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之前,鹤鸣又去看了江明月,见小丫头虽然还是因为失血过多而面色发白,但精神头倒好,也就放下心来。
她给江明月和刘雪宁都留了一包水果糖,前者还哼哼唧唧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也想去江南保护小师叔!
鹤鸣忍笑,慢慢把手伸过去,“也是,丹阳是大姑娘了,那这糖果我还是收回来好了。”
话音未落,江明月已经一把将纸包搂了过去,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哪有你这样的,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之礼?”
鹤鸣哈哈大笑,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江明月冲她的背影龇了龇牙,“你一定要将辱我小师叔名声的贼子抓出来!”
鹤鸣头也不回的朝她挥了挥手,“好。”
出发当日,刘雪宁一口气送出来几十里地,一路上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眼看着都要进隔壁州府的地界了,这才在众人的念叨下调转马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刘文君点头道:“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子。”
鹤鸣嗯了声,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刘大哥,这去往杭州的路上,可有什么乱坟岗或是无主的大坟场之类的?”
这两天她一有空就对着王云生念经,嘴皮子都秃噜两层,黑猫都快原地飞升了,也没成功唤回他的神志。
不过倒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王云生身上的暴戾之气被涤荡一空,整个鬼纯良无知如懵懂孩童,见什么都稀罕,莹娘转眼就过上了还没成亲就先养孩子的生活……
对此,莹娘的心情不可说不复杂,导致脾气也格外暴躁,跟黑猫一天三遍的打,战斗力突飞猛进。
虽说当年两人相知相许,也曾相互承诺过老来要相互扶持,谁也不嫌弃谁,但现在的情况不是变了吗?
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变老就死了啊!
你说她生前就是伺候人的,死后还没过几天快活日子,又要照顾一个白痴鬼?
摸着良心说,她还真有那么一丢丢后悔……
“嘿嘿,莹娘,莹娘!”正胡思乱想间,王云生就指着路边迎风招展的小花痴痴笑道,“花花好看,”又看看她,眼神清澈如碧潭含波,“莹娘好看。”
莹娘怔了半晌,突然认命地叹了口气,“罢了!”
就这么过吧,倒也省心!
鹤鸣看着那边耐心教王云生识字、认物的莹娘,又想起了刚才刘雪宁无意中说起有一年她在乱葬岗的奇遇,倒是有了启发:
此时不是战乱或大灾年代,想要循规蹈矩收集到500点的鬼魂友谊谈何容易?她好不容易折腾到现在也才40点,其中大部分还是当初阴阳通吃的交际达鬼刘老爷子贡献的。
左右现在她也不稀罕刷声望值了,与其四处辗转□□,将宝贵的时间都耗费在赶路上,有空倒不如就去乱葬岗之类鬼气森森的地方多走走,重操旧业,没准儿要不了几个月也就能刷满了。
刘文君瞧了她一眼,“有倒是有,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裴绿裳迅速从马车里探出脑袋来,扒着窗框喊道:“她专干阴阳事嘛!”
鹤鸣被突然探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无奈看着她,心道我可谢谢你没说“她是阴阳人”哈!
“那倒也是。”刘文君笑道:“只是还没见过妹子你这样热心快肠的。”
通晓阴阳的和尚道士他不是没遇见过,可多有沽名钓誉之辈,要么亲自登门□□,要么专门挑了那些修建豪华的大墓,一味求财。可乱葬岗上都是无名尸骨,哪怕生前有点油水也被刮干净了,想去那儿的,当真半点好处都捞不到。
鹤鸣被他夸得脸红,偏又不好解释,只得连连摆手。
我就想回个家啊!
刘文君也不继续打趣她,认真想了想,还真就说了几个地方,“听说有的是前朝传下来的古战场来着,冤魂无数,每到夜晚便鬼哭狼嚎,频频有途经的百姓遇到鬼打墙,或是回来之后大病一场的,时间一长就没人敢往那边去了。”
古战场?鹤鸣眼睛都亮了。
打仗无一不是用人命去填,这要是运气好,一口气刷满进度也不是不可能!
鹤鸣不想耽搁大家赶路,便说到了地方之后自己入夜之后再去,谁知苏清风坚持要陪她同去。
鹤鸣要去是出于私心,怎么好让别人白帮忙?本能地推辞几回,谁知苏清风简直跟一头犟驴似的。
看够好戏的刘文君笑得暧昧,“得了,你一个姑娘家黑灯瞎火去那种地方我们也是不放心的,不过裴家妹子有伤在身,也不能丢她一人在客栈。正好我们俩都于此道一窍不通,去也无用,就让苏道长陪你,大家都安心些,你也莫要再扭捏。”
见鹤鸣没有一口应下,裴绿裳忙挣扎着要起身,装模作样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不愿意让苏道长陪,少不得我舍命陪君子,大不了再把另一条腿弄折了干脆。”
说着,就颤巍巍伸长手臂去够桌上放的弓箭。
鹤鸣都给她拙劣的演技气笑了,一把把人按回去,“行了行了,演什么戏!我又没说不行。”
私心来讲,她挺喜欢跟苏清风相处,可就是因为这份喜欢,反而进退两难。
感情这种东西都是处出来的,如酒越酿越香,自己是一定会回去的,与其到时候面临分离,还不如……
时值春末夏初,空气中已经多了几分燥热,晚间的风也不是那么扎人了。
鹤鸣和苏清风并肩朝城外走去,一路无话,渐渐地,多了几分尴尬。
今夜月色不错,银白色的光芒笼罩大地,走了一段之后,已经能隐约看见前方黑黢黢的密林和刘文君口中鬼气森森的乱葬岗洼地。
“鹤姑娘不愿与贫道共事?”苏清风突然道。
最近一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到鹤鸣对自己的疏远,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冒犯了,以致惹了对方不快。
鹤鸣不用特意看他都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我可怎么跟你说呢?
她皱巴着脸冥思苦想许久也没个章程,然后就听苏清风又平静道:“之前俞师兄说我被你迷住了。”
鹤鸣诧异地睁大眼睛望过去,恰好迎上苏清风投过来的眼神,一颗心突然开始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这球……也太直了吧?!
鹤鸣脑袋里乱作一团,却顾不上羞涩或是欣喜,憋了半天才抓狂道:“咱俩不成!”
苏清风疑惑道:“怎么不成?”
鹤鸣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也只能干巴巴道:“我,我以后是要回家的!”
谁知苏清风反而笑了,“看来鹤姑娘对我并非全无情意,如此一来,我便放心了。”
他的模样就不用说了,现在这么温温柔柔地一笑,双眼中的柔情好似春日泛滥的湖水,能将任何人溺毙其中。鹤鸣就觉得热血上头,恨不得顺从本心立刻跳起来说我愿意,可,可不行啊!
“我家特别远!”鹤鸣崩溃道,“远的超乎你的想象!”
苏清风眼带笑意,忽然正经起来,“贫道毕生所愿便是走遍天下。”
“你去不了!”鹤鸣终于明白,像苏清风这种性格,如果不听到绝对真实有力的解释,是永远不可能放弃的。
她心中突然疯狂翻滚起汹涌的疲惫和沮丧,一贯明亮的双眼都黯淡了,“真的太远了……”
“你,去不了。”
第五十章
苏清风迎着鹤鸣的眼睛看了会儿,终于觉察到一丝不对劲。
“什么意思?”
如果有的选,鹤鸣真的想将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可能用对方更容易理解的方法解释:“你知道佛教里面有三千小世界吧?”
苏清风明显愣了下,显然鹤鸣说的话超出了他的预料,不过还是点点头,“知道。”
万事开头难,说出第一句之后,鹤鸣反而觉得轻松了,当即一鼓作气道:“可能这么讲不算特别贴切,但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人。我说的这里,不仅仅指大禄朝,还包括围绕着大禄朝的其他诸国,乃至无尽洪荒宇宙……”
“我们所看到的,或者看不到却确实存在的,广袤无垠的天,厚重无尽的地,我遵循古籍记载统称为宇宙;一天十二时辰,一月三十天,一年十二月,是为时间;而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为空间,合起来称为时空。许多人可能以为只有自己生活的这唯一一个,但实际上,还存在其他的。”
“而我,就来自于其他宇宙,来自其他时空。”
苏清风几乎可以算是鹤鸣穿越之后,甚至穿越之前遇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可饶是如此,在听了鹤鸣一番石破天惊的话之后,他依旧双眼尽显茫然。
他可以肯定自己的头脑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疯狂地运转,甚至有些不堪重负,但短时间内想完全理解鹤鸣的话却还是感到吃力。
“其他的宇宙,时空?”苏清风喃喃道,恍惚间仿佛看见一扇全然陌生的大门在自己眼前徐徐推开,门后是一片混沌,沉重而疯狂。
佛修来世,道讲飞升……那么人飞升之后,又去了哪里?
鹤鸣忽然有些不忍心,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否过于残酷,但长痛不如短痛,话已至此,开弓早已没有回头箭。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如果不尽早把事情说清楚,最后大家都会受伤。
“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但现在却已隐隐摸到回去的方法,保不齐哪一天,我就突然消失了,回到原来的时空了……”
苏清风又愣了会儿,过了许久才缓缓眨了眨眼,稍显生硬又极其肯定的道:“所以,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回去,对么?”
两人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一早就觉得鹤鸣捉鬼的行为过于迫切,好像有什么猛兽在她背后穷追猛赶一样,只要稍微一停歇,便有被撕碎的风险。
以前他不懂,现在?原来如此。
鹤鸣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良久,还是嗯了声。
那里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和弟弟,她不可能丢下不管的。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呜咽的晚风带着几分凉意,刮得人都瑟缩了。
从第一面起,苏清风就一直是锐利的孤傲的,现在的他脊背依旧挺直,但鹤鸣却仿佛看到有一种难言的孤寂自他灵魂深处缓缓扩散开来。
她分明有许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却可耻的停顿了下,再一开口就变成,“你不怀疑我吗?”
别说古代,就算是现代,一个人突然告诉你说他是穿越来的,恐怕也没人会立刻就选择相信吧。
然而苏清风却缓缓摇了摇头,“你没必要骗我。”
他自小看人就很准,可此刻却破天荒的想听到有人告诉自己:你猜错了。
他想被人骗一骗。
“那你回去之后,”他罕见地有些慌乱,素日平静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忐忑和期待,“还会再回来吗?”
若两人心悦彼此,总要在一处的,可这里有他的师门,他的责任,他也不可能完全丢下不管。
鹤鸣很想说“会呀”,然后掏出一大摞往返票给他看,如果可以的话,甚至希望能请他回家做客,见见自己的家人……然而她不能,她没办法给出任何保证。
苏清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好,我知道了。”
鹤鸣沮丧地低了头,觉得老天对自己似乎过于残忍,要么干脆别给,既然给了,又为什么要不等她拿稳就收回去?
“那你,是否对我有意?”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苏清风忽然语出惊人。
鹤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对方的表情和眼神却都告诉她并没有,“我刚才说的,你难道还没听明白?”
苏清风摇摇头,“明白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重新握紧了剑,再一次变回无坚不摧的剑客,缓慢而坚定道:“人生在世,匆匆百十年,何必因为虚无缥缈的未来而耽搁当下?若你三五个月不走,难不成以后都要视而不见?”
鹤鸣一怔,眼前好像突然豁然开朗起来。
他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自己打从一开始就急着回家,而江湖声望值刷得确实也很快,但鬼怪的友谊却进度缓慢。即便现在要去往乱葬岗,可谁又能保证收获满满?若是不能,在这大禄朝滞留三年两载也不是没可能……
见她神色间似有松动,苏清风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问题:“那你,是否对我有意?”
鹤鸣啊鹤鸣,一个古人都敢直面自己的内心,你既然已经开诚布公,又为什么要畏畏缩缩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剩下的……以后再说吧!
鹤鸣从来就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现在被苏清风一激,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当即抬起头,坦然望向他的眼底,“是,我很喜欢你。”
什么穿越,什么时空,都先去他爹的吧!要是能有个happyending自然皆大欢喜,如果实在不能,也是人生中最璀璨的回忆。
想通了之后,连日来压在鹤鸣胸口的闷气都散了个七七/八八,她忽然朝苏清风伸出手去,又朝下勾了勾手指头。
苏清风还给她一个不解的眼神。
鹤鸣噗嗤一笑,“要不要拉手?”
gu903();然后她就亲眼见证了一路打直球的苏道长瞳孔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