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时节天寒地冻,尤其是京城的冬日尤为的冷,这冰水浇下来别说是女子了,便是身强体壮的男子都有些扛不住,可沈如年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她确定已经和其他人一样浑身都湿了,便在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朝着殿门冲了进去。
常福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口的方向,他恨不得自己冲进去救陛下,可他若是进去了乾清宫乱起来有人浑水摸鱼怎么办?所以他只能焦急的等着。
等着等着他就看到一个穿着粉色袄裙的娇小身影朝着火舌冲了进去,她就像是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
不仅是常福傻眼了,就是所有宫人都傻了,指着着火的殿宇声音都有些发颤,他是不是眼花了?
“方才进去的是谁?”
“是……是沈主子。”
常福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陛下还未救出来这又进去了一个,若是出了事他常福有几条命够死的。
火已经从稍间烧到东暖阁如今正殿也已经满是火星子,沈如年浑身浇了水可一进到殿内依旧是感觉到了火焰的炙热。
里头已经有几个小太监在了,他们也想立功想救陛下,可越到里头的火势就越猛,他们都被困在了东暖阁和稍间的多宝阁外。
尤其稍间是火源地,里面早就浓烟混着火光根本连方向都辨认不出了,有两个太监已经身上受了伤却还在硬撑着,沈如年用湿布巾捂着口鼻也被拦在了多宝阁外。
“看不清陛下的床在哪,也不知道陛下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更不好找了。”
沈如年探着半个身子往里面看,可全是火光什么都看不清,她的眼睛也被熏的睁不开。
但她丝毫不怕,她知道陛下在里面,那个虽然嫌弃她笨却会耐心的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虽然会抢她东西吃却会牵着她的手睡觉的陛下。
沈如年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陛下出事。
这么想着眼前的多宝阁就翻了下来,原本上面摆了许多的奇珍异宝现在什么都烧没了,还把眼前的路给拦了。
只留下一个狭小的空间可以过去,有个小太监突然就拦住了众人道:“我个子小我去试试。”
沈如年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小太监,总觉得他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奇怪在哪里,被他堵着路口没人进得去。
只见他说着话要往里钻,可不知怎么的就撞到了上面的框架,横栏整个压在了他的身上瞬间衣服就着了起来。
他滚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其他太监都被他的样子给吓到了,既不敢去碰他也不敢往里走,顿时救人的动作便被拖延了。
耳边是嘶哑的哭喊声,眼前的触目惊心的火光,沈如年没有感觉到怕,他们看不清方向但是她记得,她在这里住了十多日每个地方都熟悉,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找到那张床。
就在几个小太监犹豫着怎么进去时,身边的人已经速度飞快的往那个狭小的通道钻了进去。
等过了片刻,他们才后知后觉,进去的人好像穿着粉色的袄子。
稍间内的火势没有东暖阁的大,但依旧是浓烟滚滚很多东西都烧了起来,沈如年有些心疼,这里每一处她都记得,她已经把这里当做了她的屋子,现在屋子着火了怎么会不难过。
但难过也只是片刻的,她更担心的人还在里面。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周身都是火焰,可沈如年就是能灵巧的避开一切火源,稳稳当当的往深处去。
她其实也看不清路全凭直觉,很快就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她记得这是床前的那道屏风,只是此刻也已经被火吞没的差不多了。
而陛下就在这屏风后面。
沈如年不自觉的露出了喜色,加快了步子,有火星子落在她的手背肩上她都感觉不到疼,硬生生的从各处的缝隙间挤了进去。
“陛下,陛下?”
床上都是被褥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人回应她,沈如年有些着急,陛下难道还昏睡着吗?
她脚步不停地的从火舌中穿行跑跳着到了床前,撑着眼睛让自己看的清楚些,床上有些许的火苗烧着,她模糊的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是陛下。
可陛下为什么不动呢?沈如年记起了她以前养的小鸡,有一日被隔壁的大黄狗给咬死了,小丽就是一动不动的。
后来余妈妈告诉她小鸡是死了,陛下现在也不动,难道陛下也死了?
她是全凭一股子的冲劲进来的,现在突然颓然了,到处都是火,陛下不动不说话也不理她,她该怎么办……
“陛下你快醒醒,陛下,陛下。”
沈如年急得要哭了,一双眼本就被熏得发红,现在就更是涩的难受,她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床眼泪就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陛下,你不要死。”
是她没有照顾好陛下,那她是不是都不能出宫了?
她从来没有遇上过这么让人难过的事情,她不明白生死却懂了离别,她知道她的小鸡再也没有回来过,陛下是不是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如年感觉到了难过,这比丢了她心爱的点心衣服玩具都要难过好多好多,她愿意拿自己所有心爱的东西去换陛下醒过来。
她不想要陛下死,她用手轻轻的去推躺着不动的人,火星子掉在她的手上,烫伤了雪白的手臂可她感觉不到疼,她只有心里像是被烧穿了一个窟窿,疼的厉害。
沈如年沉浸在自己的小悲伤里,根本没发觉底座烧断了的屏风正在朝她的方向砸下来……
等她回过神听到嘎吱声时,瞳孔中只能看见燃烧着的巨大屏风在一点点放大。
然后她看到那只苍白的手掌硬生生的抵住了燃烧着的屏风,另外一只手紧紧的抱着她的腰,耳边那熟悉的声音正嘶哑着骂她,“蠢蛋,就知道哭。”
乾清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连带着满朝上下都坐不住了,御书房内除了高吕荣和曹首辅坐着,其他人都在不停地转圈。
“曹大人,国师大人!乾清宫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如今生死未卜,你们二位怎么还如此的淡定!”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孟知州,他原先不过是礼部五品小官,是赵渊登基之后看中了他的才干加以提拔才有了如今地位。
赵渊喜欢任用这些无根基无家世的寒门学子,只是这些寒门学子就算得以提拔重用,依旧是有读书人的风骨气节,不爱钻营也不会拉帮结派。
之前赵渊一言九鼎倒也无妨如今他一病重,他提拔起来的这批人又开始受人牵襟掣肘,他们自然还是盼着赵渊好的,只是人微言轻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曹首辅哪里不急,他原本都商议完政事准备出宫了,结果刚上马车就听到这个消息,险些整个人从马车上摔下来。
还是被两个下人抬回的御书房,他坐着不动那是因为他浑身都僵着动不了。
“孟大人先不要着急,咱们现在慌也没用,先等太医的消息。”
“这如何能不慌?陛下乃国之根本,陛下若是出事便是国危矣,吾等为臣子者如何能不着急!”
“急有什么用,我们就不急吗!”
“你急?我看你是巴不得陛下出事才好吧,好端端的乾清宫如何会走水,莫不是有些人心中有鬼。”
另外一个说话的是越王的派系,两人说着说着火气都上来了,恨不得在这御书房就撩袖子干一架才好。
还是高吕荣看不下沉声道:“这里是御书房不是市集,要闹给本座滚出去闹。”
这回没人敢说话了,两方的人面面相觑都坐了回去,曹首辅定了定心神慢慢的起身安抚众人,“诸位着急的心老夫能理解,但老夫相信陛下有上天庇佑,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曹首辅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的手都在发颤,陛下先是得了离奇的怪病现在又出了事,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人来报信了。
“多亏沈主子救驾及时陛下已救出,暂无性命之忧,只是暂还未苏醒。”
御书房内诸位大臣神情皆有不同,但所思所想都是一样,虽无性命之忧,但恐怕一时半刻也醒不了了。
等到报信的内侍推出去,御书房内依旧是安静的很。
直到角落里一个声音颤抖着响起,“陛下若是一直不醒,除夕祭祀该如何是好。”
不仅是祭祀,他没说出口的话都在众人心中,若是一直不醒,这皇位又该谁人来坐。
乾清宫着了火还在修葺,赵渊和沈如年都受了伤,就被移到了乾清宫西面的养心殿修养。
自从出了事,常福就寸步不离赵渊的身边,也不要其他人伺候,就自己守在两位主子的跟前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九了,明日便是除夕,可赵渊依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高吕荣每日都会准时来养心殿关心赵渊的病情,今日他是和曹首辅一道来的。
两人隔着床幔看见了躺着的赵渊和沈如年,按理来说沈如年的身份不配与陛下同寝,但两人救出来的时候赵渊就一直紧紧握着沈如年的手。
常福怕硬把两人分开会弄伤陛下,就干脆把两人放在一块照顾。
看了两眼确定两人都昏迷未醒,高吕荣和曹首辅才退了出来。
“常公公,陛下的伤势到底如何?”
一说起这个常福就想抹眼泪,“陛下的伤都在手上和背上,尤其是背上烧了一大片,好在御医说伤势虽然严重但敷了膏药会慢慢恢复,只是陛下吸入了不少的浓烟之前的病又未大好,这才迟迟未能苏醒。”
探望完陛下,两人就回了御书房,将陛下的病情告知了其他大臣,毕竟陛下的安危关乎国家,不是他们两人能做的了主的。
曹首辅叹了口气,他前几日还与温远道说陛下一定会亲自主持大祭,可谁人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诸位大人别忙着议论,还是想想,明日便是除夕,陛下若是一直不醒该如何是好。”
宫中一切事宜都已经安排好了,除夕大宴除夕祭祀样样都需要陛下,是直接取消还是继续办,若是继续办又该谁来主持大局。
“边陲本就不稳,若是取消了大宴和祭祀不仅朝中人心惶惶,敌寇也会以为有了可乘之机,若是这个时候攻打西北岂不是又起战乱,下官以为不可取消。”
“若不取消又该由谁来主持?”
关于谁主持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论,有说太皇太后的有说七王爷的也有说越王的,一时众说纷纭,唯有坐在角落的越王不慌不忙神色不变,就像清风明月不与俗世所扰。
最后还是高吕荣喊了停,“依本座之见,除夕大宴百官将至本就该由太皇太后来主持。”
这个大家都没意见,往年也是太皇太后领着朝中女眷,她的身份来主持大宴也合乎礼制。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高吕荣的身上,大宴他们不在意,他们更关心的是明日祭祀,就听高吕荣淡淡道:“本座相信陛下也相信天佑我朝,明日陛下一定会醒的。”
大家都以为他会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结果就等了这么一句,忍不住的要嗤笑出声,便是没有这场大火他也是个走路需要人搀扶的帝王,你说他明日会醒?这真是笑话。
听说陛下从乾清宫被救出来时身上都着了火,半边脸都看不清了,就这样还牢牢的拉着女子的手,说出去可真是笑掉旁人的大牙。
国师这冲喜可冲的尤为的妙,将他们这原本暴戾成性的陛下变成了一色令智昏之辈,难怪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只怕是不知节制夜夜宠爱佳人吧。
“明日若是陛下还不醒,难不成国师想自己替陛下祭祀不成?越王乃陛下嫡亲皇叔,由他代为祭祀合乎理法。”
不知是谁嘲弄的说了一句,御书房内顿时没了声音。
高吕荣的视线掠过众人落在了越王身上,赵晖烨也正好抬眸看他,朝着高吕荣露了个谦和有礼的笑。
“若是明日陛下未醒,理当由越王殿下代为祭祀。”
除夕当日。
天还未亮,太庙殿前已齐整的站着身穿朝服的大臣们。
领头的便是越王赵晖烨,后面是王侯公爵们再后面的才是朝臣,就连年幼的七王爷赵明熙也一脸昏昏欲睡的站在人群最前面。
此刻太常司在前面引路,神牌已从后殿恭请出了中门,日出前四刻皇帝就该穿着祭服出宫。
太阳即刻就要升起,吉时也要到了。
太常寺卿以及鸿胪寺官员引领着陪祀官员都已到位准备恭请陛下,高吕荣作为国师,将由他引领陛下主持大祭。
今日他未曾穿朝服而是身穿道服头戴偃月冠手执拂子,他本就清瘦高挑穿上道服之后还真有了三分世外高人的仙风道骨之气。
殿外乌压压的站着如此多人,却没人敢动一下发出一丝声响,这殿内不仅供着神牌还供着北赵国历代的君王。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不仅百官心中焦虑起来,就连典仪官也开始频频的去看高吕荣,陛下若是还不来,吉时就要过了。
温远道站在百官的中间位置,这会也是仰着脑袋不停地的等待着,他当然知道赵渊不可能出现。
出事前乾清宫被常福守得固若金汤,可移到了养心殿后就成了漏水的筛子,他的人自然也混了进去,赵渊出事后根本就没醒来过,原本他都安排好了这次大火一定会让赵渊葬身火海,只是没想到让个小丫头搅了局,不过好在没出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