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从阴影处转了出来,躬身行礼:“原来是公主。”
宁阳公主冲面前的少年将军略微颔首:“罗将军辛苦了。”
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恒将军。
罗恒摇了摇头:“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他停顿了一下,方道:“这边风大,公主如无要事的话,还是先回帐中吧。”
这话说的很平常,然而宁阳公主却听得心中一酸。她垂眸,微微一笑:“还好,本宫也不觉得冷。”
罗恒没有作声。
宁阳公主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和她当时在漠北时看到的差不多。但是心境已经完全不同。她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轻声道:“将军辛苦,本宫先回去了。”
“公主请。”罗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再无二话。
宁阳公主神情微凝,轻轻摇了摇头,又冲其欠了欠身,才大步离去。
其实她心里有不少话想对罗恒说,但是总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碰到面了,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简单客套道一声“辛苦”。
宁阳公主回到帐子时,见帐外站了一个人,满头白发,脊背挺直,手里提着一个笼子,竟是钟离国师。
国师钟离无忧见她回来,分外欢喜。他低着头,也不跟她目光接触,只小声道:“公主,这是给小白的。”
宁阳公主心中诧异,见这笼子看着大小适中,造型也不错,颇为欢喜,笑道:“国师有心了,那本宫就替小白谢谢国师了。”
“公主您……”钟离国师定了定神,“小白喜欢就好。”
此时已是夜里,他把笼子给了公主,也不好再随公主入帐子内,匆忙施了一礼,带着欢喜与不舍离去。
说实话,他真感谢此次狩猎,若非如此,他哪有机会跟公主说话?
————
信王赵钰接连告假数日,一直在床上躺着养病。不过,放下了心头大石后,他的精神倒比先时好了不少。
只是有时午夜梦回,他依然会梦到皇帝,有时是身穿龙袍斥责他,有时则是一身女装。他不敢跟别人说这些,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罪恶感。他甚至连皇帝的面,都不敢去见。
这几日,因为他病了,皇帝天天命太医给他看病,还赏赐他猎物。这让他心里更加不自在。
到得秋猎的第七日上,信王赵钰的病已经好很多了,不过,他仍每日告假,不去狩猎,就待在帐子里。
他心里琢磨着,不如他还回去守皇陵得了。
至少那样能离皇帝远些,他也能少想点乱七八糟的。
正这么想着,平安忽然走进来,神情焦急:“王爷,不,不好了……”
“什么?”
“玲珑公主来了!”
“啊?”信王大惊,“她来做什么?她人呢?”
平安指了指帐子:“就在帐外。”
他话音刚落,帐子就被掀开,一身男装的玲珑公主走了进来。
这是信王第一次见她穿男装的模样,有些意外,不过更意外的是她居然来了猎场。他也无暇客套,直接问:“公主来这里做什么?这可是秋猎!猎场守卫森严,万一给人发现……”
玲珑公主微微一愣:“你这么凶干什么?我来这里,你们皇帝知道的啊!”
“什,什么?”
玲珑公主直接坐下:“我说,我来这里的事情,你们中原的皇帝已经知道了啊。”她瞧了平安一眼:“你去给我倒杯水吧,我渴了。”
“是是是。”平安匆忙领命而去。
信王赵钰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来这里?皇上又怎会知道?”
“你们那么多人去秋猎,结果没一个人告诉我。难道你不知道,以前在漠北,我也是狩猎的好手么?我的骑术可不一定比你差,也不一定比你们的皇帝差。”玲珑公主得意一笑,“然后我就跟四方馆的大人打了一声招呼,自己跟过来了……”
“这……”
玲珑公主斜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过我运气不好,刚到猎场就被抓住了。那个姓罗的将军,凶得很。明明认出了我,还装成不认识,非要抓我去见皇帝。我说我是你未来的王妃,他也不听。”
信王心头一跳:“然后呢?皇帝为难你了?”
“没有啊。”玲珑公主摇了摇头,“我跟皇帝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担心你。”
信王没有细辨她话里的内容,追问:“皇帝怎么说?”
“皇帝说,你的病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还让我来这边看你。”玲珑公主打量着他,“你生病了吗?”
“我没事,我的病不要紧。”信王在意的并不是这些,他继续问,“皇帝神情语气怎么样?真没为难你?”
“没有啊。”玲珑公主继续摇头,“对了,我还在皇帝那里看见那个女人了。就是那次我在街上看见的那个。我跟你说,你还不信来着……”
她神情有些小得意。
信王心情复杂,低声道:“我没有不信。”
“那,你既然好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打猎?”玲珑公主有些苦恼,“我跟别人也不熟,就跟你最熟悉一点。”
信王摇了摇头:“这恐怕不行,公主,以后有机会再打猎吧,我想先回京中。”
“为什么?我刚来啊……”玲珑公主有些急了,“等狩猎结束再走不行吗?”
“公主如果想狩猎,不妨留下,我,我得先回去。”信王按了按眉心,“这边不比京中,我,我需要好好调养。”
当然,主要原因并不是这个,他其实是不知道该去怎么面对皇帝。玲珑公主的到来,给了他一个不错的理由。
玲珑公主非常为难,她想参与打猎,但是信王回去的意思非常明确。而她身份尴尬,肯定不好单独留在这里。看着明显瘦削了一些的信王,她咬了咬牙:“那好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信王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想明白了缘由。他点头:“多谢公主了。”
“不过你得答应,等回了京城,你病好了,你得陪我再去打猎几次。”玲珑公主想了想,“打猎三次。”
信王笑笑:“好。”
他当天便向皇帝辞行,理由是已经想好的理由,只说身子不适,需要慢慢调养。皇帝倒也没有为难他,还派人送他们一行回京。
————
信王走后,秋猎仍在继续。这天赵臻竟然意外猎到了一只通体雪白的雪貂。雪貂后腿中箭,倒是没有损了性命。
这雪貂看着不过尺长,身形细长、腿脚短小,尾巴颇为蓬松,一双眼睛红红的。虽然腿受伤不能行动,可仍尾巴炸开,一脸凶相,喉中发出“咝咝”的声响。
姜漱玉兴奋不已:“这是雪貂吧,是吧,是吧?”
赵臻也不太确定,忖度着道:“应该是吧。你看它全身都是白毛。”
随行的侍从回道:“皇上,这是雪貂,而且是难得一见的通体无杂色的雪貂。”
姜漱玉奇道:“难得一见?雪貂还有别的颜色么?”
“当然。”说话者年纪不轻了,约莫四五十岁岁,看着有点眼生。他捻了捻胡须,笑道,“雪貂虽然名字中带雪,可是多为杂色。这种通体雪白的,非常少见。皇上洪福齐天,才捡到宝了。还好只是受了伤,调养一番就行,好生驯养,可以留在身边。”
“咦,你的意思是这可以养?”姜漱玉好奇。
先前那名说话者回道:“可以的,这畜生可以驯服。”
赵臻瞧姜漱玉一眼:“你想养?那就养着。不过,如果它凶性难驯……”
“那就给你做衣裳。”姜漱玉嘻嘻一笑。
先前说出雪貂习性的随从又问:“小的能抱一抱它么?小的以前曾经驯养过雪貂。”
姜漱玉不疑有他:“好啊,不过它受伤了。”
那人俯身去将雪貂抱起,看姿势甚是极为专业。然而谁都没想到,意外竟会在这个时候忽然发生。
原本受了伤被他抱在怀里的雪貂不知怎么回事,忽的乱动起来,这人手一滑,直接将怀里的雪貂丢了出去。而他丢的方向,正是皇帝。
姜漱玉来不及多想,一手拽了皇帝离开原本的方位,另一只手打向雪貂。
那雪貂身子在半空中转了方向,一口咬中那人的食指与中指。
姜漱玉一掌拍了过去,雪貂就此气绝,不得不松口,尸体坠落在地。
那人尚未呼痛,已经目瞪口呆。那么凶狠的雪貂,竟然被一巴掌给拍死了?他正要惊讶,忽然发现不对。他的食指与中指被咬伤了,但不觉得疼痛,只觉得痒痒的,木木的……
姜漱玉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它咬人,早知道就直接杀死它了。”
“没事。”赵臻轻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又问先前自称懂雪貂的男子,“你叫什么名字?”他低下头,在阿玉耳畔轻声道:“这人可能有问题。”
姜漱玉闻言,抬眸看着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她用传音秘术道:“我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儿。”
这人被雪貂咬了一口,急于脱手倒在情理之中,不过好巧不巧,竟然向皇帝的方向抛,就有点不对劲儿了。
姜漱玉也问那人:“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面上一片青黑,嘴唇翕动,声音极小:“貂,貂牙有毒……”说完,身体后仰,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出了这么一桩变故,狩猎之事自然就早早结束了。
这一晚的晚宴也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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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漱玉和赵臻一起待在帐中,她反复确定赵臻并未受伤,才暗松了一口气。
想起白天的事情,她仍心有余悸,连声道:“还好,还好,你没事,是我大意了。”
“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赵臻温声宽慰她,“如果没有你,这个时候倒下的可能就是朕了。”
姜漱玉抓着赵臻的手,急问:“谁要害你?一定要查出来。”
赵臻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起来:“当然。”
两人正说着话,韩德宝忽然来报,说罗恒将军求见。
皇帝精神一震:“让他进来。”
罗恒神情严肃,刚一进帐子就施礼禀道:“皇上,已经查明那人是中了剧毒,至于是何种毒药,太医们还没有决断。那只通体没有杂色的雪貂,应该是被人工驯养过,舌头被拔了,牙上淬有剧毒。”
赵臻双眉紧蹙:“你的意思是这是有预谋的刺杀,并非意外?”
“是。”罗恒将军拱了拱手,“通常的雪貂虽然凶狠,但是毒性有限。这分明是有人刻意为之。”他跪伏于地,面带惭色:“是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死者身份查出来了吗?”这是赵臻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罗恒将军停顿了一下,方一字一字道:“回皇上,查出来了。”
“谁?”
“信王府的长史,纪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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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证据
“什么?”赵臻皱眉,“信王的人?”
罗恒将军低头:“纪游确实是信王府长史,此次随信王出京狩猎。但是,信王数日前回京,纪游并未跟随,他混进了皇上的侍从中……”
赵臻双眉紧锁,没有说话。信王的人,偏偏信王早已回了京城。
“此次是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赵臻瞧了他一眼,这才继续道:“责罚的事情先不急,你先去查一查幕后主使是谁。那个纪游,是否有同伙……”
罗恒将军问:“皇上疑心信王?”
那雪貂牙上淬有剧毒,如果不是当时那个娘娘反应迅速,雪貂真咬中皇上,那皇上性命微矣。皇上如今并无子嗣,如果真出事,少不得要另立新君。按说信王也不是毫无可能,只不过他父亲是前摄政王,纪游又是信王府幕僚。如此一来,信王如果想顺利继位,只怕不会太容易。何况信王自己还不在猎场。
所以,信王大概没必要兵行险着。
赵臻垂眸,神色淡淡:“那倒也未必,先查一查吧。他那雪貂是从哪儿来的?是怎么放进猎场的?同伙都是谁?除了是信王府幕僚,他还在为谁效命……今天的事情着实凶险,罗恒你大意了。”
罗恒躬身行礼:“臣这就去查。”
赵臻挥了挥手,令他退下。
姜漱玉这才从小帐中走出来。方才赵臻与罗恒将军的谈话,倒也没有避着她。她满面忧色:“到底是谁想害你?能查出来吗?”
赵臻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放心吧,肯定能。”
他虽然这么说了,可姜漱玉未必真的就能放心。今天的事情着实凶险,要不是她当时出手,可能被咬死的就是皇帝,而不是那个纪游了。还有一点让她心中不安,她握住赵臻的手,继续问:“那个死者是坏人吗?他是不是要害你?”
如果纪游是坏人,那么他被雪貂咬死是咎由自取。如果当时的一切全是意外,那这个人就有点惨了。
姜漱玉心头懊恼:“我当时应该一掌直接劈死那只貂的,这样那个纪游就不用死,也能好好审问他。”
而不是看着纪游死在面前,还要想办法去查真相。
赵臻笑笑:“不用自责,这也怪不到你头上。你当时不是顾忌朕的安危么?”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再说,如果不是纪游被咬了一口后即刻丧命,咱们也未必会知道那雪貂被人动了手脚,是不是?”
听他这么说,姜漱玉心里的那丝不自在才减轻了一点。她缓缓点了点头,脑海里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赵臻,我教你武功吧。”
“嗯?”赵臻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姜漱玉认真同他分析:“你看你当皇帝也当得挺危险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害你。你要是空闲时间多,我就教你武功。不管怎么样,能学一点是一点,总得有点防身的本事。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就很危险啊。万一再来一次……”
gu903();“不会有万一。”赵臻握住了她的手,“不过你想教朕武艺,倒是可以考虑。”略一迟疑,他又问:“朕跟着你学功夫,总不用拜你为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