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随远搓了搓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分化了的缘故,他的体温比平时略低了些,在夜间竟感到有些冷。
一件外套突然披上肩头,随后宁随远嗅到了一股冲鼻的味道,像是某种辛苦滋味的浓茶,他猛地一挣,扭头,对上了姚伟的脸。
“冷就到房子里去。”姚伟皱眉道:“在外面转悠什么?”
“我找人。”宁随远避开了一些低声说。
“找谁?”姚伟逼近了一步,沉声问。
“我找......”宁随远垂眸,目光扫过姚伟手上的外套,他总觉得姚伟蠢蠢欲动的还想给他披上衣服似的,但衣服上的信息素气味令他抗拒。
“他找我。”季珩朗声招呼了一句,脱下外套,拉过宁随远的手腕用力将人揽进怀里,用外套裹住,一边儿十分嫌弃的冲姚伟挥手:“把你那脏不垃圾的外套拿开些,不要对有主的名花儿动手动脚。”
姚伟:“......”他拎着外套的手堪堪举起一些,又垂了回去,冷冷道:“你想多了,我就是看这小子一副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怕他拖大部队的后腿。”
宁随远皱了皱眉。
姚伟将外套穿好,高贵冷艳的睨了一眼季珩:“麻烦你以后挑人随行的时候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不要因为个人好恶就挑一些绣花儿枕头带在身边,季处长。”
季珩轻轻的“啧”了一声。
“你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啊姚处长。”
姚伟冷笑一声:“我酸什么?酸你喝点儿啤酒就要解手,解那么久是不是肾不好啊季珩。”
“他肾挺好的。”宁随远突如其来的插了一句:“我可以证明。”
姚伟:“?”
姚伟:“你们两个简直是——!!”
季珩似笑非笑:“是什么?”
姚伟被这波放粮噎了半天,无能狂怒:“没素质!”
☆、第88章
姚伟已经很气了,季珩还忙着要炫耀他跟宁随远的情侣胸针,姚伟简直不想搭理他,像躲神经病一样掉头走了。
看着姚伟气哼哼离去的背影,宁随远歪了歪头,转而对季珩道:“看不出来姚处竟然是个受气包,白长那么凶一张脸了。”
“是你太气人了。”季珩笑出了声,伸手宠溺的去揉着宁随远的脑袋:“我真高兴,我们阿远居然会护食儿了。”
“你们俩刚才聊什么呢?”宁随远任凭他揉着自己的头发,轻声问。
“唔,就随便聊了聊,交了交心。”季珩含笑说:“然后发现一件挺奇妙的事。”
“什么?”
“我俩都以为对方把自己看做死对头。”季珩说:“你说奇不奇怪?”
青年扑闪了一下湛蓝的眼睛。
“你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的场景么?”季珩说:“就在纳洛堡军校外面的那次。”
“记得。”宁随远说:“你被人追的灰头土脸的。”
“二十多个雇佣兵,开着越野车在后面追我,亏得我走位灵敏,要不然我都没命回一区。”季珩说:“我一直以为那是姚伟派来的,当时还挺生气。但现在想来,姚伟可能是看不惯我的行事作风,却也没有到要对我痛下杀手的地步。”
宁随远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垂落眼帘沉思。
“以前一区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说我和姚伟是互相制衡的两个存在。帝国时刊一度还将这种论调刊登了出来,不过很快就被迫下架了。”季珩沉吟着,眉峰蹙起:“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唔......至少以现在的情形,咱们不能再跟姚处长内讧了吧?”宁随远说:“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得团结。”
“你说的没错。”季珩点头,他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握着宁随远的肩膀转过来,盯着青年湛蓝色的眼眸义正言辞:“但是阿远!团结的概念也是相对的,你可不能把自己团到他那边儿去!”
宁随远“啪叽啪叽”眨眼,被季处长突如其来的醋劲儿逗笑了,不知怎么的,他现在看季珩越发容易联想到一些二不拉几的大型犬。
“放心,我很忠贞的。”他不禁踮起脚去吻季珩的唇角,温言细语的哄着:“不会给他好脸色看的,嗯。”
“这还差不多......”季珩按住他的后脑勺,满意的挑了挑眉,回应深吻,辗转的碾压着宁随远轻软的嘴唇。
天穹上悬挂的月亮又大又圆,离得极近一般,光泽亮到有些冷感,两人恋恋不舍的拥吻,彼此的体温足以温暖一切。宁随远攥紧了季珩背上的衣料,那种心悸和酥麻的感觉从身体的核心往四肢百骸涌动,忽然他推开季珩,远远的几个巡逻值夜的军官列队走过来。
季珩尤不满足,还要凑上来亲他,被宁随远一只手揪着衣领子怼的远远的,两人这姿态宛如要打架。
那群值夜的军官走近,跟季珩敬礼,不疑有他。
直到那群人走到看不见的地方,宁随远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我困了。”他揉了揉眼睛,对着还想凑上来继续占便宜的季珩说:“回去休息吧。”
“我背你回去啊。”季珩笑。
宁随远半睁着眼睛瞧他,忽而飞快的扬了一下唇角:“好啊。”
季珩微微躬身,随后觉得背上一沉,宁随远飞扑了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
“嘿,你还挺沉。”季珩打趣儿,伸手捞住他的膝弯向上托了托。
“嫌沉你就放我下来。”宁随远在他的耳廓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不疼,却有些酥痒,专属于宁随远的清甜薄荷味钻进季珩的鼻腔,令他怦然心动,爱不释手。
“那不行,背媳妇儿呢,怎么能说放就放?”季珩撇撇嘴,打趣儿:“走啊,我们入洞房去。”
半夜值班的军官们换了一波班,姚伟刚准备去谷仓内睡下,个人终端却突然“沙沙”响动起来。
姚伟猝然惊醒,这么久以来一直是他在试图和外部沟通,这还是头一回有外来频道主动想要接入。他感到一丝意外之喜,忙打开个人终端接通。
频段那一头响起了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
“姚伟。”
姚伟“蹭”的就从草垛上站了起来,他腰杆笔直,双手贴着裤缝,压低了嗓音却还敬畏有加的回应:“到!”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同你聊聊。”
姚伟四下张望着,谷仓内沉睡着不止一个Alpha军官,他蹑手蹑脚的走出去,找了个僻静无人的角落,这才敢放开嗓子回应。
频段那头的说话声音平铺直叙,却如闷雷贯耳,姚伟起初神色凝重,后渐渐地变得震惊,随后他垂下眼帘,眉间眼梢都含了几分讥诮。
“您为什么选择我呢?”他苦笑着反问。
“因为你是帝国忠诚度最高的子民,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
姚伟没说话,他第一次没有觉得这句话像是一种夸奖,而像是一种讽刺。
“姚伟,这是帝国进化的一个契机,只要你出力促成,你就是新帝国的功成,届时季珩不在,你就会是国防部的下一任总长!”
国防部总长?!
姚伟呆住。
这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位置,他与季珩针锋相对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个头衔,这把权柄!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
“所以,你只要在他们的武器上做手脚,把他们引到目的地——”
“等到他们都被改造成高等的生化战士,他们就是你手下最锋利的刀刃——”
“你再也不用以身犯险,他们可以帮你荡平一切——”
“你只需要在基地内挥斥方遒即可,姚处长,这样的作战方式难道不新颖不诱人吗!”
姚伟张了张嘴,他难以置信的垂眸望着脚尖。
“......所以说病原体传播的初衷,就是为了打造这样的生化军团吗?”他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唇角上扬,那是他经常表露出的讥诮神色。
“试想一下,如果生化战士足以击败我们现有的军队,说明这支力量确确实实比人类要更加的强劲和高级,那有什么理由不替换现在的军队力量,有什么理由让帝国在变强的道路上止步不前呢!”
“抱歉,这项重任我恐怕无法替您完成......”姚伟低声说,“这样违反人道主义的行径终有一天会反噬其主!”姚伟越说越激动,他向来克己复礼对上级尊敬有加,如今却颤抖着咆哮起来:“您收手吧!”
频段的那一头传来冷冷的一声哼。
“这就是背叛啊,姚伟,一向以忠诚著称的你,也会有背上背叛之名的这一天。”
“我忠于帝国、忠于人民,却不是忠于您。”姚伟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挤出话语:“菲尼克斯总长。”
“背叛就是背叛,无需那么多华丽的词藻掩饰。”菲尼克斯·让冷笑起来:“姚伟,我对你很失望。”
姚伟已经不想再多加赘述些什么,正要切断频道,忽然听到脑后传来冰冷的拉栓声。
“咔哒”
宁随远正缩在季珩的怀里沉睡,突然,他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了不甚明显的“砰”一声。
他霍然睁开眼,全身僵硬,将季珩也弄醒了。
“怎么了?”季珩下意识的去抚摸他的后脑勺,安抚似的哑声道。
“有枪声!”宁随远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双目猫一样炯炯发光:“季珩!有枪声!”
“是不是姚伟带的哪个新兵蛋子走火了?”季珩拧着眉头坐起来,还没回过神来宁随远就已经化作一道疾风般冲了出去。
青年身形矫健,一脚踩上谷堆翻上谷仓屋顶,空气中Alpha信息素的味道浓郁丰沛,宁随远打了个喷嚏,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姚伟,身边跪着一个穿着黑衣皮夹克的男人,手中拿着一个注射器正要朝姚伟的脖子处注射进去。
“砰”宁随远蹲身扛枪瞄准,一子弹点穿了那男人的手心,子弹的余波震碎了注射器,那男人吓了一跳,慌忙后退。
“站住!”宁随远吼道,他疾步顺着屋脊滑下,正要追,忽而想起了地上的姚伟,又不得不折返。
姚伟倒在地上细微的抽搐,子弹打穿了他的胸膛,那里正在汩汩流血,出血量极大,看来是伤及了重要的心肺血管。
“姚处长!”宁随远急声道,他此刻也管不了什么信息素的异味,扑过去用手按住姚伟胸口巨大的伤口。
热血涌出来,沾湿了宁随远的手心,粘腻滚热,姚伟竟然还有一丝气,张了张嘴,嗓音低微。
“你说什么姚处长?”宁随远焦急的俯身下去倾听。
姚伟的眸子吃力的转了转,余光扫过头侧的那打碎的半瓶奇怪的液体上,红血丝密布眼白,充满了抗拒。
“不要......不要让我变成那种——”他艰难的举起手指,举到半空,猝然垂落,最后一点光泽也在姚伟凝固的瞳孔中消弭。
“姚处长!!!”
☆、第89章
宁随远与姚伟仅仅只有几面之缘,在仅有的几次因缘际会里,唯有这一次还勉强能算得上是友好。
可姚伟竟然就这么死了。
为了防止姚伟的尸体受到侵害,季珩做主举行了火葬仪式,所有的军官皆到场,对姚伟敬礼默哀,火焰热烈的在木材与稻草垛上燃烧着,热气蒸腾灼面,将天映的血红,没有人置一词,就在这个瞬间,人与人之间的恩怨都会泯怀,姚伟从前的严厉刻薄随着骨灰齑粉而逝去。
季珩的眉头紧蹙,心口更是堵得厉害,他才刚刚和姚伟开了一个冰释前嫌的头,就眼睁睁的看着同僚在眼前死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惋惜勾起了更深层次的唇亡齿寒之感,令他心如灌铅般沉重。
耳畔有人在低泣,想必姚伟还是有一些关系亲密的下属,季珩也不阻止他们,任凭他们发泄,他四下一张望,没有看到宁随远的身影。
宁随远坐在谷仓的顶端,他漠然看着远处的风景,空气中偶尔飘荡过一些富含焦炭颗粒的尘埃,模糊了视野,他攥紧了手里的个人终端和通讯器,唇角紧抿。
“阿远?”季珩在地上寻找他,仰起头看见,轻声喊了句。
宁随远垂眸,片刻后,季珩就翻上谷仓的屋顶,欺身坐到了宁随远的身边。
“心情不好?”季珩问。
“这种时候很难心情好吧。”宁随远说。
“我知道,你亲眼见证了姚伟的死——”
宁随远做了一个深呼吸,轻轻的笑开了:“我心里的难过应该没有你们这些跟他共事过的人来的深刻,你不用担心我。”他低头望着手里的个人终端和通讯器,凝眸道:“那个杀他的Alpha跑了,我很不甘心,但是更让我迷惑的是,为什么姚伟大半夜的会出现在那么僻静的地方,为什么他被人袭击却没有一丁点儿打斗的痕迹,直到我刚才重启了他的个人终端,发现他在死前的十几分钟还在跟人进行适时通讯。”
“什么?!”季珩微微瞪大了眼。
宁随远低头将那个个人终端的外壳拆开,季珩这才发现,那个完好的个人终端已经在青年手里分解成了一个又一个独立的小部件儿,宁随远将两个金属元件拼接,导线重连,一个饱含“沙沙沙”的杂音的人声从通讯器中响起。
“背叛就是背叛,无需那么多华丽的词藻掩饰。姚伟,我对你很失望。”
季珩的身体微微一僵。
宁随远又重新播放了一遍,那个声音在杂音中逐渐消弭。
“......无需那么多华丽的词藻掩饰。姚伟,我对你很失......”
“军方的个人通讯器为了保证私密性对所有的通讯记录都会进行电荷形式的销毁,我尝试着用‘电荷滞留’的理论复原了一部分通讯记录的末端部分,但也只有这么多了。”宁随远说,他再一次对接线路,果然通讯器里只剩下了“沙沙”的雪花音。
“这是姚伟死前收到的?”季珩不乏震惊道。
“这声音你能听出是谁么?”宁随远问。
“变质的太厉害了。”季珩摇头:“听不出来,应该是跟中央进行的传讯没错了......”
宁随远:“姚伟背叛了中央?”
“不可能。”季珩想也没想就否决了:“姚伟这种学院派是不可能背叛中央的,他昨天跟我聊天时还表现出了对中央国防部充足的信心,觉得封城的命令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对话内容?他又为什么会死呢?”宁随远说:“显然他就是因为被认定为‘背叛’才被灭的口。”
季珩沉吟良久,忽道:“阿远,我们之前的那个‘阴谋论’你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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