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光线忽得变暗,只听得采青绣鞋踩地渐渐远去的声音。她将头轻轻枕在环抱着的双臂上,坐着出神。
少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赤着足跨下暖塌朝屋内的多宝格走了过去。不一会子便拿着那支断裂粘好的玉簪倚回了塌上。
心内总有股子不知名的酸意涌上,她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手中的簪子。脑海中的思绪宛如一团乱麻,她甚至觉着头疼欲裂,只得微合上眼歇歇。
只片刻时间,就在她将头埋在臂弯时听得窗牖“吱呀”响了一声,待再抬头时觉察出身侧落下了人。
还未等她作出反应,那人忽而揽住了她的腰。苏婉一时心急便握紧了簪子,要朝他刺去:“放肆!”
他并未躲着,在她手将将要刺下去时,她才觉出那熟悉的沉香气息。登时,手便软了下来。
腰间的手箍的甚紧,苏婉回身攀上了他的颈,即便已紧咬住了唇,她仍是忍不住呜咽出了声。
他滕出了一只手,抚了抚她披散的墨发,在她耳边低声道:“哭什么?”
她陡然思及白日听见的话儿,当下只觉甚是耻辱,如躲避蛇蝎般的从卧榻上起身。
“王爷何苦深夜还来折辱我?”幸而屋内一片漆黑,她不用去瞧他的眸子,说起话儿才能理直气壮。
左拥着一位高贵的公主,右来招惹着她。
魏衍未起身,只大手一捞便把她重新揽回了怀中,见怀里的人仍是挣扎着,只得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若再折腾,本王也护不住你的清白了。”
如此近,他的气息正萦绕在她鼻尖,苏婉黛眉蹙着偏过了头去,“王爷放心,昭宁不会因此教王爷负责的。”
魏衍忽的将她拉的更近了些,“本王偏要对你负责。”
“你……”苏婉此时何来跟他开玩笑的心思,只觉着他是在无理取闹。
“本王不会娶她,你可信?”魏衍脸色肃穆下来,定定的望着她。
他的话如定心石一般,将她的思绪稳了下来,趁着从缝隙中洒进的月光,她的盈盈秀眸望进他眼中。
良久,她才低声道:“信,我信。”
魏衍浅笑了一声,俯首在她额前轻吻了一下。
苏婉双颊微微发烫,胸前薄薄的亵衣因他方才的动作而紧贴在他外衣上,她不适的摆动了一下身子,想要从他掌中逃脱。
他的大掌终是松开了,苏婉忙将双手挡在胸前。
魏衍却不紧不慢的抚上她的背脊,他的手每行至一处,那处的雪肌登时便觉得灼热起来。
“王爷……”苏婉被他撩拨的受不住了,便出声打断了他。
魏衍果真停下了动作,转而掐住了她的细腰。本就没打算做什么,见她如此羞怯才故意招惹招惹她。
“过了今日,你便不可这般拦着本王了。”
苏婉并未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只问道:“安阳的事……?”魏衍既亲口与她说了,她自是信的。她只是担忧,若他处置不妥,定会惹着太后。
“不日太后便会下道懿旨,孝顺醇厚的安阳长公主自请为先帝守陵。”魏衍语气淡淡,仿佛是在说一件毫无要紧的事。
“王爷为何深夜来此?”
他是来专程解释这个的?
魏衍拾起卧榻上的银丝锦被将她裹上,“前些日子甚忙,今日才停当了。便过来瞧瞧你。”顿了顿后,他瞧了瞧窗外,“时辰不早了,该走了。”
“王爷等等……”苏婉按住了他的胳膊,夜已深了,他这般匆匆的来又要走,该用些茶暖暖身子才是。
魏衍扬了扬眉,凑近她耳侧道:“若再留,本王今晚便走不了了。”
这话儿当真受用,才说出,苏婉便忙收回了手,垂着鸦睫轻声道:“王爷慢走。”
翌日一早,霁月宫阖宫的宫人,皆被唤在一处听旨。
虽都知如今除了皇上的永和殿、太后的寿元殿,便属长公主的霁月宫最尊贵了。但到底是太后的旨意,连皇上都未必敢驳。宫内众人皆跪于前殿听旨。
“采青姑姑,快伺候殿下前去接旨!”一个小侍女匆匆入了正殿向采青禀道。
苏婉听见外头的声儿,又联系起了前些夜里安阳之事,便心生出不安来。任由采青替她更衣打扮后,便向前殿去候旨。
苏婉缓缓跪于众侍女身前,双手紧攥着,耐心听了一番旨意后,仍觉着恍恍惚惚。
特钦定昭宁长公主为平南王妃……
平南王妃……?
“长公主殿下大喜,快接旨罢。”宣旨的太监已满脸堆笑,等着苏婉接过太后的懿旨去。
采青见殿下还在发怔,忙悄悄戳了她一把。苏婉这才回神道:“谢太后娘娘。”
采青扶着苏婉起了身,便从袖中掏出了几片金叶子塞进了宣旨太监的手中。那太监一面道不敢不敢,一面仍是暗暗塞回了自己袖中,这才离去。
苏婉被采青扶着,一时之间,脑中竟一片空白,只呆呆的望着采青。后者不由发笑道:“殿下发什么怔,”说着微讶了一瞬,改口道:“对了,日后该唤王妃了。”
“采青!”苏婉不喜脸色反肃穆起来,若非他亲口说来,她连这懿旨都不敢信的。
不一会子,便有小太监进来回道:“回殿下,平南王府的人拜见。”
采青倒觉着讶异,按理说若定了亲,成婚前都该回避才是。怎的太后宫里宣旨的人前脚才走,平南王府之人后脚便跟上了。
“传他们进来罢。”
少时,几个侍女便鱼贯而入,手中皆捧着些珠子宝玉。为首的婢女福身出言道:“这是王爷给殿下的礼,”说着瞧了瞧采青的神色,忙开释道:“此等礼,只是王爷谢殿下搭救之恩,属谢礼罢了。还望姑姑莫要多心。”
采青虽听得仍是云里雾里的,苏婉心里头却明镜儿似的。忙敛了敛神色道:“放下罢。”
“昭宁姐姐!”苏婉方送走了平南王府中的人,便听得殿下清脆的声音,不必想也可知道是淳安郡主来了。
苏婉忙教采青将她扶回殿内。
“我来瞧瞧姐姐的好事。”淳安一面说着,一面伏在案几前,一双星眸水灵灵的瞧着苏婉。
“快暖一暖罢。”淳安虽也是个孩子,但听着这话她还是不由双颊泛红,顺手拿了案上自己的手炉递去了她手中。
“姐姐,我不冷的。才从外头玩了好一阵子呢。”淳安笑着将那手炉推开了,还只管直直的瞧着苏婉。似是要将这未来的嫂嫂,好好瞧个够才行。
“皇上驾到——”
苏婉正愁不知要与她说些什么时,听见外面太监的通报,忙起了身。
“见过皇上。”苏婉与淳安齐齐福身行礼道。
苏桓见淳安也在此,略怔了怔后,先向苏婉行了礼,又向淳安道:“见过皇姊……”
淳安忽而盈盈笑道:“皇姊?倒也不必唤我皇姊,唤我敏敏便是。”
魏敏,这个名字她已许久未曾用了,只有哥哥还会如此叫她。
“魏敏……”苏桓低声呢喃了一句,不由得耳根发红,这已是他第二次见着魏敏。头一回是在凌雪苑,本想来寻姐姐,却偶然撞见正在苑内堆雪人儿的她。
一身红衣斗篷随着她轻盈的步伐在莹莹白雪中漾着,如仙如画。他情不自禁的往近走了两步,却又缓缓退下。
皑皑白雪中的她,是那般耀眼,令他不敢靠近。自小被关在苏府中长大,如今作了个皇帝,却更是活在了万人的眼下。他虽拥有千万人羡煞的尊贵身份,在她前面却怯懦起来。
“皇弟?”魏敏见他垂眸不语,凑上前去瞧了瞧他。
那一声唤,更令他心跳不止,连连后退了两步,离她远了些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怎的今日来此了?”
见姐姐相问,他总算寻见了脱身之法,忙径直越过魏敏走至苏婉身前作揖道:“我来祝姐姐大喜。”
一旁的采青侍奉茶水,笑着道:“今儿正巧,你们二位竟是一齐来了,殿下不知该怎的高兴才是。”
魏敏见着苏桓来了,思及他二人亦像哥哥和自己一般,时常不得相聚。因而只略坐了坐,便借口说要回宫侍候太后,便先行退下了。
她前脚才走,苏桓立即便起了身,对苏婉行礼道:“请姐姐的安,我还有些书要温,先走了。”
采青再进来时,便见他二人一前一后的都走了,向里瞧了一眼苏婉,见她亦是一脸茫然。
魏敏向来不喜婢女随侍,只是独来独往。走着走着,便觉着身后似是有人跟着,猛地一回身,便又不见人。见着一转角,她匆匆闪身向内走去。
探手拔了一枝梅花,猛地朝来人刺过去,“作什么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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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枝腊梅就那么抵在苏桓肩后,他手中的拳握了握,实是寻不着什么能用的借口了。
“朕……朕……”嗫喏半晌,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魏敏忽而在身后笑了起来,“我只同你玩玩罢了。”
她本是一句玩笑,苏桓却神情肃穆,小心试探着问道:“你,愿意同朕一处玩?”
他的眼中似是泛着星星点点的光一般,令她不忍拒绝,唇角扬起笑道:“自然愿意!”
苏桓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回答,仍在原地怔着。
魏敏径直上前牵过他的手,笑盈盈道:“呆着作什么?”
苏桓脑中一时空白一片,任由着掌中柔软温暖的手轻轻将他牵着,腔内易腾升一股暖意流遍他身体的每一处。
“太后娘娘,安阳不想离开您,就让安阳留在您身边侍候罢。”安阳泣不成声跪在寿元殿前,祈求太后不要让教她去守陵。
吕氏亦哀叹了几声,却终是无甚法子。这丫头是她自小带大的,原当她是个甚是知礼的丫头,谁知却胆大包天,敢对魏衍下手。
“你也别在哀家这里哭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不是哀家说让你去守陵,怕是连你的命都保不住!”
吕氏瞧了嬷嬷一眼,命她将安阳扶起身来。
对吕氏这样的女人来说,亲情再重也重不过权势。安阳的性命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更是一众忠臣的。她在,那些忠臣们对自己的信任便在。
她对安阳的宠爱,亦昭示着她对忠臣的宠爱。她不惜答应了魏衍赐婚的要求,可不仅仅是为了保住一个丫头。
安阳虽不愿前去守陵,可太后的命令她亦不敢违背。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太后便是她唯一的靠山。
她原以为只要略施小计让魏衍误以为她已将身子给了他,便定会迎自己过门。可直至魏衍将她带回王府,她才知他的心狠手辣,他是想要了她的命。
魏衍从未受了她的蒙蔽,只不过是想用她的名声与性命,换取那一纸婚书。
安阳才起了身,便听见外头禀道:“长公主殿下到——”
前几日才传过她要嫁入王府的流言,如今正主便来了。她葱指不由蜷起,咬了咬唇扶着嬷嬷去了殿内的屏风后头躲着。
“昭宁请太后娘娘的安。”
赐婚是太后的懿旨,苏婉循礼前来谢恩。
“起身,赐座。”吕氏淡淡说了一句,安阳才闹腾了一阵子,这会子她亦无甚精力与苏婉较劲。苏婉有孝期在身,离大婚还有些时日,这档子事儿尚不是板上钉钉的。
“谢娘娘恩典。”苏婉款款行了礼,便坐下了。
“哀家已将你许给了平南王,虽还未大婚,可已定了礼,日后需避讳着他些。”太后淡淡的嘱咐着她。
“昭宁谢太后娘娘教诲。”
苏婉一语毕,便听见了屏后低微的啜泣声音。安阳的心绪才稳了些,听见吕氏嘱咐的那些话,原应是对自己说的,如今,却换了人。心内愈加难受起来。
吕氏默默听了一瞬,知安阳这会子心里不受用,便欲快些将苏婉打发走。只略略嘱咐了几句,便道:“哀家身子乏了,你退下罢。”
苏婉才起了身,便有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在吕氏身旁的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嬷嬷听毕,微微皱了皱眉,瞧了苏婉一眼,便俯身去吕氏耳侧咕哝了几句。
苏婉见那嬷嬷眼神不对,便欲尽快撤身离去。
“站住!”吕氏蓦地出声呵止住她,“堂堂长公主,竟敢夜不归宿!你往何处去了?”
苏婉缓缓跪地,轻叠双手叩首道:“昭宁藐视宫规,甘愿受罚。”事已至此,她亦不愿砌词狡辩,但更不愿招出什么与魏衍相干的话儿来。
吕氏见她竟这般大方的认了错,一时到拿不定主意如何处置她了。她到底是皇帝亲姊,若罚的重了,皇帝面儿上过不去。若罚的轻了……
“平南王到——”
正在她拿不定主意时,殿外忽而报道。
“罢了,先去寿元殿外跪上三个时辰罢。”吕氏不耐的挥了挥手,嬷嬷便领着苏婉出去了。
她才踏出了殿门,便瞧见魏衍气宇轩昂,一袭蟒纹锦袍大步往殿内走来。因思及吕氏方才嘱咐的话,且自己确与他有了婚约,婚前着实应避着些。她忙敛首低眉,不敢触及他的墨眸。
“便在此跪着罢。”嬷嬷将她领至门外,往正前方走了几步,伸手指了一处。
“谢嬷嬷。”
皇家便是如此,即使受了罚,仍得谢恩。
饶是天儿渐渐转暖起来,在院中跪着虽不算冷,但半个时辰过去了,双膝双腿仍酸麻起来。苏婉仍直着身子,除了额间渗出的细密的汗珠,从她面儿丝毫瞧不出有何异样。
少时,一双锦缎朝靴踏出殿门,缓缓向苏婉走来。
她黛眉微微蹙起,不敢则声。
她心内拒绝了一万遍,下一瞬,那双朝靴仍是停在了她眼底。
“起来。”他语气沉沉,不悦之色再明显不过。
gu903();苏婉定了定心神,仍端端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