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候一人而不至,会渐渐磨损一个人全部的宽厚和耐心。
他的心像烈火烹油,每一天睁开眼睛都是折磨。
回忆过去,小海有些感慨:“那时候太着急了,总缠着詹台要学,詹台被我缠得受不了,常常出去接一些江湖上的小活计。你们这件案子,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他自己去接的吧?从头到尾,都没跟我透露过一个字。”
也难免。詹台和方岚当时一心想让他上大学,过普通人的生活,极少在他面前提起接到的案子。
“我接手公司,还是大学毕业后的事。”小海说。
梅平伦点头:“难怪你不知道。”
他自己对前因后果也并不算太清楚,全是那天瓷砖事故之后,王总一点点解释给他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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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业前夕,辗转反侧的王总下定决心,推迟了开业的时间,特意请到了一位道长前来看风水。
那位道长年纪并不大,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面如冠玉,皮肤白皙,漂亮的丹凤眼挑起,乍一看像是舞台上唱歌跳舞的年轻明星。
那是詹台。
王总心里泛起嘀咕,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客客气气将人请进来。
可他言语之间多少还是流露了点不以为然的态度,那道长冷冷瞥他一眼,一进电梯就不耐烦地哼道:“……怎么又是这地儿?”
“什么?”王总睁大眼睛,“道长以前来过这里?”
詹台嘴唇轻抿,靠在电梯上,抬眼看了下电梯,见王总按下“七楼”的按键,挑了挑眉毛。
“来过啊。两年前吧……南方有位旧识,姓秦的一位老板,说自己买了一栋楼特别邪乎,想让我去看看。”詹台耸耸肩膀,“酬金给得丰厚,又是以前就认识的老朋友,我就跟着跑了一趟。”
秦老板给的红包沉甸甸的,詹台也乐得做个样子,免得人家觉得他年轻,没有什么真本事。他特意套一身黄道袍,腰间挂了罗盘,手上握着白骨梨埙,打扮出仙风道骨的模样。
可他懒懒散散的神色,却在踏入这栋兴达大厦的瞬间凝固了。
詹台收了吊儿郎当的神情,左手暗暗捏诀,右手在空中转了一圈,浮沉像在白皙如玉的指尖打转,又幽幽荡了下去。
他皱着眉头,径直坐到顶楼,自上而下望着楼梯的天井,又抬头望望头顶的浮云。
三九天,他穿着衬衫的后背干净得一丝汗都没有,反而一个劲儿冒着寒气。
詹台转过身对一直陪在旁边的秦老板斩钉截铁说了一句话。
“……你这栋楼,没救了。”
原来数年前,第一次被秦老板请到兴达大厦看风水那位道长,不是别人,就是詹台!
可詹台看完了风水,对秦老板说出这一句话之后,秦老板却没有相信他说的话,只是包好了红包,准备了饭菜,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
王总目瞪口呆地看着詹台。
詹台却只是耸耸肩膀,不甚在意地说:“……我只是提意见,人家不相信我,我也不能强求啊。秦老板愿意换另外的师父再转运,那是他的自由。钱都给了我,还能说人家什么?”
当初他干干脆脆转身就走,再没把替兴达大厦看风水这件事放在心上,哪知道兜兜转转隔了两年时间,自己竟然又被另外一位老板,王总,同样请到了这间大厦来。
“要不是你跟我姐姐姐夫有交情,你这单案子我也不会接。”他笑笑,“多少也是缘分。”
“唔……有点意思。”詹台在王总新装修好的公司里踱步,颇有兴味地说,“看来秦老板请来的那位道长也有点本事嘛,还真的替他转了运。煞气这么重的一栋楼,也没见着伤他阳寿,果然是有两把刷子。”
王总老实地点头:“那是。我买楼之前还专门问过的,销售经理特意把我带到顶楼,让我看他们放在顶楼的大炮,直对着东南角的那栋大楼。”
詹台顿住脚步,诧异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不是作假,神情骤然严肃起来。
王总心里也发毛,赶紧伸手:“我带您去看,秦老板在顶楼架了一座大炮,对准东南角那栋大厦,说是那栋楼长得像一把匕首,才会对我们这边不利。现在用大炮克匕首,就可以化解我们兴达大厦的煞气。”
詹台不再说话,冷冷地跟在王总的身后,走上了顶楼。
正值正午,火热的太阳照得水泥地发烫,如果浇下一杯冰水,几乎立刻就会升腾成一阵白雾。詹台背对着众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通体纯黑的大炮上,缓缓伸出手。
黄色的符纸在沾上大炮的那一刻燃起,淡蓝色的火焰霎时间浸满了火炮的全身,仿佛一只通体淡蓝的老虎伏在火炮之上。
王总吓得连连后退,詹台却猛地收手,一瞬间火焰减弱,在阳光的照射下几乎隐身不见,仿佛涓涓细流,最终落入了水泥地上。
詹台静默半晌,转过身来时面上带着嘲弄的冷笑。
“一开始还当我学艺不精,自己认为没救了的楼,被其他水平的道长救了回来。”他冷冷说,“现在看来,是自己到底有点良心,不愿意做那伤天害理的事。”
王总听得云里雾里,背上冷汗直冒。
詹台嘴角一勾,淡淡地说:“这楼,的确没救了。”
“葬者,乘生气也。气乘风散,界水而止,故谓风水。”詹台说,“古人看风水,是看葬地。如今我们看风水,是看商机。”
“你看这座方达大厦,”他伸出手,指着东南方向,缓缓说,“三山间夹,青龙孱弱,明堂被堵。”
他瞥了眼一脸迷茫的王总,冷冷道:“这是教科书式的,死相。”
“乾兑空亡,乙辰空亡、辛戌空亡、癸丑空亡、丁未空亡、庚申空亡。我摆个罗盘出来,满打满算才八条空亡线,你这一栋大楼就独占了六条。我就是给这里怼上一万座大炮,也没办法救这座楼。”
王总张大了嘴巴:“……可是,可是当时的销售总监说,这栋大厦风水不好是因为东南角那栋长得像匕首的大楼啊……”
詹台冷冷挑眉:“逗你玩的。人家长得像匕首又怎么样?你怎么知道就插的是你这一栋楼?香港那些腐朽豪门编些八卦故事,旅游的时候随口讲讲,哄哄像你这样的外行人罢了。”
王总倒抽一口冷气:“……可这里,还架了一尊大炮啊!”
詹台哈哈一笑,毫不留情地说:“假的!”
王总脸色灰败,良久又问:“可那个秦老板……秦老板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呀。之前的几个老板,不是都在买了这栋楼之后就死了吗?他可是活得好好的,没见出什么事啊!”
詹台不再笑了,缓缓踱步,走到了王总面前。
他白皙的面孔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嘴角轻轻勾起,一点点凑到王总的耳边,仿佛耳语一般细语道。
“还没想明白吗?他不死,是因为……借了你们的命啊。”
第152章Office有鬼(十七)
“乾兑空亡,乙辰空亡、辛戌空亡、癸丑空亡、丁未空亡、庚申空亡,八条空亡线满六条,照牌面上来看确实必死无疑。”
小海蓦地站起身,沉吟道,“当初秦老板请来的果然是高人,只是这心思,也未免太狠毒了一点。”
“……既然已经是死局,无法可破,那就干脆置之死地而后生,将最后的生机也彻底埋葬。”小海抬起眼睛,看着梅平伦说,“……方达大厦呈环形,办公室围成一个圆圈,只留了厕所和电梯在中间。”
“那仅存的生机,原本就是厕所和电梯两条线。”
茉莉的脸色也变了,下意识地赞同道:“......所以秦老板请来的道长,干脆将厕所和电梯这两条生门也堵死,彻底将方达大厦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死局。”
小海点头:“是。原本电梯井和厕所管道,原本又直又空的通道,□□一样贯通天地,现在被秦老板改过之后,反倒如同被锁在身体里的长剑,一剑封喉。”
风水上的术语,梅平伦和小徐并不十分明白,只看着小海和茉莉默契地一迎一合。
“所以说,以前买下这栋楼的老板,因为化解不了方达大厦的煞气,而接二连三地死于非命。而这次这位秦老板,却请来风水大师,将煞气锁在大楼里面……”茉莉越说越紧张。
“秦老板这是让全楼的人,都替煞气买单。所有人都用自己的福寿,替他分担灾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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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出借刀杀人的阴损手法。就连当日的詹台也有些恍惚,如果不是以前他师从邪道,对这些阴损手法了如指掌,恐怕这一次也看不出其中端倪。
入主方达大厦的商户、公司,生意做得越大,折损的福寿越高,就算勉强撑过几年,也逃脱不了倒闭的命运。
就像王总对梅平伦说过的话,“为什么我们公司上下几层,总是在不停装修?因为那些公司都开不下去了,总是要转手卖给别人啊”。
当日王总听了詹台的话,大惊失色,连连恳求詹台想了办法来救他。
詹台冷冷抬眼,轻蔑地哼一声:“……说了没救,还不认命,就非要赖在这栋楼里?”
王总脸色煞白,声音颤抖:“……几千万都投进去了,这要赔个精光,我明天就得跳楼。”
詹台上下打量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真不知道姐姐姐夫欠了你什么人情,非要让我来帮你这个忙。”
王总摆明了要明哲保身,死道友不死贫道,继续赖在这栋大厦里做生意。
詹台默默想了想,商场上的倾轧风云尔虞我诈,他半点都不想沾身,便叹口气,凑到王总身边说。
“这栋楼虽然救不了,但你买下的那层倒还勉强可以救上那么一救。喏,我教你简单一招,回去之后找个施工队,不论对方说什么,你咬死一定要改掉女厕所中间隔间的下水管道,知道吗?”
王总眨眨眼睛,不明白:“……明明都是装修好的位置,已经安好了马桶,好生生的干嘛要改动?”
詹台彻底不耐烦了,一面甩手往外走,一面睨了王总一眼:“八道空亡,能动的只有电梯和厕所里的两道。电梯和厕所,你能动哪里?”
电梯贯穿整栋楼,王总再不会有权限。
只有厕所,并排的男厕所和女厕所,是他自己能够改动的地方。
“人家将煞气引到你家里,你现在不想要这煞气,怎么办?当然是改个道,把它送回去了。”詹台冷冷地说,“女厕所阴气最重,让你改女厕所,就是把煞气堵上一堵,一条直上直下的封喉剑,到了你这层,能钝上那么一点。”
他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大门口,眼看就要推开玻璃门,王总却还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詹台在心里叹口气,回转身,定定看着王总道。
“回去吧,按我教你的办法去做,讨个巧,应该是能保住你的生意,不至于亏钱罢了。”
“至于你自己,记住我一句话。”詹台一字一顿说,“从今以后,吃斋念佛修身齐家,多多积德做善事,才能保住这辈子的福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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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平伦听完王总的解释,久久不能说话,心里七上八下。
原来王总吃斋念佛并不是假装,而是真心实意地听从了当初詹台的劝告。
那间女厕所,虽然的确是王总授意改动的,但是却从来都不是为了“偷拍”的目的,而是为了挽救自己公司的风水,从整栋楼的死局里偷一线生机。
厕所隔间的变动,是王总的要求。可是摄像头,并不是王总安装的。这样看来,一定是真正装上摄像头的那个人意识到了厕所隔间变动过,所以钻了这个空子?
有谁会知道厕所隔间改造过呢?
公司的副总?当初负责装修的领导?施工队的工头,或者施工的工人?甚至……某个来上厕所的人?或者修马桶的工人?
太多可能,太多人了。梅平伦一头乱麻,丝毫没有头绪。
现在的他依然面临需要揪出罪魁祸首的任务,这样才能确保自己和小徐的录像不被暴露。
他犹豫再三,斟酌着开口。
“王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现在公司里人心惶惶,女同事们也希望将厕所好好调查一下,看看瓷砖质量有没有问题,查清楚那道黑烟到底是怎么回事。”梅平伦脑中突然灵光一现,“你看,毕竟距离上次装修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要不然,我们把当初看风水的那位道长请回来,请他好好看看厕所到底有什么问题,怎么样?”
王总倒有些迟疑:“……十几年都没联系过人家了,以前也是因为人情才请到他,不知道他肯还是不肯……”
梅平伦却明显积极起来,不仅百般劝说王总,回到公司去时,还对同事们添油加醋地描绘了那道“黑烟”,一时间公司上下人心惶惶,女同事们宁愿结伴去其他楼层,也不愿在自家门口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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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说到这里,之前那些模糊的细节才终于一一展现清楚。
“原来一开始是你劝王总来找我们公司的啊。”茉莉疑惑地问梅平伦,“那等我们真的来了,你为什么又要对我们痛下杀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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