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川呐……”
自从练习生那段偶尔能搭话的岁月之后,好像再没有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阿芃眼眶骤然有些酸涩:“你……要瞒好一点啊,手腕上纹身很容易被看出来的,以后别做这种事了,好吗?”
她低着头,以为他会不满会怼她,会说“你算什么啊就来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
但是他没有。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他关上车门的声音。
她抬起头,恰好看见他摇下车窗。
“姐姐,你不用担心我。”方川小声说,神情一如七八年前的少年一样温柔,“等到了春天,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
阿芃的眼睛骤然亮了,方川微微一笑,缓缓摇上了车窗。
那是阿芃见到方川的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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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是春天呢?”小海不解。
“经纪公司签约,一般都是八年。”阿芃垂眸,“等到了明年春天,刚刚好满八年。”
方川点到为止的一句话,倒让阿芃浮想联翩。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在提醒他恋爱的事?还是他在向她解释,他的所谓恋爱其实别有隐情?现在这关口,他是不是在和公司谈续约的事情?
阿芃左思右想都是云里雾里,便想着过几天的拼盘演唱会上好好问问他。
可是那天她提前到场,手幅和荧光棒通通发完,就等着入场的时候,却突然看到微博上发出的公司声明。
“说是阿川得了流感,不得不取消活动。”阿芃皱眉,“挺突然的,但我当时也没有怀疑什么。”
她真正开始怀疑,是在发觉了方川微博的异常登陆之后。
“别人可能不了解阿川,我却很清楚。他从练习生开始就很自律,怕有黑眼圈所以从来都不熬夜。那天晚上,我却发现他从凌晨开始不停登陆微博,几乎在线了一整个晚上。”
公司明明说方川流感生病,连卖了票的演出都不得不取消。平时健康时都很自律的方川,为什么要在凌晨的时候刷几个小时微博?如果刷微博的人不是方川,他的手机或者他的账号,又在谁的手里?
阿芃不寒而栗。
“我可真是担心死了。多少男爱豆的职业生涯葬送在枕边人的一张照片上啊,这可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
阿芃担心的是……方川睡着的时候,他的女朋友在他身边,玩着他的手机。
如果她有心机,装作手滑的样子把他们在床上睡着的照片发出去,这段恋情就“被迫”公开了。
“担心得我整晚没敢睡,好在一晚上过去了,他的微博账号到底还是什么也没发。”
阿芃这次终于坐不住了。
以她对方川的了解,他从来不像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
如果说前期的纹身和戒指还能说是冲动之下的小浪漫,那这次连手机都交给女朋友,岂不是做好了曝光恋情的准备?
“他是不想当偶像,想干脆退圈做个普通人吗?”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果断收拾行李,追到了方川的公寓楼下。
“以前做生日应援的时候,寄过礼物到他家里,所以一直都知道地址。”
“追到他家是不太好……”阿芃挠挠头,“但是特殊时期,特殊办法。我总得见到阿川,问问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方川住的小区不算最高档的,但是警卫也知道住户里有明星,对年轻女孩字排查都很严。
阿芃小心翼翼地等了好几个小时,才终于瞅到一个机会上楼。
“我是打定主意,哪怕挨骂也无所谓。”
她站在门前,做好了心理建设,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始敲门。
笃、笃、笃、笃。
没有人应门,可是她却能听见门里面的狗叫声。
阿川养了四年的吉娃娃麦麦听见二楼她敲门的声音,疯狂地汪汪叫着。
棕色的防盗门旁边放了一袋没来得及拎下楼的垃圾,显示了主人离开时的匆忙。
阿芃松了一口气,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可是她下楼,坐在车里没几分钟,却在微博上看见方川的自拍,配图是在家里床上,配文是一句“养病中,多谢大家关心”。
“但这不对啊……”阿芃嘀咕,“我当了七八年的站姐,连好些黄牛都没我资历深。他这些天又没有住酒店,又没有坐过飞机高铁,车停在楼下,垃圾还放在门前,人又是去了哪里?明明不在家,为什么要发自己在家里的照片?”
她隐约意识到不对劲,却没多想。
直到过了两天,她又来了方川的公寓。
车还停在楼下,敲门依然没有回应,那一袋两天前的垃圾还原封不动留在那里,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微博上多了一段方川在家里做饭的小视频,怕是唯恐有人怀疑他的行踪。
“是和女朋友在一起,换了住处吗?”
阿芃站在门口嘀咕,却突然听见了棕红色的铁门里面传出了,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到后背。
阿芃握紧拳头,把耳朵紧紧贴在铁门上,那凄惨又虚弱的叫声被骤然放大。
是犬吠。
是方川养的狗麦麦临死之前哀鸣呼救。
像是后脑勺被打了一下,阿芃脑海中嗡的一声,只有一个念头。
方川出事了。
第17章粉刷匠(四)
“阿川对麦麦很好,就算是谈恋爱也不会任由麦麦一个人在家,他一定是出事了。”阿芃低着头,一下下搅着咖啡。
“试过报警的。没用,谁肯听我说啊?”
一个站姐,报警说自己的爱豆失踪了?
无论是放在哪里,都要被当成是饭圈女孩疯魔了,没事找事浪费警力吧?
“跟经纪公司也说过的……”阿芃的语调又慢了下来,明显地迟疑了。
窗外雪渐渐停了,桌旁玻璃上的白雾渐渐散去,露出街道上橙黄色的暖光。
“已经这么晚了么?”阿芃如梦初醒,抬手看表。
咖啡店的店员已经不耐烦地来擦了好几次桌子,偶尔还用满满不赞同的眼光看一眼小海。
这么冷的天,这么晚了,不负责任的姐姐还带着弟弟在外面乱逛。
阿芃懊恼地站起身:“我得回家了。”
小海本能地想叫住她。
她的迟疑是为了什么?她跟阿川的经纪公司说了些什么?
讲故事讲到一半说要回家,这不就跟网文作者更文总是在最精彩的地方停掉一样讨厌么?
茉莉却一点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看着阿芃,也站起身。
“回家么?我们也回家”
她牵着小海的手,像没有丝毫留恋一样对阿芃挥手告别。
阿芃定定地看着茉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转身走了。
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已经化成了满地的泥浆。
小海小心翼翼地避开水坑,怕地上的水溅到茉莉身上,自己的裤腿反倒湿了一小片。
茉莉的笑意深了一些。
“姐姐,为什么阿芃姐姐说到经纪人的时候,突然就不再说话了?”小海问。
“唔……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原本是来做什么的。”茉莉说。
小海一愣:“阿芃姐姐说要回家。”
“她不会回家的……”茉莉抬起头,看着天空,“可是一直不回家的话,如果遇见了粉刷匠,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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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芃今天晚上来到卫帅的见面会,就是为了和卫帅能面对面地说上一句话。
她昨天再去敲方川的大门,垃圾还放在那里,门里面却一丝动静也没有。如果满打满算,阿芃已经有十天的时间没有见到方川的人。
微博每日都有登陆,还常有配图和更新,一切都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可是阿芃知道,方川确确实实出了事。
刚开始,她猜测是不是那个那个最近新交的女朋友对方川做了什么,便打电话给经纪公司。接电话的工作人员客气但是敷衍,满口:“请粉丝朋友不要担心,我们每天都会和艺人联络,方川得了重感冒在家里休息呢,恢复活动的时候会通知你。”
阿芃气得捶墙:“你们骗别人,以为我不知道呢?阿川十几天都没出过家门,连养的狗都饿死了,你跟我说他在家里养病?”
接电话的工作人员愣住,足足沉默了两秒,才低声说:“你等一下。”
这一次再接电话的人,是方川的经纪人,黄平兰。
想到黄平兰,阿芃真是恨得牙痒痒。学生时代的恶魔老师,小时候街上打劫的混混,插队又骂人的中年大妈,她从小到大遇到的坏人们加起来,也没有黄平兰更招人恨。
无他,就是不把艺人当人而已。
四十几岁的黄平兰,旗下二十几个艺人,一贯奴颜婢膝踩高捧低,对着那些当红的艺人恨不能捧上天,对着像方川这样没什么名气的,一年三百天都让他跑商演捞钱。
无规划无推广甚至连个助理一开始都不给配,一个月只发六百块的“电话费”还要算欠公司的钱。
阿芃跟了方川这么多年,对他的凄惨待遇了如指掌,也就这两天阿川有点名气了,才略好了一些。
这样的黄平兰会亲自过问方川的事?如果只是一场重感冒?
阿芃压抑住满腔怒火,尽量平静地对黄平兰说:“阿川是不是出事了?他人到底在哪里?”
黄平兰的语气有点夸张:“……方川真的好着呢。你说他没出过门,怎么知道他叫没叫外卖?粉丝不要脑补太多,自己给自己加戏。我才跟他打过电话,好得很。”
说谎,说谎!每一句话都是说谎!
黄平兰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语气勉强算得上耐心。
阿芃听在耳中,心里却凉了半截。
一向傲气又嚣张的黄平兰,就算她接粉丝的电话,难道不是为了指责粉丝的过界行为,怎么可能好声好气地对着粉丝解释?
黄平兰越是态度温和,不越是证明她做贼心虚,心里有鬼?
阿芃想得越多,心底越是一片悲凉。
都说粉丝们总有被害妄想症,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要伤害自己的偶像。
可她的偶像这次,怕是真的被经纪人这个老巫婆“害”了!
报警无望,经纪人又很有嫌疑,阿芃咬紧牙关,想到了方川多年的好朋友卫帅,苦心积虑想要在见面会结束的签售上跟他提上一句。
没想到黄牛跑票,她等到街上都是散场的人潮,也没能走进场馆一步。
现在怎么办呢?阿芃走投无路,绝望地想。
除了她,还有人会知道方川已经十天没有出现过了?除了她,还有谁会在乎方川的安危?要不要告诉其他粉丝们,可是如果打草惊蛇,放过真正的凶手又怎么办?
夜越来越深,街上喧嚣的人群渐渐散去。
她边走边想,不知走了多久,偶一抬头,却突然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了方川的公寓楼下。
阿芃轻车熟路,又一次偷偷溜上了楼。
楼下仍然停着车,门口垃圾还是没有倒,她站在方川公寓的门口。
敲门,无人应。阿芃绝望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低声压抑地哭泣。
该做些什么呢?该为阿川做些什么呢?
“喂,派出所么?我想报警!”她抽噎着打电话,“有人失踪了,你们到底管不管?我昨天打过电话,今天就不能再打么?你们到底有没有调查过!”
她呜呜咽咽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楼道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咔哒的声音。
门开了!
阿芃猛地抬起头,却失望地发现打开了的门不是方川家的……
而是隔壁邻居。
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警惕地看着她:“小姑娘,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哭什么呢?”
第18章粉刷匠(五)
大叔皱着眉头,语气也有些不好:“你这个小姑娘,是来干什么的啊?这好几天了,我总是看你在我们这里晃悠。你有什么事么?”
阿芃下意识地用袖子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大叔,你知道住在隔壁的这个人,最近有没有出过门?”
棕红色的铁门开得更大了一些。
大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阿芃,像在掂量她来这里的目的。
“我是他的朋友,担心他出了事。”阿芃像是看到了希望,连眼睛都在发亮,“大叔,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
“哦……”
大叔将门打得更大了,站直了身。
他大概四十多岁,高高瘦瘦,戴着斯文的金框眼镜,光滑的脸上连一丝胡茬都没有,看起来文质彬彬。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难道你听到了什么声音?”他的眼睛隐在镜片的反光中,低沉的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总在这里晃荡,是不是因为你听到了什么动静?比如说……求救的声音?”
“大叔,你帮我报警吧!”阿芃往前走了一步,语气带了哀求,“我已经打过好几个电话了。可是如果您作为邻居而报警,就更说得通了。”
“小姑娘,你想让我报警,也得给个理由吧。”他慢慢悠悠地说,“是因为你……经过的时候,听到了求救声么?”
阿芃心一横,连连点头:“对!我听到了!”
她又有点心虚,解释了两句:“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听不太清楚……”
她焦急的催促着,求着面前的那个人帮助他。
却没有注意到大叔的呼吸微微一滞,左手下意识在身边握紧,又松开。
他把手抬起来,伸进外套口袋中。
阿芃以为他听信了她的说辞,要掏手机,欣喜地抬头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