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头瞧了那姑娘一眼,复又笑道:“我认识你,你是峨眉派的弟子,叫曲宜,对不对?”
大约一年多前,他好像在某位大侠金盆洗手的宴会上见过她。当时峨眉派来了许多人,曲宜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他素来记性很好,只要随意一瞥,就再也不容易忘记。
曲宜没想到他竟会记得自己的名字,眼眸中顿时迸发出激动的神采,用力点头,“是,是我!顾公子你竟然认识我?”
顾云复温柔道:“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任谁只要看过一眼就忘不掉啦。”
曲宜双颊绯红,禁不住低下头去,双手不断绞着衣角,“哪,哪里有顾公子说的那样好。”
峨眉派几乎全是女弟子,其中不乏姿容出色者,从小到大,她竟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言语,难得又是出自自己心仪之人的口中,只叫她芳心乱颤,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去了。
顾云复漫不经心地朝四周望望,“对了曲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曲宜含羞带怯道:“就是顾公子说,想请抱云公子指点的时候,我不敢打扰,又不舍得走……”
顿了顿,她又急道:“我不是有意要偷看的。”
顾云复笑笑,“我功夫不好,平时又无人指点,故而有心求教,曲姑娘便是看见了也没什么。”
他本就生的好看,又这样温和地笑,轻柔地说,曲宜整个人都酥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升天一样痛快。
然而她刚一回神,便听顾云复道:“曲姑娘若无事,我就先回去练功啦。”
“等等!”曲宜脱口而出,“我看到你了!”
顾云复脚步一顿,笑容不变,“哦?”
曲宜咬了咬唇,挣扎片刻,还是走上前去,低声道:“我看到你从黄仙子的院子里出来。”
顾云复面上笑容一滞,却见她又道:“但是你放心好了,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不会说的!”
少女脸上满是坚定的神色,双眼坦荡地朝顾云复望去,没有一丝隐藏。
良久,忽听顾云复长叹一声,大为触动道:“曲姑娘如此盛情,实在令人感动。”
他顺手抓了一把松针,捏在指尖随意把玩,幽幽道:“那曲姑娘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杀黄笙么?”
曲宜咬了咬牙,“那女人生性浪荡不堪,整日勾三搭四,死有余辜!”
顾云复一怔,低低地闷笑几声,忽然冲她招招手,“曲姑娘,你来。”
他的小半张脸都隐藏在树阴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但唯独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甜美得如同沁了毒的蜜糖。
曲宜脑袋里嗡的一声,只觉天地万物瞬间化为虚无,世界中只剩下眼前这么一个人,他用那样一双多情的眸子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怜爱。
“顾,顾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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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道长,你怎么又回来了?”鹤鸣正跟裴绿裳面对面套招,却见本该回房休息的苏清风去而复返,不由诧异道。
苏清风开门见山道:“今天清早黄笙死了。”
“什么?”鹤鸣和裴绿裳异口同声道,又齐齐看向聚阴阵内厮打成一团的莹娘和黑猫,“聚阴阵完全没有反应。”
他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苏清风摇头,“黄笙被人一剑穿心,是个高手。”
裴绿裳啧了声:“都挤在武林大会报仇了是不是?”
听听这话说的,好像之前把苏清风堵在山脚下解决感情纠纷的不是她一样!
“现在就说不是一个人为时尚早,”苏清风道,“我刚去看过黄笙的尸体,又问了江疏泉的想法,凶手应该跟黄笙认识,而且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关系还不错,所以才会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杀。”
鹤鸣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胸口泛起一股吞了苍蝇的恶心感,“那个,他们不会怀疑你吧?”
之前黄笙与苏清风两次见面,几乎都毫不掩饰的表现出对他的爱恋,而偏偏苏清风冷酷的要死……
苏清风木着脸点头,“方才严正找我问话。”
鹤鸣张了张嘴,想安慰却又无从说起,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你了。”
苏清风忽然觉得,好像被人怀疑也不全然是什么坏事……
“咳!”裴绿裳发出一声响亮的干咳,非常强势地挤到两个人中间,“那苏道长,你巴巴儿跑回来,该不会就是喊冤来了吧?”
苏清风又看了鹤鸣一眼才道:“看过黄笙的伤口后,我有了一点发现,但暂时没告诉任何人。”
鹤鸣觉得自己可能从他脸上看到了一点类似于“你快问我”的督促。
她眼中泛起一点笑意,从善如流道:“那么请问苏道长,是什么呢?”
苏清风满意地翘了翘嘴角,“任何人在使用兵器时都会有自己的习惯,但如果对这种兵器不太了解,就很容易忽略到其中细微的区别。”
这回不用他暗示,鹤鸣就已经很上道的追问道:“什么区别?”
苏清风也不说话,干脆利落的给一边的小树来了个对穿,收回剑后示意她们对着树洞看,“兵器入肉,先深而后浅,痕迹顺着挥剑的方向走。剑差不多是单手近战兵器中最长的一种,所以这种痕迹就格外明显……”
说到最后,他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
鹤鸣和裴绿裳本能地眯起眼睛,使劲在他手指点的位置看了又看,可看到最后,除了发现苏道长一双手细长白皙,与长剑端的绝配之外,只收获了两双斗鸡眼。
裴绿裳嗷了一嗓子,直道瞎了瞎了。
鹤鸣揉了揉眼睛,非常诚恳地道:“对不起,恕我眼拙。”
苏清风很包容地笑了下,“你们不用剑,看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裴绿裳闻言大叫,“那你还让我们看!”
鹤鸣高高地扬了扬眉毛,非常有理由怀疑仙风道骨的苏道长动机不纯。
偏始作俑者还跟个没事人似的,大大方方给答案,“惯用右手的人出剑后,如果是平坐,那么入剑处伤口的右侧会偏重,而剑尖刺出的伤口则会左侧偏重。”
鹤鸣和裴绿裳对视一眼,都不信邪,再一次趴到树上看了起来。
苏清风在她们身后发出一声低笑,终于丢出一个重磅炸弹,“凶手用的是左手剑。”
鹤鸣头晕目眩的转过脸来,语气肯定,“而且你已经有怀疑对象了。”
苏清风点头,顺手扶了她一把,“是。”
第四十二章
“谁?”
“顾云复。”
一听这个名字,鹤鸣和裴绿裳都愣了,后者甚至语气复杂的道:“苏道长,你不是有私心吧?”
话说她打从一开始就觉得顾云复那小子亲亲热热的喊着什么姐姐往鹤鸣跟前凑,有点猫腻,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苏道长你这样借机铲除情敌是不是过于心狠手辣了?
苏清风还真就瞧了鹤鸣一眼,老老实实的点头,“说到私心,贫道确实有一点。”
裴绿裳:“……呦呵!”
你还真是不要脸的承认了?
苏清风的眼神过于坦荡,无需任何多余的解释,鹤鸣只跟他对视了一下就觉得有点脸红心跳的。
在感情方面,她非但不是初丁,甚至因为家境好、相貌出色而有过不少追求者,可往往大家在了解到她的“特长”和职业之后,就纷纷打了退堂鼓。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女朋友逛着逛着街忽然对空气说:“嗨,你的头要掉了。”
或者被女友连累鬼魂缠身,洗澡时放出来的是血而不是水,睡觉时一睁眼就跟骷髅深情对视……
所以打从前几年起,鹤鸣差不多就死心了,觉得哪怕一辈子单身也不错,反正她有钱嘛!什么快乐买不到呢?也省的连累无辜。
可现在她好像遇到了对的人,只不过地点不对,时机也不对。
苏清风不好吗?恰恰相反,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鹤鸣跟他相处起来却异常舒服,难得对方与自己专业相通,能力出众,丝毫不必担心以后有摩擦和冲突。
说得直白一点,如果在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遇到这么个人,鹤大小姐早就倒追去了,可现在?
万一有一天,她真的成功回家了呢?
就好像天降无主金山,你正狂欢喜之际,却被告知不能拿,还有比这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本就郁闷的心情愈发沉重,好像有无形的巨石将她死死压住,一点儿干劲都没了。
“鹤姑娘?”还是那无主的金山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鹤鸣强迫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退出,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后勉强笑了下,“没事。”
苏清风显然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如有不便,贫道可以回避。”
裴绿裳也皱眉道:“是呀,你脸色怪难看的,要不先去找药扇子看看。”
那江疏泉人品不好说,但医术还是挺不错的。
鹤鸣用力做了下深呼吸,摇摇头,“真的不用,我只是,只是有点想家了。”
见她不像撒谎,裴绿裳这才放下心来,搂着她叹道:“这也难怪,你本该在家好好当你的千金小姐,如今却被迫在外奔波,又接二连三遇到这么多事。罢了,等咱们手头的事忙完,姐姐亲自送你家去!”
她不提这一节还好,一说这个,鹤鸣几乎要连苦笑都挂不住了。
如果没有意外,我回家之时,就是你我永别之日……
刚来大禄朝时她也曾无数次诅咒老天爷,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她竟也有些不舍了。
唉。
裴绿裳还在那里故意说着俏皮话安慰她,“等你回去了,可不许立刻撵我走,说不得要摆几天宴席犒劳犒劳。哈哈,当然了,若是能瞧瞧你口中的秘宝软水晶,长长见识,那就更好啦!”
鹤鸣心道,实不相瞒,软水晶正被区区在下随身携带……若真是长长见识就能让眼前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的话,我送你都行啊!
就那个矿泉水瓶子,现代社会卖垃圾都没几分钱……有机会我送你一车好不好?
“别说我了,”这种事非人力可及,多想无益,鹤鸣索性先不想了,“苏道长,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见她确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苏清风也没有勉强,重新说起顾云复的事情来。
“其实早在大家初次见面时,贫道就觉得似有不妥。”他缓缓道,“他曾说一见鹤姑娘便觉亲近,可那个时候,两人甚至连话都没说几句,若非见色起意,便是另有目的。”
裴绿裳高高地扬了扬眉毛,神情戏谑。
苏清风难得被她看的有些赧然,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江湖上浪得虚名之辈何其之多,贫道本也没有太过在意,但他却频频出现……”
之前江明月跟顾云复发生冲突,觉得不太对劲的不光洪梓铭。
那小丫头为人率直,虽然偶尔冲动了些,但绝不会无缘无故的针对一个人,除非他真的有问题。
“丹阳看人素来很准,当日她说院内只有她与顾云复两个人,对方得知她出身武当派后,言辞和眼神中便有些不善。丹阳最见不得这个,一来二去的,就动了火气。”
“他分明与丹阳起了龃龉,若以常情论,自然要离得武当派远一点,可他非但没有,反而还在擂台赛当日特意寻了过去与俞师兄说话。”
“顾云复说的是想找贫道探讨剑术,可真要说起来,他展现出来的剑术之差,江湖上可做他师父的大有人在,不管贫道本人还是武当派上下都与他没有旧情,何必非贫道不可?”
鹤鸣沉吟片刻,“他真的找你过招了?”
苏清风斟酌了下言辞才道:“贫道试探了他一下。”
他知道鹤鸣和裴绿裳都不太懂剑术,便有意掰碎了细说,“……不管使用何种兵器,怕死求生乃人之常情,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当时贫道刺他左肋,若当真因为武功太差反应不过来倒也罢了,可实际上他却仍有余力提剑格挡。”
苏清风说的时候,鹤鸣和裴绿裳也在一边分角色演示,扮演顾云复的鹤鸣在裴绿裳出手的瞬间就跳开格挡,已经隐约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正如苏清风所言,如果顾云复被吓傻了,要么干脆没有任何反应,要么就凭借本能侧开左边身体,可他却不闪不避,反而选了最别扭的应对方法:
身体不动,只用右手剑去挡左边。
既违背本能,又不符合剑客的应对法则。
“他是装的?”鹤鸣诧异道。
苏清风点头,“非但如此,贫道还注意到他的左肩微微动了下,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
或许在日常生活中人可以伪装的近乎□□无缝,但苏清风刺出那剑的杀气做不得假,而剑客的本能也做不得假,当死亡的威胁来临,本能必然压倒一切。
顾云复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于电光火石间做了一场豪赌,但却不知道苏清风早就起疑。
仅仅是那么一瞬间,苏清风就有七成的把握断定顾云复其实是个左撇子。
鹤鸣由衷叹道:“道长好强的眼力,好机敏的应对。”
从他起疑到做出试探,前后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难为还能抓到蛛丝马迹,着实令人佩服。
裴绿裳眼睁睁看着苏道长矜持的压了压唇角,“还好。”
裴绿裳:“……”
忽然觉得嘴巴里有点酸溜溜的呢。
“不过,江湖上有厉害的左手剑客么?”裴绿裳努力压下心中酸涩,好奇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