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算一笔账,这租了两回房子,非但没有赚来什么钱,反倒把自己零花钱贴进去不少。
李凯华唉声叹气,在饭桌上吐槽干脆不租了。
李家妈妈漂亮的丹凤眼一扬:“小海那孩子可是个要强的,要是哪天回家去房子那看看,发现压根没人租,钱是你给他的,你让他怎么想?”
李凯华一噎,筷子里夹着的那块红烧肉都不怎么香了,只能唉声叹气地出了门,又开始在中介的房子里面蹲起点来。
这一等,又等到了国庆。
快到年底,来租房子的人越来越少。李凯华将自己的标准一放再放,这次面试到的人看起来倒挺靠谱的。
“说是两母女,可是我却只见过妈妈,没怎么见过女儿。”李凯华犹豫道,“妈妈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圆圆胖胖的。面试的时候也很爽快,说要一年一交,很快就掏钱了。”
两母女,圆圆胖胖的母亲。
茉莉和小海都没有说话,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少芸和赵思,默默看了看彼此。
李凯华一向粗线条,没注意到小海和茉莉的神情。
他总算遇上这么一个看起来还挺靠谱的租客,收了租金就撒丫子逃,生怕人家听说了之前发生的事儿又反悔了。
没想到隔了两个多月,眼看就要年底,这套房子却再也没出过一丁点儿乱七八糟的事。
“我那会儿就想,总算是之前吃过的苦都有了回报。之前给我安排了那么多讨人厌的房客,总算轮到了这次这靠谱的租客呢。”李凯华挠头,心有余悸,“老实说,放这两次之前啊,我肯定不愿意把房子租给这两母女。”
他理想中的租客,要么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个儿一个人住一套房,生活干净又上进,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杂事儿,也不会麻烦人。
哪知道第一次偏偏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摔断了腿。
要么就是合租的小姑娘们,脸皮薄,爱干净,不会拖欠租金。
哪知道第二次偏偏是脸皮薄爱干净的小姑娘们大打出手,差点把房子都砸了。
这等到了第三回,李凯华颇有点过尽千帆皆不是的感觉,知道小伙子未必靠谱,知道小姑娘未必省事,看见这两母女,就觉得各方面都挺不错的,这才放下了心,一签就签了三年的约。
“她们说要租三年,我也就同意了。”李凯华叹气,“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后悔。”
“怎么说?”小海眉梢不动,眼神微荡,“她们给你添麻烦了吗?”
李凯华一拍大腿:“哪能啊!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没跟她们一上来就签个五年的约!这么好的租客真的是哪里找啊,又不拖欠租金又省事,三年到头没找过我一次麻烦,连家电都没有坏过一个!”
“等交房的时候啊,房间里面干干净净,连墙都被重新粉刷了一遍。那个阿姨还特别不好意思地跟我说,有几件家具她们自己换成了新的,这次搬家就不带走了,全留下送给我了!”
哪有这么靠谱的房客?
李凯华握着胖阿姨的手,恨不得再求她多住上两年。
小海忍不住,轻声询问道:“……难道她们在这里住这么久,就没有发生过哪怕一件比较奇怪的事吗?”
李凯华对小海问出这个问题有些诧异似的,看了他两秒,皱着眉头摇摇头,说:“……就有一年春节,我想着不知道她们两个人回老家了没有,过来看看。”
那晚下了雪,他特地没有开车。晚上家里人吃饭喝了点酒,他在雪上走着也不觉得冷,手里还拎着李家妈妈做的酱肘子,想着要是租客没有回老家,就给租客送上一点尝尝。
冬夜的城市本就寂静,过年期间,除了远方郊区偶尔响起的炮竹声,整个城市安静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那紫红色的樱花树,在夏天里自然看起来很美,提供了一树树的阴凉。可是放到冬天,膨大的树冠上缀满了沉甸甸的雪,从树下走过的时候时不时会落下来些许,有些冰冷的雪顺着敞开的领口跌进衣服里面去,沁人心扉的凉。
李凯华瑟缩了下身子,慢慢悠悠走到了小海家的楼梯口。
深夜寂静,黑洞洞的楼梯仿佛妖怪张开了巨大的嘴,会将每一个踏入的人都彻底吞噬。
李凯华本能地有些害怕。
他一直不太喜欢小海的家,从小海的妈妈李巧还在世的时候就很讨厌。小小的房间局促又压迫,仿佛承担了太多本不该属于这里的怨愤似的。
他打了个寒颤,抬头看了眼隐约透出点亮光的窗口,这才下定主意抬脚上楼。
李凯华一手拎着酱肘子,一手砰砰地敲门。
“阿姨,在家吗?我是房东小李,来给你们送点年货!”
他在门外,隐约看得见门缝底下也透露出橘色的暖光,可是再敲了半天的房门,却始终没有人开。
李凯华等了一会儿,耸了耸肩膀。
各家大约有各家的习惯吧。
这家只有两母女,也许过年过节的时候并不想外人来叨扰呢?不开门就不开门呗,只要租金按时付到不就好了嘛?
李凯华想开了,便笑笑,朗声说:“那阿姨,我把酱肘子放门口,先走了啊!”
他便转身下楼,可是刚走两步,他又想起一句要叮嘱的话,转身说:“啊对了,您吃不完记得要放冷冻室,能放几个月!要是放冷藏,一个星期最好就吃完啊!”
可就是他一转身的瞬间,他看见门边伸出了一只瘦弱枯槁的手臂,伸手将那酱肘子“唰”地一下抽了进去。
那条手臂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瘦得仿佛皮包骨头,一看就能够捏起来的皮肤,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甚至连手指都瘦弱得仿佛鸡爪子,而不像是来自于一个人。
“电视里演的那些骷髅,见过没?”李凯华轻轻抖了一下,“就是那样的。”
“我那个时候就想,啊,难怪我没有见过那两母女里面的女儿呢!这副模样,肯定是因为生病了才会这样的!不然怎么会是这样可怕的样子?”
“人家生病了,所以听到我在门外敲门才不愿让我看见嘛,对吧?所以……”李凯华有些犹豫,“这算是很奇怪的事吗?你让我回忆的,是这样的很奇怪的事吗?”
小海和茉莉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再望向李凯华的时候却满是安慰,体贴地说:“你说的对,这不算是什么奇怪的事。挺正常的,不需要担心。”
李凯华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来。
“我就说嘛!她们真是我见过最好的租客了......哈哈。”
第180章Word有鬼(六)
李凯华对“生病”的女儿充满怜惜,再见到那个圆胖阿姨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减免”房租的意思,要她们有困难坦白说,千万不要好面子硬撑。
那阿姨一个劲儿地说不用,三年租约一满,竟连一天时间也不愿多留。
李凯华心里颇为怅惘,一想这母女走了,自己又要从头开始找靠谱的租客,再去中介那小破屋里面喝一下午的茶,就郁闷得不得了。
中介一贯最会察言观色,看见李凯华唉声叹气的样子,满脸堆笑凑上去:“哥,要不还是交给我们帮你找吧?我们说到底都是靠这行吃饭的,怎么也不会砸饭碗不是?”
李凯华转念一想,最开始那俩房客分明是自己精挑细选面试来的,还不是惹出一大堆麻烦。人家中介来找的人,也未必就比他自己面试的差到哪里去。
他接手公司已经有几个年头,也不比以前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无所事事,想了想,大手一挥:“就交给你吧。记住啊,宁可慢一点,稳妥一点,也别给我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惹麻烦。”
说完,就将那对母女交回来的钥匙直接递了过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凯华把这事交给了中介去办,就再没往心上放。隔了几个月中介那边打过来电话,他还以为是终于找到靠谱的租客,哪知道电话那头的中介声音惊慌失措,见了鬼一样地干嚎:“哥,哥......快来一趟。你这房子......出了事。”
没租出去的房子还能出事?
李凯华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再要多问几句,中介却已经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李凯华半信半疑开着车,一路上嘀咕会出什么事,猜测到最可怕的可能性,大约就是......煤气泄露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车还没有开到宝灵街上,就在路口被黄色的警戒线拦住了。
隔着几十米远,李凯华也能听见“嘀呜嘀呜”的警车声,他按下车窗,好奇地问路上站着的警察:“这什么大人物来拜访吗?你们这是把路都封了?”
警察的脸色却挺严肃,扫着他圆圆敦厚的脸:“得啦,我劝你一句吧。你家要是这条街上的,我劝你缓上半个小时再回去。”
李凯华乐了,奇道:“这是为啥啊?大晚上的不让人回家。”
警察摇摇头:“我是为你好。这会儿回去,不吉利。”
“前面那条街上有个单元,今天中介带客户看房子,结果大门没锁。中介吓一跳,以为哪个同事带去看房忘了锁门,怕招来了小偷把房东的家具电器都偷没了。可打开门一看,东西倒是都还在,房间里面却传来一股奇怪的恶臭......”
“中介还以为是谁家的肉放坏了,在那嘀咕呢。可他带来看房那客户刚刚好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年轻法医,经常跟解剖的尸体打交道,这一闻脸色大变,拉着中介就往门外冲。等冲到了楼下,人家客户白着脸,就说了俩字。”
“报警。”
李凯华缓缓地张开了嘴巴,还是一脸云里雾里的迷茫样子。
警察见他这样,干脆蹲下身,压低声音:“还没明白?这街上有户人家,房间里发现了具腐烂的尸体!现在法医啊刑警啊都在那现场调查呢,你这会儿回去别影响了人家工作。放咱中国人的说法,就是别冲撞了啥,别讨不吉利!”
民警说的每个字儿他都明白。可是连在一起这段话,李凯华却怎么也没办法相信。
他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梦游一样把车停好,手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李凯华颤颤巍巍地接起了电话,听到对面的人一说话,就哆嗦起来。
“喂,我是。房东是我......我......现在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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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凯华委屈得脸都抽在一起,望向小海的眼神充满了心虚:“哥们儿,这事儿我给你办砸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敢跟你吐露一个字儿!你好好的房子交到我手里,我给你搞成个凶宅了!”
这两年来,这件事儿跟座大山似的压在李凯华的心里。每次见到小海的时候都心虚得不得了,晚上跟小海一个屋里睡觉都不敢合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睡梦里把这事儿给说出来了。
他自掏腰包给小海打租金,每年还特意给小海多打些,就怕小海什么时候问起来。
“我想着你赶紧找个女朋友结婚啊!等结婚,你不得在你们单位这儿再买套房子?到时候我就劝你把这边老房子卖了,以后这事儿就彻底解决了......”李凯华嘟囔,小心翼翼地觑着小海,“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怎么一直不说话?”
小海摇摇头:“不,我是在想,如果房子里出了命案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当时没有人通知我。照理说,你虽然在帮我租房,但是如果房子里出了人命,警察怎么可能不来询问原房主呢?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李凯华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命案?什么命案?没有出过命案啊!”
这一下,就连茉莉都一头雾水。
有尸体,但没命案,这是什么情况?
“因为死在你屋里那个人,他是饿死的啊!”李凯华连珠炮一样说,“没人害他,他是自己饿死在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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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灵街一向治安良好,几十年了连小偷小摸都很少见,街坊邻居知根知底,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尸体被发现之后,上上下下都很重视,法医刑警来了一车又一车,折腾了好几天。
李凯华作为房东,也着实担惊受怕了好几天——他又不敢跟家里说,怕父母和姐姐担心,把办案的刑警当成了知心人,恨不得一天发上几十条消息问案件进展。
办案的警察小苏被他烦得一个头两个大,等尸检结果出来,就告诉了他。
“已经排除他杀了。那人是饿死的。”
“死掉的那人是一个骨瘦嶙峋的流浪汉,不知道在街上流浪了多久,也不知道家人是谁,多半早都已经脑子不清醒了。
流浪汉,靠捡垃圾为生,白天里睡在桥洞下,不知道从哪里转到了宝灵街,附近的街坊邻居们也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他。”
李凯华连连点头:“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人!第一次听说!老实说我从小在宝灵街长大,附近的人就没有我没见过的......”
“停停停。”
警察小苏揉着额角,打断了叽叽喳喳李凯华,继续说:“估计是你们中介来带着人看房子的时候,可能谁没有锁好门吧。这个流浪汉也不知道怎么就转到这儿。”
“他本来就是靠捡垃圾为生,咱们宝灵街的垃圾,你知道的,一般都是丢到垃圾车里。外面街上垃圾桶少,他为了找吃的,就走进楼道,挨家挨户翻门口摆着的垃圾袋。”
“结果这一走,就发现你们家的房子,门没有锁。”
钥匙给了中介,但又不是每个中介都上心负责。也许哪次某个中介忙着跟客户聊天,忽略了没来得及关紧的房门。
流浪汉刚巧发现了这里,推开门见房中无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住了下来。
“可能是他精神出了问题,也可能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落脚,又没有钥匙,怕自己再出门,回来的时候门就被锁上了。所以不敢出去吧。”小苏轻叹,“总之,就是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在你家里喝了七八天的凉水,躺床上睡觉,结果把自己给饿死了!”
“刚巧这段时间中介也没带人来你家看房子,等他们再带了人来的时候,这个人已经死了快三天了,都发出一股恶臭味道了!再后面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听到这里,李凯华的表情是有些怔怔的,问:“然后呢?”
小苏冲他摆摆手:“然后,就结案了!没事了!回去收拾收拾你那房子,该干嘛干嘛吧!”
李凯华噌地一下站起身,气得满屋子打转。
该干嘛干嘛?他倒是想把这屋子租出去啊!这屋子里再怎么说,也是死了一个人,以后还能租出去吗?
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冤枉的人吗?什么事都没干,就因为中介来看房的时候没锁门,结果就把自个儿兄弟的房子给糟蹋成这样了?
李凯华欲哭无泪。人家警察这里是结案了,可他这以后怎么跟小海交待?哎,兄弟,不好意思啊,你这房子里死了一个人,可是放心罢!不是被谋杀的!是自愿饿死在房子里,一点怨气也没有的!
他恨不得找个地儿哭一场,怒气冲冲找中介讨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