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雪比这里还要大,怎会不冷。从昨日便开始下雪了,周攻玉却清早来找她,必定是昨日上山,天亮便赶回来,下山时兴许还滑倒摔伤了哪处。
“不冷,山上景致也不错。”其实也没什么景致,冰天雪地的地方罢了,他留宿寺里一夜未睡,担心大雪封山他赶不及回来,不等天亮便从山下往下赶。寒冷不说,下山的路更是难行,纵使他极为小心,还是在摔倒的时候扭伤了手腕。
那个时候,他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小满没有来。
小满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拿来手炉塞到他怀里,低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
小满看向他,眉毛微皱着。“这样做不值得。”
周攻玉的笑容凝滞了片刻,被冻到通红的手指已经被炉火烤热,衣服上也冒着热气,整个人在暖光中都是朦胧温柔的。
“值得。”他说。“若不是遇到了你,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做这些事。他们为我定好的路不该是这样,可从你出现,这条路就不在了。他们让我怎么做,我便会做到最好。只有你,是我自己想要,与任何人都无关。”
他的眼眸是丝毫不带遮掩的爱意。“喜欢人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也许这方面,我比起常人要迟钝些,才使你伤心难过了。可我也会尽自己所能,爱你护你,珍之重之。”
“即便我会转身就走,离你而去吗?”
周攻玉的话,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下的轻砸在她心上,将坚硬的外壳敲碎,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他垂眼看着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才说:“我不愿你日后回想起我,会觉得爱一个人也不过如此。”
即便只有一时的欢愉,他也想努力抓紧,且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还在眼前。
他是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深潭,小满是这水里唯一的鱼。
唯有她能翻动水花,勾动他的情绪。若哪一日她离去,深潭便又成了死水。
周攻玉的眼眸蒙了层水汽,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剔透,像玉石一般。风雪的寒意都被驱散,笼罩着他的,只有屋里暖融融的热气。
小满听到他的话,神情有一瞬愕然,很快又露出了一个释然般的笑。“我知道了。”
除夕夜,宫里也会有年宴。
身为一朝太子,周攻玉自然不能缺席。
当天去过江府后,周攻玉又很快赶回了宫。年宴也算是一次小的家宴,周定衡与江若若新婚,便也能带着自己的妻子去。若不是江夫人和江郡守在京城,周攻玉也会不顾礼数,将小满一同带去。
此次的家宴与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一位江若若,以及留在京城的陵阳。皇上眼里只有惠贵妃,对待皇后有敬无爱,周攻玉同样也没能得到他几句关怀。
江府之中,江若若第一次离开父母,江夫人还略显惆怅地叹气,没多久便被韩拾逗笑了。楼漪面冷心热,待人温和有礼,府中的人也很喜欢她。
江夫人出身簪缨世家,年幼时也在边关住过一年半载,和同样身在边关的楼漪有许多话可以说。而离开了若若的小满,未免显得有些孤寂,总是看着窗外发呆。
江所思的院子最是风雅,长了一棵极高的梅树。屋外雪还在下,梅枝都被压弯了,风一吹,就有细雪伴着梅花瓣簌簌落下。
酒足饭饱后,只剩年轻的晚辈吵着要守岁不肯睡,江夫人也不管他们,给每人分发了压岁钱,只要没有成家的人一律都有。
韩拾推开了堂门,雪光让黑夜都变得明晃晃一片,梅树上还挂着几个灯笼。
江所思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你院子里的梅花多好看啊,我们就这么围在屋子里多没意思,不如对着雪景喝酒赏花?”他说着,就让人在地板上铺好了软榻,搬来了小桌和酒盏。
小满被风一吹,立刻就裹紧了自己的斗篷,脸都被兔毛滚边给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韩拾笑道:“哪有那么冷,你干脆去屋里抱一床被褥裹着。”
“我想回去睡觉。”小满嘀咕一句就要走,被韩拾扯着斗篷拽回去,按到了小桌前。
炉火就在小桌边,楼漪正在温酒。江所思知道小满在想什么,说道:“若若嫁了人,以后都在皇宫过年宴。我知道你在想她,但不久后,你成了太子妃,便又能和她一起了。”
韩拾拿酒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并无异色显露。
小满跪坐在楼漪身边,兔毛在脸颊上乱扫,她鼻尖微痒,扭头打了个喷嚏。
楼漪笑道:“若还是觉得冷,可以喝口温酒。”
“喝酒便不会冷了吗?”
韩拾似乎是想到了军营中的趣事,兴致来了便开始说:“边关要比京城入冬要走,军中有些将士的衣物来不及准忽然就下雪了,他们冷得厉害了就去城里买酒喝,几杯烈酒下肚,能赤膊打马球,真是半点冷也察觉不到了。”
小满也没喝过几次酒,回想起来,只有舌尖的辛辣和周攻玉的气息。被韩拾说得也有些好奇了,问道:“喝酒真的那么有用吗?”
“那是自然了!”韩拾大力鼓动,想诓骗小满。
江所思咳了两声,目光扫过韩拾的时候带了警告的意味。
“我还没有和韩二哥一起喝过酒。”小满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韩拾的说法。
江所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以往韩拾也不是没有诱哄过她喝酒,都未曾成功过,怎得这次就轻易说服了。
“韩拾说得话,你也不要全信。”江所思看她单纯,便出言提醒了一句。
小满点头。“我知道的,我想试一试。”
若喝酒可以御寒,还穿衣服做什么。
她还未曾与韩二哥喝过酒,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灯笼悬在头顶,光影绰约,映照在韩拾的玄色衣袍上。“小满终于肯陪我喝酒了。”
“这一杯,韩二哥敬你,愿你余生顺遂,一生喜乐。”韩拾直视着小满,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小满垂眼,清亮的酒液颤颤巍巍,倒映着灯火。
“小满也愿韩二哥,前程似锦,来日可期。”
酒液入喉,舌尖只觉辛辣苦涩,腹中火烧火燎一般升起了暖意,再过一会儿,又觉得回味甘甜,酒味儿芳香绵长。
小满掩唇咳了两声,韩拾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戏谑道:“喝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催催你。”
“韩二哥,你一定要过得好才行。”小声在他俯身靠近的时候,极小声的说了一句。
韩拾为她顺气的手停了一下,也低声应了。
“我会的。”
所有还未成形便戛然而止的情愫,都被融入辛辣的酒液中,在梅香雪色中,化作对彼此最好的祝愿。
俗话说的好,喝酒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江所思也是如此,和韩拾他们行酒令输了,几杯酒下肚后便醉得不行,让人扶着送回房歇息。
剩下楼漪白芫,和府里年轻的侍卫,都围坐一团喝酒。
小满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等到连续喝了三杯,靠着白芫赏花的时候,眼前的灯笼都有了重影。
“这还未到子时,烟花还没放呢,小满可不能醉。”韩拾朝小满看去,才发现她颊边两团红,像是晕开了胭脂一般。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对着那一树白梅打瞌睡,下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食。
白芫也无奈道:“公子怎得让小姐喝这么多酒?”
韩拾反驳:“又不是什么烈酒,小满喝得也不多,这谁能想到?还有你都喝一壶了,不是也没反应吗?我还以为姑娘家都像你一样能喝……”
正当他和白芫愁着该怎么给小满解酒的时候,本不该出现在此的周攻玉来了。
他一身暗纹的牙白深衣,袍边滚着金线绣成的云纹。手持一柄纸伞,缓步走近。
凛然出尘的身姿容貌,在雪色与花色间,俨然是另一幅绝美的风景。
本来正闹腾着行酒令的人,见到周攻玉的一瞬间,都瞠目结舌地停住动作,连行礼也忘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又是一阵骚动。
周攻玉拂手示意他们免礼,目光落在唯一垂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小满身上。
白芫要是知道周攻玉会来,是绝对不敢让小满喝酒的。现在一身酒气,是遮也遮不住,不免就有些心虚地不敢看他。
周攻玉也没有责怪什么,靠近小满后,嗅到她一身的酒味儿,问道:“喝了多少?”
韩拾见他俯身就去抱小满,心中有点泛酸,答道:“桑落酒,喝了三小盏。”
桑落酒不是什么烈酒,入口绵甜,后味无穷。三杯就倒了,看来确实是酒量不怎么样。
正打着盹儿,身子忽然就悬空了,小满稍微挣扎两下,就被按着不能乱动,头顶传来声略含无奈的话。“别动了。”
小满不太清醒,往周攻玉怀里拱了两下,随口道:“韩二哥,我好困。”
周攻玉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一路上都沉默着没有再开口。
厚厚的雪地被踩过,发出嘎吱的轻微碾压声,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小满的呼吸中都带了甜香的酒气,沾染到周攻玉的衣襟上。
似乎是真的冷了,她总算醒了一点。
发现自己被周攻玉抱在怀里,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这个时辰他分明在宫里,怎么能出来呢?
“你怎么来了呀?”
她嗓音微哑,软糯又乖巧,眼睛半眯着看他,脸颊红得不正常。
“想见你了。”
“可我们上午才见过。”
周攻玉叹了口气:“可我一会儿不见,你就醉成了这个模样。”
他话音刚落,静谧的夜被破竹声划开。
如同凤鸟夜啼,一声长啸后,烟火升至顶空,在漆黑的夜里炸出一棵巨大的火树。
这一声如同号令,紧接着,四处都响起了烟火升空的炸裂声,黑夜被撕开,绚烂明亮的花火照亮夜空。满地的雪反射着烟火的光,使地面更加明亮了。
小满睁大眼,拍了拍周攻玉手臂,想要他将自己放下来。
周攻玉换了个姿势,将她的腰背扶住,单臂托着她,像是抱小孩一样轻松将她稳稳托住。
烟花腾空,转瞬即逝,一朵接着一朵绽放。
二人的身影被明晃晃的光照亮,小满扶着周攻玉的肩膀,眼里映出璀璨了烟火。
周攻玉出神地看着她展露笑颜,似是要将这一刻永久铭记。
小满忽然扭过头,搂住周攻玉的脖颈。
“新年快乐,攻玉哥哥。”
烟火暗下,又重新亮起。
周攻玉眼眶温热。
“新年快乐,小满。”
第80章
周攻玉一路抱着小满回了屋,她醉的不轻,刚一放下就朝一边倒,又被周攻玉扶正了。
他皱眉不悦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喝酒。”
小满嘀咕了两句,他没听清,贴近她又问了一遍。“方才说什么?”
“韩二哥……韩二哥要喝酒。”
如果说他方才的心情,就像火树银花般绚烂明媚,那小满的一句话就是让所有烟花熄灭,兜头给他浇凉水。
小满垂着的脑袋被他抬起来,屋里光线很暗,屋外的光透进来一星半点,恰好映在他半张脸上。光影交错,晦暗不明,使他的眼神看起来有几分阴鸷。
他的语气里,有几分咬牙切齿的不甘心:“韩二哥……你眼前的人是谁,还分得清吗?”
小满脸颊热的厉害,周攻玉从宫里赶来,衣衫都浸足了夜里的寒凉。她醉了,也不管周攻玉在说什么,直接钻到他怀里。冰凉的衣料贴在脸上,缓解了不适感。
周攻玉方才还压着火气呢,被她抱一下,便磨得气消了,有些发狠地将她抱得更紧。
“我是谁?”他又问了一遍。
小满这回听清楚了,却想戏弄周攻玉,便故意答道:“韩二……”
话还未说完,便猛地撞到了门上,虽然周攻玉的手扶着她的脑袋,但肩膀还是磕得生疼,未出口的话被他封住。
周攻玉的薄唇冰凉,贴上她温热又带着酒气的唇,很快就升了温。
他比以往都要过分些,吻得凶狠急促,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舌尖撬开她的牙关,有些发狠地逼迫她回应。
小满的脖颈扬起一个弧度,手放在他胸膛处抵着,周攻玉吻得太深,让她有些不适,甚至是喘不过气,胸腔都闷闷地发疼。
她有些害怕了,微弱如呻\\吟的求饶声,被他尽数吞没。
周攻玉见她是真的受不住,再折腾就要发火了,将唇瓣稍稍移开了些,吻落在她唇角。
“韩拾会这么做吗?”吻朝下移动,落在下颌处,又下移了几分。“你再说一次,是谁?”
她的兔毛斗篷被解下,衣襟微微松散开,亲吻落在玉白的颈项,辗转厮磨间,周攻玉的呼吸忽然快了几分。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热了起来,染了些许情动。
“攻玉哥哥……”她以为自己喊完后,周攻玉会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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