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该轮到你的孩子尝尝这些滋味,尝尝在无人夏夜闷热的仓库里,如何哀嚎挣扎的滋味。
第119章采蘑菇(六)
上了锁的仓库里,四个孩子哭喊求救的声音被阻隔在外。
回到家里的闵家兄弟,很快就被担忧的外公外婆送回了城里打工的父母身边。
张老板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山里乱撞,第二天晚上回到村里,面对哭肿了眼睛迎上来的妻子,轻轻摇了头。
面馆老板娘一口气没上来,咚地一下往后倒。张老板一把托住妻子,把她带回了房间,放在床上。
到底会是在哪里呢?六个孩子一起进山,怎么会就回来了两个?
张老板也不开灯,静静坐在黑暗的房间里,脑海里着了魔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下午遇见闵家兄弟时的场景。
神情、语气、态度……点点滴滴,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十岁孩子呜咽着哭泣,喊着他们在秦岭山里迷了路,旁边四岁的弟弟闵龙却瞪大了眼睛,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张老板猛地抬起头。
如果真的“害怕”,应该哭的那个人,明明会是四岁的弟弟啊?为什么现在反而是十岁的哥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像是特意要在众人面前表演?
更何况……闵于这个孩子,如果说别人不了解也就罢了,他……怕是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还要了解。
闵于不会哭。
无论怎么样疼痛、屈辱,都只是沉默着、一下下抠着面前的泥土,从来不会哭。
泥土……泥土……
张老板蓦地瞪大了眼睛,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想到了。
现在还有一个地方,村里的似乎没有一个人想到去那里找过。
那间仓库,村里那间废弃了的仓库,他曾经拿“帮忙”当做借口,无数次带闵家兄弟去过的那间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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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静,青壮年的村民换了一批人,又去了秦岭山中寻找孩子。而留下来的人们也因为太过劳累,早早地进入梦乡。
家长们拘着家中的孩子不让出门,所有生物都似乎体会到了村中压抑紧张的气氛,连狗吠鸡鸣都少了许多。
张老板趁着夜色摸出了门。
他拿着抽屉里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在寂静的张家村穿梭,远远地看见了那间红色的、火柴盒一样的巨大仓库。
像一座红色的棺木。
冰冷的钥匙在锁孔里轻轻一转,沉重的铁皮门吱呀响动,仓库里一片寂静,张老板伸手拉开了仓库的灯。
四个孩子的尸体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
青白的面孔,紧闭的眼睛,挣扎的身姿,蜷缩的手指和伸出的舌头,只一眼,张老板就认出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张老板猛地扑到了孩子们的身边,伸出手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落下去,跪在黄土地上狠狠咬住自己的拳头,咬得血肉模糊,发出呜咽的悲鸣。
四周天旋地转,双膝软得像是一滩烂泥,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可张老板依旧不敢哭出一点声音,生怕呜咽的哭声会引来怀疑的村民。
如今死在这里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孩子,还有其他三位村民的孩子;甚至还有老村长的亲孙子……
张老板渐渐停止了哭泣,擦了一把脸上混合了黄泥的汗和泪。
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却还要活下去。
现在再悲痛伤心也没有办法挽回一切,现在的他应该搞清楚的是:
悲剧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谁又该为这四个人的死负责任?
张老板深深攥住自己的手,指甲嵌入掌心,心中惶恐一片,终于站起身来仔细打量这间仓库。
他来的时候,仓库的正门还上着锁,是他亲手把锁打开的。
张老板思考了很久。
四个孩子到底是怎么进入这间仓库的?闵家兄弟和四个孩子的死亡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又一次想起闵于沉默的脸,狠狠摇了摇头。
不会的,十岁的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怎么会一次害死四个孩子?何况他去查看的时候,钥匙还好端端地放在抽屉里,不像是有人碰过的样子。
可是……如果真的是闵于怎么办?
闵于是怎么知道这间仓库的?他为什么会对这四个孩子下手?他怎么会知道仓库的钥匙在哪里?
村里人一定会想让闵于付出代价——可是闵于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人会想杀死他。
而会询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张老板想着想着,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如果闵于真的被村民盘问,回答了……哪怕是任何一个问题,都足以让张老板身败名裂,所有人都会认为自己的孩子也受过他的戕害,他的面馆会被砸得稀巴烂,他自己呢……
张老板眼神一抖,一定被张家村的世代村民活活打死……
不行……这绝对不行。
张老板紧咬牙关,大步在仓库里踱了起来。
闵于这个孩子一向胆小,过去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怎么会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对他的孩子下手?下手就算了,怎么会一次害死这么多人?何况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对他动过手了,不是说小孩子没有记忆吗?也许以前那些事……他早都忘记了呢!
张老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合情合理——也许从一开始,就跟闵于没有什么关系!
四个孩子一定是从什么其他别的渠道摸了过来,所以才发生了这场意外!
他在仓库里走了一圈,果然在后门旁边找到了一个通风口。四五岁的孩子蜷着身子,应当可以爬过。
张老板欣喜若狂,正要把仓库门锁上,转身往回家跑,却偏偏又在仓库的后门外,看见了那辆白色的切诺基。
那辆白色的车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将后门的通风口挡的严严实实。
张老板如遭雷击,傻傻地站在当场。
天欲亡我,方方面面都要亡我!
张老板仰天长叹,抓住自己的衣襟大口喘气。他想起了晚饭时那一大一小两个出现在张家面馆的年轻人。
大的那个阴狠恶毒,小的那个惶恐不安,两个人身上沾有树叶,裤腿上都是泥土,像是饿了许久似的,大口大口吃着酸汤面。
因为是村外人,面馆老板娘送面的时候特意瞥了一眼——在大的那个的衣襟上,看到了新鲜的血迹。
“肯定是京陵村的人。”老婆绕到后厨在张老板的耳边窃窃私语,“兜里鼓鼓的,应该是放了一把车钥匙。”
“京陵村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又劫那帮过路人的车了!”张老板狠狠唾了一口,“早晚把我们村的名声也连累了,这帮孙子!”
老婆抬起眼睛,往面馆外面扫了眼:“……没看见抢来的车啊?”
张老板冷哼道:“你当他们傻啊?抢来的车肯定没敢往咱们村开,指不准村外停着呢。等一会儿,你送面的时候把他钥匙给扒了!他抢别人的车,咱们也抢了他的车,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他好过!”
老婆点点头,端着汤碗又从厨房走了出去。
不多久后,杀猪般的求救声就从面馆前面传过来,张老板冷冷一笑,举着菜刀冲了出去,怒吼道:“哪个敢抢劫?”
黄铜色的车钥匙,看着就和平时里见的普通钥匙不一样。
张老板喜滋滋地端详着抢来的钥匙,盘算等晚上村里人睡熟了就顺着省道往前找车。偏偏在这时,隔壁赵婶猛地冲进了他的面馆,急乎乎地喊:“老张,你家孩子回来了没有?怎么我们家孩子这会儿了还在外面,晚上他们有没有在你这儿吃过饭?”
张老板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拉开了自己抽屉,将那把车钥匙放了进去,和仓库的钥匙并排放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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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闵于打开了仓库大门,把几个孩子骗了进去。老村长去盘问闵于,势必会问出仓库里曾发生过的事,自己就会被愤怒的村民打死。
然而如果不是闵于打开仓库门,仓库门自始至终都是锁好的,几个孩子便是从后门的通风口爬了进去——然而白色的切诺基是因为自己贪财,赶走了来吃面的主人抢去钥匙,才会一直被留在仓库的后门。孩子们想出去的时候,通风口被白车堵住了,才会意外惨死在仓库里。
然而如果是这样……自己一样难逃其咎,一样会被愤怒的村民打死。
张老板跪坐在通风口前,望都不敢朝尸体的方向望一眼,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下来。
天要亡我,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亡我,可我偏不认命,绝境里也要刨出生路。
张老板眯起眼睛,猛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站了起来。
大门敞开,也就一直敞开,仿佛从来没有被锁起来过。
张老板在夜色中奔跑着,仿佛一只跳跃的兔子,飞快地窜回了自己的家,从抽屉里掏出了第二把钥匙。
那把黄铜色的车钥匙。
他一路向北、沿着省道一直开,十几公里外有一处背人的采石场,他冷静地把车停了进去。
回到家中的时候,正好赶上床榻上的妻子悠悠醒转,哭着朝他扑过来,喊着:“我们的孩子啊,怎么办啊?”
张老板低下头,一头一脸的汗,通红的眼中迷迷蒙蒙,喃喃地说:“……你听说了吗?廖家村那边出了一件事,有个怀了孕的女人惨死在家里,被山里下来的熊刨开了肚子!”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沉,像是连自己都相信了这个传说:“她心里不甘心,化成厉鬼到处抓别人家的娃儿吸阳气,你说,会不会是她害死了我们娃儿?”
第120章小星星(一)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似若钻石夜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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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的雷声在远处响起,詹台手中高举白骨梨埙,在震天的雷声中隐隐颤动。他一身赤金道袍,眉目冷峻,不说话的时候气势逼人,摧枯拉朽一般朝着张老板步步走近。
张老板面色如土,惶恐地抬起眼睛,望了一圈四周。
村民们一语不发,沉默地看着张老板,连坐在后排那些人都站起了身,有些甚至站在长条板凳上,定定地看着他。
沉默就是最大的施压,强大过任何厉声的质问。
所有人都在等待张老板的回答。
“……张家面馆在村里开了几十年,从我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我们一家在张家村有口皆碑,你是哪里来的外人,随便胡说两句,怎么会有人信你?”
张老板干巴巴地哈哈声回荡在祖坟之前,他惶恐地看向四周,却迟迟没有人回应。
就是因为你在村里几十年,才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你的为人,你的品性,张家村里孩子们言谈间透露过的一言半语,虽然当时未必能引起其他人的重视,但早已经在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就连常年在外做生意,不怎么回到张家村的张总,都因为那辆破了玻璃窗的白色切诺基的时候,而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疑虑。
渐渐的,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谈论着闵于和闵龙两兄弟在意外之后去了哪里。
詹台转过身,朗声说:“……今年初,嘉年华游乐场的鬼屋出了一件离奇死亡的案子。一位三十四岁的男子被失控的棺材锁住,赤身裸体冻死在棺材中。警方后来在调查的时候,却发现死掉的这位男人……恰恰好是个喜欢诱骗小男孩的惯犯。”
“这个人……想必各位村民都知道了,他就是长大之后的闵龙。”詹台将手中的照片递了出去,第一个就递给了面色铁青的张总。
“还有一个人……”詹台抬起头,眼神愈发深沉,“就在不久之前,宝灵街小学前,警方逮捕了一个企图诱骗五岁女孩的惯犯。他年纪在四十岁左右,前些年出了一场车祸,留下些后遗症脑子也不太清楚,靠着车祸赔偿勉强支撑生活。”
“那天正好下雨,他穿着灰色的外套,在一棵梧桐树下躲雨。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举着黄色雨伞的无辜小女孩。”
雨滴落在黄色的雨伞上,那个小女孩无助地举着雨伞。
而那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眯起眼睛,邪恶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低声说:“雨下这么大,不借把伞给叔叔吗?这样的孩子,是好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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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里传出一声惊呼,有人紧张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露出紧张担忧的神情。那个女孩子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从恶魔的手中逃脱?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为她担忧起来。
小海的脸上却浮现了淡淡的微笑。
他想起了那天的情形。
如梦方醒的李凯华,像一只愤怒的小兽,怒吼一声朝中年男子的腰上撞了过去。
他自己一秒钟都没犹豫,也扑了上去,抱住了中年男人的另外一条腿。
冰冷的雨水浇在脸上,舒缓了那些挨在身上拳脚的疼痛。有人扔下了要送的外卖,有人摇下了紧闭的车窗,很多人冲了过来,拦住了那个人。
而他一步步爬到李凯华身边,说:“放心吧,媛媛已经没事了。”
高台上的詹台看着小海,洪声道:“放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个人已经被警方绳之於法,小女孩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说到这里,想必大家都已经猜到了……那个意图行凶的半个疯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闵于。”
冥冥中一切都早已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