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昇的目光从她有些蓬乱的发髻上淡淡扫过,伸手将盘踞在果盘上的威武大将军拿在手里,缓缓开口道:“路上买的,看着有趣就带回来了。”
闵氏惊魂未定,轻轻按着胸口,嗔怪他道:“你都多大人了,还玩这些……”
小鱼低头听着他们说话,一声也没敢吭,心里头却跟有一百只蚂蚁在爬似的。
没想到此时却听林昇道:“四妹妹若是喜欢,便拿去吧。”
她猛然抬头看向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林昇望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当真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兄长模样。
小鱼飞快伸手接过威武大将军,一把捂进了怀里,然后就垂着脑袋不吱声了。
老夫人看得直皱眉:“这小丫头片子,白白拿了你二哥的东西,怎的声气儿都没有?平时里不是能说会道的……”
小鱼看了老太太一眼,转而望向这位新得来的二哥,须臾,慢吞吞地道:“谢谢二哥。”
她脸上还有残余的轻红,双手如鸟儿的翅膀一样张开,将威武大将军护得死死的,一副生怕再给人夺走的架势。
林昇眉心微动,望着她笑而不语。
小鱼瞄见他这样笑,反将嘴抿得紧紧的,端的是一本正经,心中暗道:笑什么笑,哪个跟你笑了!
话说上回丞相家的六公子谢其枕从刑部大牢出来后,回到家又给谢之舟用家法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躺了两天两夜才能下地。
虽说他这两日人都在床上,工夫却没闲着,早早便差人去查当日那个敢对他扔东西的小子是什么身份,咬牙切齿地想着报仇雪恨。
当日捉他去蹲大牢的林昇,谢其枕也恨得要命,可他不傻,如今知道人家是四品的朝廷命宫,又是侯府少爷,还跟秦王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哪敢再贸然去招惹?就连他爹都给此人气得二佛升天,可见对方根本不是他谢其枕随随便便就能报复的人。
只没想到,底下人查了这许多天,竟然什么都没查出来。
京城的世家公子哥,谢其枕基本都知道个大概。那小子瞧着面生,打扮倒不俗,多半是商户家的少爷。然而,查了几天竟然都是查无此人。
谢其枕心想,自己堂堂丞相家的少爷,对付不了林昇,难道还拿一个商户家的贱民没法子了?
他越想越气闷,底下人又查不出个屁来,就干脆自己带着人跑到那胡同口找人。
“少爷,上次那小子就是在这儿砸的您,他还敢再来?不怕给您撞见……”仆从道。
谢其枕:“你懂什么,那小子那天根本就没有随行的车马,再瞧他那个瘦津津的窝囊样儿,哪里像是脚力好的人?我料想……他一定是住在这儿附近,绝不会超出两条街。”
下人听得连连称是:“少爷英明,少爷英明!”
谢其枕带着人坐在胡同口对面的酒楼二楼,两眼盯着底下不松懈半分。
就在此时,有个下人忽然呀了一声:“少爷,您看那好像是……”
谢其枕:“那小子来了?”
“不、不是。”
他两眼一瞪,就要发作:“那你瞎嚷嚷什么!”
那下人赶忙道:“您看对街的文房库,在门口站着的好像是……佐家小姐。”
谢其枕神色一凝,立马鲤鱼打挺般跳起来,径直走到凭栏处往下看,果真瞧见了那个叫他魂牵梦萦的熟悉背影。
他咧嘴一笑,回头在那下人头顶拍了一下:“好小子,眼力不错啊。”
下人正面色一喜,却见自家少爷笑得阴惨惨的道:“爷这都没瞧见月儿,你倒是先瞧见了,当真是色胆包天!”
他一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不敢,打死小的也不敢啊!”
谢其枕一脚把人踹开,冷冷道:“再有下次,当心我挖了你的眼睛!”
待谢其枕下楼去到对街时,佐辛月刚巧从那店铺里出来,身后的小丫鬟手里抱着两卷字画。
她如今已有二十,还未嫁作人妇,却愈发清丽婉约,有如一株亭亭而立的白莲,令人心驰神往。
论样貌,佐辛月不算多么出众,却胜在气质拔群。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书卷气。这书卷气又与寻常有点墨水的女子不同,丝毫不小家子气,反而很有承自佐老先生的大家风范。
谢其枕出生在锦绣之家,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就是华阳公主那样的绝色,在他看来也就是红粉骷髅,不过尔尔。可佐辛月却不同,她就像一幅画,浓淡相宜,意蕴悠长,只让人看了还想再看,永远也看不腻。
“佐姑娘。”
谢其枕朝着她长长地作了个揖。
佐辛月看到他,面上不起波澜,只微微垂下了眼,屈膝还了礼:“谢六公子。”
谢其枕:“这大寒天的,姑娘怎么一个人出府来了?”
佐辛月看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是家父有幅画要取,又不放心假借他人之手。”
“原来如此,”谢其枕道,“刚好我也没什么事,不如就让我送姑娘一程?姑娘一个人回去,我实在不放心。”
佐辛月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我家的车马就在那儿等着,不必劳烦公子。”
谢其枕却笑吟吟地上前:“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我可是巴不得……”
“登徒子,又是你!”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叫唤,当即顿住,一转头,就看到有个头戴玄巾、身穿宝蓝色锦衫的小个头站在几丈之外,仰着下巴,一脸轻蔑地看着他。
谢其枕身后的仆从立马认出了对方:“是他!是上次那个……”
“小兔崽子,今日看我不活剐了你!”
小鱼看他气势汹汹要冲过来,慌忙后退了好几步,瞥了一旁那位姑娘一眼,灵机一动,把手一伸道:“以多欺少算什么男人,有本事咱俩单挑!”
谢其枕原本只想狠狠教训她,这会儿听了她这一句,才觉得有些不对。
眼下可是当着佐辛月的面,若是给心上人瞧见自己仗势逞凶,自己的形象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他止住脚步,眯着眼睛将对面那个小矮个上上下下扫了一回,呵地笑了一声:“好啊,单挑就单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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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香气
其实这会儿谢其枕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可当着心上人的面,他绝不能有丝毫的露怯,再者,对面那个小子看起来实在不足为惧。
眼看谢其枕踱步过去逼近小鱼,佐辛月身边的小丫鬟不禁低低道:“小姐,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佐辛月看着远处的小鱼,只伸出一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按在唇上,示意丫鬟不要出声。
那头谢其枕伸手要去抓小鱼,却给小鱼扭身跳开扑了个空。
小鱼个头虽小,却也灵巧得很。
谢其枕背后还有被打板子落下的伤,如此三两下动作,便觉得有些不大好,脸色也渐渐变了。
小鱼看他面色发白,额头发汗,就忍不住笑起来,还叉着腰朝他做鬼脸。
谢其枕余光瞥了瞥一旁的佐辛月,脸上筋肉抽动,忽然暴起,猛然跃起扑去,用力钳住了小鱼的肩膀。
小鱼疼得惊叫出声,又气又痛,抬脚狠狠地冲他脚上一踩。
谢其枕闷哼一声,却还忍着不肯松手。
小鱼使出了吃奶的劲。
谢其枕疼得不行,抽出一只手就要去给她一巴掌:“臭小子……还不快……给爷松开!”
小鱼哪里肯松,非但不松,还更加用力。
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一起,一时间不分上下。
谢其枕带来的那几个下人看得目瞪口呆,真看不出来……这个看着没用至极的小萝卜头,能耐还不小。
就在此时,挣动之间,小鱼后颈的衣领往下滑落。
谢其枕的手掌猝不及防,径直触碰到她的肌肤。
手底下的皮肤,柔嫩软滑,当真如豆腐一般。
他动作一僵,又渐渐地感觉到鼻息间淡淡萦绕的香气,丝丝甜甜,若有似无,心底顿时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正神思恍惚间,脚上突然又传来一下尖锐的剧痛。
谢其枕大叫一声,猛然将小鱼重重推开,低头一看,他右脚的靴子几乎都给踩扁了一半。
小鱼踉跄了一下,差点就摔到地上。
谢家几个奴才忙上前来看,其中一个大叫道:“少爷,您、您的脚!”
谢其枕恶狠狠地瞪那奴才一眼:“蠢奴才,再大声点试试!”
小鱼揉揉肩膀,疼得哎呀咧嘴,见谢其枕看过来,忙又不服输地瞪回去。
谢其枕眼里浮现出几分暴戾之气,盯着小鱼,仿佛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给我抓住那小子,狠狠地打!”
“且慢——”
沉默许久的佐辛月忽然出声。
谢其枕看她一眼,脸色稍有缓和:“佐姑娘,这是我和那小子的私人恩怨,与你没有干系。”
佐辛月摇头,柔声道:“这位公子是为了替我解围才出的头,怎么能说与我无关?”
谢其枕拧眉,脸色又有些难看起来。
每次他要收拾这小子的时候,总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简直就像老天爷成心在帮她似的。
他沉默半晌,看着佐辛月微微笑起来:“佐姑娘,不是我要和你作对,你也知道,你就算是要我去摘天上的月亮,我都心甘情愿,独独这一桩事……恕我万万不能,这小子害得我谢其枕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今儿,我要跟他新账旧账一块儿算算清楚!”
说完也不顾佐辛月如何,手一抬,就冲几个奴才使了使眼色。
谢家几个奴才登时面露凶相,要冲着小鱼扑过去。
小鱼看这回敌众我寡、相差悬殊,再没法子,扯着嗓子就大叫起来:“大哥!”
几个奴才顿住脚步,四下环顾,却没见着有人出现。
谢其枕气道:“那是这小子虚张声势,不用忌惮,给爷狠狠地教训他,打到他满地找牙为止!”
那几人刚要靠近,却见小鱼身后不远处的瓷器铺里,走出三人,是一位年轻公子带着两个随从。
那年轻公子锦衣玉带,仪表不凡,身后两个也都是带刀随从,一看就是练家子,和他们这些个半路出家的全然不同。
这三人只是现身,还未动作。就将谢家几个打手震慑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小鱼哼了一声,转身小跑到那公子身后,拉起对方袖子控诉道:“大哥,他们方才要打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瑞平侯世子林旻。原来今日小鱼是跟着林旻出的府,方才林旻带人进去上楼办事,本来让小鱼在铺子楼下等着,却没想到她转头又跑了个没影。
林旻登时变了脸色:“受伤了?”
小鱼朝他眨了眨眼睛。
林旻一顿,看她上下,又看了看对面狼狈不堪的谢其枕,刹那间明白过来,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小鱼:“方才他还说要打得我满地找牙来着,而且他们好几个要打我一个……”
林旻目光沉沉地看向谢其枕:“我倒要看看哪个敢?”
谢其枕自然认得出眼前这人就是掌事卫长、瑞平侯世子,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瑞平侯府的人……
可瑞平侯也就两个少爷,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僵持之际,一旁佐辛月上前半步道:“刚刚我一直在旁,这整件事都是一场误会,方才这位小公子见谢公子与我说话,误会他对我……不轨,所以才挺身而出,其实谢六公子只是在与我寒暄罢了,世子爷和六公子莫要为此白白伤了两家的和气。”
林旻这才发觉佐辛月也在场,小鱼听到这话立马就要跳起来:“胡说八道,分明就是……”
话还未说完,就给林旻扯了一把,生生顿住。
小鱼不解地看向自家大哥,却见对方朝自己轻轻摇了摇头,分明是要她别说话的意思。
谢其枕自林旻现身,便也不似之前那样张牙舞爪。他虽然有些混不吝,却也不蠢,在这京城地界,遇到世家子弟,就得多长几个心眼,否则一个不好就会给他爹多招一个政敌。
此刻佐辛月这一番话恰巧化解了眼前的僵局,是给了两边台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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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谢其枕沉默,林旻便道:“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此事就罢了,二位请便,我们告辞。”
小鱼原本还有几分不情愿,给林旻皱眉看了一眼,再不敢闹,只耷拉着脑袋就乖乖地跟过去了。
谢其枕始终一言不发,死盯着那几人的背影,面色阴沉。
过半晌才道:“去给我查一查,那小兔儿爷到底是林家的什么人,和林旻是什么关系。”
一刻多钟后,佐辛月带着丫鬟坐上了回往佐家的马车,路上,小丫鬟忍不住问道:“小姐,刚刚您为什么要帮那小公子?您不是常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这下咱们会不会得罪了谢家少爷?”
佐辛月微合着眼,嘴角却轻轻地翘起来:“你可知道,你口中的这个小公子是什么人?”
小丫鬟摇头不知。
佐辛月缓缓睁开眼,清淡的面容上突然绽放出一抹柔美的笑:“今年灯节时,我见过她,什么小公子,那分明是瑞平侯府的四小姐——”
小丫鬟张大了嘴:“您是说……”
佐辛月点点头,神色淡淡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管这桩闲事?”
她方才认出林小鱼,又见对方身边没有仆从跟着,料想小鱼定然是跟着什么人一道出的府,所以心里便存了几分希冀,期盼着会……是那个人。
却没想到是林旻。
另一头,小鱼一上马车就气哼哼道:“方才分明是那个姓谢的在调戏那佐姐姐,怎么她受了气……还说是误会一场?莫不是脑子进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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