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机缘,被困了这么长时间,绝望之下,总要尝试自救,以防万一。要是到时候岑家破了,好歹还能为逃出去多增添一分把握。这几天里,在胡玉成的指导下,利用岑家灵脉破损的便利,不少丫鬟小厮都学会了引气入体。
在死神降临的那一刻,动辄一口一个“小浪蹄子”,满脑子里都塞了宅斗和大少爷的小丫鬟,哆哆嗦嗦地学会了反击。
没有多话,算是默认,一行人奔出了屋,重新对上了南院里那头魔兽。
白虎二十三此时此刻,瞥了眼身边儿的姑娘,心情也十分复杂,大变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突然就不太好意思接触了。
但毕竟大敌当前,不是想这些东西的时候,男人迅速收敛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院里这只魔兽是条蛇,也是之前追萧博扬的那只。支起来,足足有五人高,脸是女人脸,口中吐着猩红的信子。
这些魔兽,皮糙肉厚,难缠得要死,每只魔兽,能力都不一样,而眼前这只精攻的是幻术。
不论怎么落锤,劈中的永远是那几道虚影!
白虎二十三见状,忍不住暴躁:“这样下去,别说救人,我们几个迟早要消耗在这儿!”
眼见一时拿不下来,乔晚顿了一下,扯下了一片裙角,蒙住了眼。
眼前陡然黑了下来,乔晚握紧了锤,冷静地问:“桂旗,你不是引气入体了吗?”
白虎二十三和桂旗同时愣住,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落下了四个大字。
听音辩位。
蕴含了灵气的音波能撞上实体,再荡回来,但幻象不行,根据这音波的细微变化,就能找到那真正的美女蛇在哪儿。
白虎二十三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纷乱的幻象,干脆也扯下了一块儿衣服,蒙上眼。
桂旗摸向了怀里的短笛,心里想的是“我不行”,可是环顾了这一圈恍若炼狱的景象,再一看已经飞快蒙上了眼睛的乔晚和白虎二十三,桂旗恨恨咬牙,脱口而出的话,竟然变成了“我试试”。
圆脸丫鬟深吸一口气,抖着手横在唇前,只觉得紧张得心都麻木了,也不知道吹什么,颤巍巍地就吹起了岑夫人最爱的那首《西洲曲》
笛声一起,音波就像是再度点起了一盏火炬,指引着两人。
那是岑夫人平常最喜欢唱的《西洲曲》
双眼被蒙得严严实实,现在全靠是直觉和音波。
“忆梅下扬州,折梅寄江北”……
少女凶狠地翻身腾跃!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猛地骑上了女人蛇,抡起两把铁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白虎二十三也提刀冲上,凌空对着“女人蛇”七寸劈。
既然皮糙肉厚,第一锤子砸不死!那就砸第二锤子!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
一下!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两下!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
三下!
笛声呜呜,幽咽婉转。
但笛音配合下的落锤却没一点儿手软,血液飞溅!
一边要注意着那美女蛇的动向,一边要吹笛指引,这么一口气吹下来不带歇息,笛子里吹出来的音调也有点儿发抖。
她害怕。
圆脸丫鬟流着泪,默默地想。
吹笛子的时候,这是完全不设防的,只要这美女蛇调过头来,对她下手,那她这二两肉也不够魔兽吃的。
但吹得颊肉都疼了,却不敢停下来休息,停下来,说不定他们都会死。
最后一锤落下,砸中了魔蛇七寸,美女蛇一个痉挛,轰然倒了下去,终于没动静了。
解决了一个,乔晚心神一振,扯下了蒙眼的破布头,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她好像有办法了!
白虎二十三收回刀,一愣:“你去哪儿?!”
乔晚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南院:“我有办法了!”
眼看少女一头又冲进了夜色之中,白虎二十三刚拔腿追过去,被突然到来的一尾巴给抽中,砸在地上,滚了几圈。
乔晚脚步一顿。
男人接二连三地呛出好几口血沫,爬起来死死地握紧了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了前方:“你要是真有办法,就去,这里有我顶着。”
老天有眼。
男人阖眸苦笑。
求求你,让我们赢吧,这一场仗,我们打得已经够久了。
乔晚发狠狂奔!却在跑出南院的同时,被一道枪猛地拦住!
锵——
枪势立即把乔晚掀翻在地。
乔晚一个鹞子翻身,落在地上,抬起了头。
是林凤彬,不,应该是薛云嘲,或者说,小鹤。
少年魔将,提着□□慢慢走近,魔焰一卷,那把蚀日枪,就恢复为了之前的模样,握在了手心里。
乔晚趴在地上,呼吸间都是血气和沙砾那粗粝的感觉,还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
砰砰——
薛云嘲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枪尖一转,斜了过去。
“师……”
“殿下……”
当初在昆山,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乔晚从天上跳下去,现在她趴在了地上喘着粗气,一样的狼狈不堪。
魔域帝姬,不该是这么一副模样。
少年魔将突然有点儿疑惑。
“值得吗?”
回到魔域,不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少,整个魔域没人敢招惹,像现在这样趴在别人脚下,挣扎求生,值得吗?
她必须得往前。
心里反复激荡着的,就剩下了这么一个信念,乔晚五指扣紧了地面,勉强站了起来,抹了把嘴上的血,怒目而视:“我觉得值。”
话音一落,再度甩出铁锤!
兴许还在顾忌着乔晚真正的身份,薛云嘲提枪一挡,没敢下重手。
正在这个时候,南院里再度蹿入了两道身影!
瞥见交战中的两人,修犬和萧博扬悚然一惊。
金龙破甩出!
青年同时猛地挥出锋锐的右爪!
薛云嘲被震地往后退了一步,横枪格住了那五根利爪。
“没事吧?!”
“陆姑娘?”
萧博扬和修犬同时扭头。
乔晚拎起铁锤,趁机冲了出去:“帮我挡一下!我马上回来!”
独留萧博扬和修犬对上了面前的魔将。
一个是筑基后期的修为,似乎快要结丹了?还有一个修为倒高深,可惜受了伤,能发挥出来的功力不过三成。
薛云嘲深深地看了眼萧博扬。
他记得他。
“你们拦不住我。”
萧博扬不容置喙地挡住了南院大门,眼神沉沉:“那也要拦。”
小少爷发狠地啐了一口。
总不能一直这么窝囊下去不是?!
薛云嘲也没生气,神情一点没变。
梅康平吩咐下来的,他都已经做到了,至于……乔晚,梅康平也不急着带她回去。
男人摇着扇子,哼哼了两声:“既然想出去,那就让她出去,总有一天,她还得回到我身边。”
魔都是靠吞噬同类变强的,幼年的魔,要是没年长的魔指引,就会任由欲|望驱使,陷入狂乱。虽然进阶快,但进阶越快,陷入狂乱的程度越深,总有一天,会彻底变成一头只知道满足口腹之欲的下等魔物。
这几天来,岑家灵脉破损之后,他遵照梅康平的嘱咐,安排了不少小怪让乔晚刷。
快了。
薛云嘲垂下眼皮,握紧了手里的计都枪。
他大概能踩出来乔晚想干什么,她这么做,无疑是加快了她堕落的速度。
在冲出南院之后,乔晚半道上终于看到了胡管事。
老仆跪倒在地上,身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全给烧焦了,露出松弛的一身鸡皮。
修士只要不得寸进,天人五衰,就会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在他身后还躺了好几个已经僵硬的小丫鬟和小厮,全都断了气,目光死死地盯着挡在他们面前的老人。
在生命最后关头,这个年老的修士,像在雪浪园里那样,拼尽了全力,却还是一个人都没救回来。
全身赤||裸,老态暴露无遗的管事,跪在地上的时候,也多了那么几分悲壮的意味。
乔晚鼻尖一酸,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输了,他们已经输不起了。
耳边哀嚎声不绝于耳,乔晚跑得胸肺欲裂,终于一路冲到了她目的地——岑府最中央的世春堂。
她豁出去了!
乔晚伸出手指,在脑门上点了两下,一举跃上了屋檐!
神识,解封。
铺天盖地的神识,以世春堂为中心,再一次席卷了整个岑府,迅速而精准地锁定了岑府上下那十多头魔物,紧接着再将神识深深地扎入了魔兽识海之中!
冲进魔兽识海的同时,乔晚看见了另一缕盘踞在魔兽识海里的魔气。
那是薛云嘲的魔气。
乔晚心里一跳,将神识铺展到最大。
还在对战中的薛云嘲脑海一阵嗡鸣,不自觉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听见了少女冰冰冷冷的声音。
“你不是魔吗?”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谁是真正的魔主。”
下一秒,太阳穴一痛,硬生生被这凶悍的神识给挤了出来!
没抡锤子,也没动用任何火系法术,乔晚喘着粗气,站在屋顶,灵力激荡之下,衣摆被灵力吹得高高地飘扬了起来,连同散乱的发丝,一同狂舞。
学着薛云嘲之前的模样,乔晚抬起了手,嗓音低沉:“东。”
“南。”
“西。”
“北。”
上魔威压顷刻间压了过去,所过之处,十多头魔兽浑身一个哆嗦,感受到呼唤,全都调转了个方向,冲回了世春堂前。就连薛云嘲也不受控制地冒出了点儿臣服的欲|望。
乔晚沉声摆手:“左。”
指尖一顿:“右。”
忽而一转:“前。”
“后。”
少女的手,生了层厚茧,算不上多好看,但每每扬起衣袖,在半空中划开了一条好看的弧度,指挥着这些魔兽自杀。
这十多头魔兽,就在她指挥下,撞到了一起,彼此撕咬倾压。
乔晚眼里精光爆射。
既然打不过,那就另辟蹊径——
让它们自相残杀!
……
“怎么了?你怕了?”
衣着华贵的萧家小少爷,学着乔晚的模样,咧嘴也露出个血,不断有血从嘴边儿上落了下来。
人固有一死,死就死了。
萧博扬捂住胸口,喘了口气,愤恨地想:至少这回可不能再像之前那么窝囊了。
薛云嘲看了他一眼,收起了计都枪,转身就走。
萧博扬一见,心里咯噔一声,赶紧去拦!
他妈的!他刚准备英勇就义!
薛云嘲一路飞快赶往世春堂,目光在触及屋顶上那个人影之后,脚步没再继续向前。
和那次在昆山上完全不一样,那一次,以顒护驾,以犀渠拉车,以众魔拱卫在侧,是梅康平刻意替乔晚她撑场子,但这一次,没了香车,没了护驾的众魔,眼前的少女穿得破破烂烂的,脸上的血都没来得及擦,就这么爬上了屋顶,爆发出了强悍无匹的真魔威压,硬是比之前更像是一个真真正正的魔域帝姬。
薛云嘲骇然失神。
透过这身躯,隐约间他好像看到了另一抹人影,从少女身上慢慢地升起。
那是始元帝君亲封的下一任魔主,魔域的一字并肩王,整个魔域,无人能敌,威武无匹的战神。
当死亡降临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想些什么?
可能是这一幕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还在拼杀着的众人,全都抬起头看向了屋檐。
魔兽厮杀的同时,铺天盖地的魔气,随即从乔晚身后一并荡开。
魔气!
整个岑府上下,连同林家和岑家子弟,所有人都被狠狠地给震了一下。
上魔威压如惊涛巨浪,奔泻而出,浩浩荡荡铺展开来!
魔气用佛招!
但偏偏这魔气作佛光,蕴含无边正气,温和,从容,甚至隐约透出了点儿儒道释三家清圣之光。
比起威慑,这魔气更像是守护,缓慢有力地将整个岑府覆盖在了自己的势力之内。
这是光照无间!
岑清猷猛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屋顶上那一抹人影。
少年收了惊雪剑,伸出白皙的指尖看了一眼指腹上的光点。
黑的。
这是黑色的佛光。
少女高高地站在屋檐上,身后是一轮皎洁的圆月。沾了血和灰尘的衣袂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硬生生多了那么点儿流风回雪的味道儿。
不过这雪是黑色的雪。
枯草夹杂着木柴火烬飞舞,呼啸着席卷而过。
白虎二十三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
修犬扶着岑夫人,和萧博扬看着眼前这简直惊世骇俗的一幕。
穆笑笑愣愣地望向了半空:“小凤凰,你看。”
重伤昏迷中的林二十二,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下雨了?
岑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人,不由纷纷抬头看了眼这伴随火烬倾撒而下的黑色佛光。
黑色的佛光,洋洋洒洒地降了下来。
这简直就像一场盛大的杀宴和超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