,苏亚瞪大了双眼,拼命擦了擦,再次确认眼前这个真的是一种真实存在的布料,而不是飘来飘去的烟雾。
纱衣的下面,薄绸露出一个边角,姜黄色的,看着就十分细滑,带着一种蚕丝制品特有的光感。总之,是一看就知道和棉麻完全不一样的材料,而且本地连棉都没有,他们只有亚麻、皮革、羊毛这三种制衣常用材料。
苏亚呆呆地伸出手去,想摸一摸。
‘啪’的一声,阿夏打开他的手:“你在干什么?你准备用你刚刚拿过草料的手去碰它吗?”
“我就是想……”苏亚有点委屈的捂着手,那一下可真疼。
“想也不行。”阿夏誓死保护这些衣服,“要是弄破弄脏了一点点,就是把你卖十遍都不够偿还。何况你觉得能拿出这些衣服的会是什么人?”
阿夏左右看了一眼,靠近苏亚,小声说了几个字。
“王?王族?!”苏亚吃惊得都快结巴。
“你小声一点,老师只是猜测。除了王族,你说哪里还养得出这么精细的人?总而言之,是我们绝对绝对得罪不起的人。就算是异国的王族,他们也是神的后裔,绝不是我们可以去违逆和怠慢的。你要是把这衣服弄坏了,拿什么赔?如果你做错事得罪他,肯定要被喂狼群。”
苏亚捂住自己的嘴巴,一会儿才放下来,靠近欣赏石台上的布料的师兄:“那他为什么不待在自己的城池里,而是一个人到了这边?他的随行官呢?他的随从呢?”
“或许是出来游历的时候走散了?我们老师的老师,年轻的时候也跟着一位王子到大陆上的不同国家游历,最后写出了一本了不起的著作,成了有名的贤者和先知。或许他也是如此。”阿夏猜测道。
“游历?”苏亚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上一次老师的老师来信,说来自都城的大神官阁下的弟子最近在视察各个地方的神殿,最近可能就到了我们这边。或许那位大人可以知道这位大人的来历。”
阿夏也想起了这件事:“或许吧。……你为什么发抖?”
苏亚哭丧着脸:“阿夏哥,我做事不像你这样仔细,万一哪天我说错话做错事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