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磊死的很惨。
他糊着满脸血,整个胸腔都被生生撕裂开,包裹着心脏的肋骨尽数折断,染了血迹的惨白骨茬参差不齐,疯狂冲击着人的眼球。
少林寺统一派发的淡灰色床单、被褥都被血泡透了,连带着正对程磊胸口的床顶也有许多喷溅状血迹,此时都变成一种诡异的暗红色。
房间外种了许多高大繁茂的树木,像一排大伞,将大半个房间都笼罩在树荫下,清凉舒爽。春日枝叶抽条舒展,在微风拂动下刷拉作响,此时却莫名阴森。
等鹤鸣和裴绿裳此起彼伏的干呕声告一段落后,严正这才道:“其实我还真有向鹤姑娘请教的想法,这事儿不光不像正常人干的,简直就不是人干的!”
在碧潭州经历了黑猫一役后,严正那曾经坚定不移的三观就被打碎重塑了,在遇到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后,也会自动将鬼怪划入作案嫌疑。
最初大家一看现场如此惨烈,都觉得肯定是仇家来寻仇,可等细细查看过后,各种细节却又缓慢而坚定地将他们推向自杀。
“你们看床顶和他的手,”他往那两个地方指了指,“如果是他杀,凶手肯定会被伤口喷出来的血溅到,但不管尸体身上还是床顶的血迹都非常完整,看上去没有任何遮挡物。”
“还有他的手,全是伤口,深的地方骨头都露出来了,都是被他自己硬掰断的肋骨骨茬给戳的……”
说到这儿,严正也有些反胃。
他平时还挺喜欢吃猪心下酒呢,这回的事情一过,简直对心脏这种东西都有阴影了。
弓箭手每天都会涂抹特制的油膏保养双手,以便增加灵敏度,此时裴绿裳见了程磊皮开肉绽的手,禁不住汗毛倒竖,就觉得自己的手也跟着疼起来。
鹤鸣使劲抻着脖子咽了口酸水,问江疏泉,“他真把自己的心脏吃了?咽下去的那种?”
就尸体开膛破肚这样儿,都不用特意去解剖了。
江疏泉五岁跟着长辈观摩看病,粗粗一算也有小三十年了,今天这事儿对他而言也极具冲击力。行走江湖,杀人和被杀都无法避免,尸体谁都见过,但这根本就不是正常死法啊。
现在人刚死没多久,尸体微微发凉,尸僵尚未形成,江疏泉带了鱼皮手套,过去把程磊的下巴掰开,食管和胃部也割开了看,里面赫然是心脏碎肉。
“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里了。”随后进来的苏清风道。
在苏清风公然与同门师兄俞光唱反调之后,裴绿裳就直接把他划归到自己人行列中,闻言好奇道:“是不是被鬼差勾走了?黑白无常那种。”
“不太像,”鹤鸣仔细搜索片刻,摇摇头,“感觉不太好。”
该死的,谁抢了她的鬼!
也不知裴绿裳想到了什么,忽然看了看外间坐着不知在说什么的圆至方丈和慧通,好奇中又透着点惊讶,“难道那两个秃驴没看出来?”
鹤鸣一愣,还真是哈!
如果看得出来,刚才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露。可圆至也算得道高僧了吧?怎么连这点反常都瞧不出来?
苏清风又懂了,淡淡道:“拥有阴阳眼者本是凤毛麟角,且此物便如铜镜,想照得清就要时时刻刻维持清明。少林派家大业大,又频频与各地富商豪客往来,想来也是忙得很了。”
鹤鸣终于确定苏清风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嘴炮了,果然不愧是武当派出身!
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少林寺的和尚们光顾着挣钱、宣扬名声了,早就忘本,灵台不净,以至于沦落到今日这般连主业都堕落了的境地。
用鹤鸣的话说就是:这些和尚心都脏了啊。
如此看来,少林派在佛法方面完全是啃老本的状态,那些凝聚了佛力的庙宇、佛像……若非前人栽树,他们早就被晒死了。
“哎那是什么?”裴绿裳眼尖,忙招呼大家过来看,“你们看那儿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东西?”
众人闻言纷纷围拢过去,因为空间狭小人数过多,还差点碰了脑袋。
几个人面面相觑,严正带头退出来,朝鹤鸣和苏清风谦卑道:“两位先请。”
术业有专攻,既然都觉得不是人干的,那就先让专业的上吧。
若是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必然要推辞一番,然而这两位都不是以谦逊为美的货色,一言不发的占据了最佳位置。
严正才要过去补个人头,谁知那姓鹤的恶魔却转头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挡光了。”
严正:“……”
您能给我这个正牌捕头一点最起码的尊重吗?
程磊脖子上的痕迹太过细小,鹤鸣和苏清风都快贴上去斗鸡眼了才看清,“好像是细绳或者链子之类的痕迹。”
本来就细,又被血浸染了,形状也被破坏掉,断断续续的,就连江疏泉这个已经触碰过尸体的人都没发现。
大禄朝佛教盛行,不少人有事儿没事儿都爱给自己和家人求点护身符啊坠子之类的带着,之前张老太太还带着个大佛牌呢,程磊身上有这个并不稀奇。
鹤鸣挑开程磊的衣领,果然在残缺不全的胸膛上发现了一点大约小拇指大小,非常模糊的空白。
江疏泉垫脚瞥了眼,叹道:“是我的疏忽。”
这里血污太多,又有衣服遮挡,他几乎本能的将它当成普通的空白肌肤。
“若非裴姑娘眼尖,咱们不也都没瞧见么?”严正安慰道:“你本也不是仵作,难为你了。”
有了新发现之后,大家都很兴奋。
程磊虽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但也并不是什么好名声,从他的日常穿着和花销看就知道这个人并没有多少钱财,被人盯上故意劫财的可能性不大。
那个坠子分明是程磊死后才被人拿走的,而他从死亡到被人发现只隔了很短一段时间,所以说,拿坠子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这起惨案的幕后操纵者!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有点事,不一定有二更哈,不死心的话可以睡觉前再刷一刷,不用熬夜了……
第三十一章
“噗!”
裴绿裳一口冷茶下去,柳斐终于悠悠转醒,结果一睁眼就看众人目光灼灼的俯视着自己,好悬没吓哭了。
“你,你们要干嘛?”他声音发颤道,本能地向后缩了缩。
说来他也是倒霉催的,之前被程磊糊弄着去挑衅刘雪宁不成被反杀,结果程磊死了,他又跻身嫌疑人之列,最后还被裴绿裳一茶杯砸昏了……
他柳斐就不要面子的吗?
严正毕竟是专业捕头,或许平时有点小心思,但干起正事来倒也利落。
他重重地拍了拍柳斐的肩膀,“你跟程磊很熟?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
柳斐直接从凳子上弹起来,疯狂摇头,“不熟不熟,真的一点儿都不熟。”
开什么玩笑,现在他哪儿还敢承认跟程磊有关系?
“不熟你跑什么?”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就给他按回去,柳斐扭头一看,绝望地看见了刘雪宁那张足可作为噩梦来源的大黑脸。
他身后就是桌子,左右前面又被各路好手堵住,当真插翅难逃。认清残酷的现实后,柳斐战战兢兢地挤出一丝干笑,“一,一般熟。”
这伙丧良心的别是找不到凶手,想把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吧?
鹤鸣无语,“你怎么不说三分熟?”
之前祸害人的时候还勾肩搭背沆瀣一气,现在出事了才开始装生分,是不是有点晚了?
“什么熟?”柳斐本能地反问道,见对方一个白眼翻起来,忙点头如啄米,“是是是,三分熟三分熟!”
鹤鸣:“……”
经过询问得知,程磊和柳斐是大约三年前在一家青楼认识的,当时两人还因为抢女人打了一架,不过颇有些臭味相投的意思,转头就把酒言欢,还同行了一段时间。
之后两人虽没有特意保持联络,但因为兴趣爱好和品味都极其接近,基本上每年都能偶遇三两次,一来二去的,就成了朋友。
“五天前我们在一家客栈偶遇,得知都要来武林大会便结伴而行,”柳斐道,“我们都报名了擂台赛,想借机扬名。我自知功夫不济,只想着走个过场、多点认识人的机会就完了,可程磊与我不同,他一心获胜。所以后来程磊发现同组的刘雪宁实力太强,恐怕不能正面获胜,就,就想了个招儿……”
得亏着刘雪宁兄妹方才听了个开头就嫌恶心已经走了,不然听了这话说不得又是一顿老拳。
鹤鸣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带着个坠子?”
柳斐点头,“确实有一个。”
严正一听有门儿,忙追问道:“他从哪儿得来的?那坠子什么样儿?”
柳斐回忆了下,不大确定的说:“年初大家一起泡澡堂子的时候还没有,应该是最近才有的,不过这年头谁身上还没个金银玉器充场面?我原就不在意,他的坠子平时就吊在衣裳里头,也没细问。”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点儿什么,“莫非那坠子有问题?”
鹤鸣跟苏清风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琢磨起能用随身配饰做什么文章来。
严正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平时还跟什么人往来?你知道他有什么仇家吗?”
一听这个,柳斐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起来,憋了半天才道:“他,虽说死者为大,可既然官爷问了,我也不好隐瞒。程磊那厮着实不算什么好货,要问他的知心朋友可能没几个,但要说仇家,恐怕一天一夜都讲不完。”
“他家境不好,嘴贱又死要面子,大钱赚不来小钱不爱赚,时常银钱短缺。顺手牵羊、酒场赌/坊他都是做惯了的。因他容貌不差,又练就油嘴滑舌,还常年哄骗了几个良家妇女暗地里贴补……”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这满地仇家怎么查?
圆至方丈满面沉重的念了声佛号,摇头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罪过,罪过。”
严正又问了跟柳斐一起为程磊助阵的另外几个人,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基本可以断定为真。
刘文君人称“君子双刀”,素好行侠仗义,听了柳斐的话当即冷哼一声,“我等江湖儿女的名声,都生生教这些败类污了!”
裴绿裳皱眉道:“这么看来,倒像是为民除害,还查什么查?”
为这么个人渣废啥精神?就算今天不死,说不定赶明儿江湖上遇见了,自己一个路见不平也就随手杀了。
其他几人虽没说话,但也没有反驳,显然内心是赞同的。
虽然能理解江湖人士们的想法,但作为捕头,严正不可能真的不管,“诸位稍安勿躁,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还是不要妄下断论的好。若果然是复仇倒也罢了,可万一其中另有隐情呢?咱们如今不查,岂不就成了帮凶了么?”
唉,跟江湖人士打交道真的太难了,完全不讲理啊!
圆至方丈也道:“严施主所言不差,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是不是江湖事,总要找出真凶后才好处置。”
他虽在方外,却也知人言可畏。现在人死在少林寺,若真的糊弄过去,回头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什么时候少林寺就被污蔑为杀人魔窟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去哪儿说理去?
慧通立即郑重道:“那就辛苦严大人了。”
众人三三两两出了门,各自回房,鹤鸣和苏清风这两个同行不知不觉就凑了堆,后面裴绿裳和刘文君一边走一边空手套招,你来我往斗的不亦乐乎。
这条路两边栽种了许多约莫一指粗细的竹子,竹叶刚发出来不多久,还嫩生生的,瞧着青翠可爱。几只鸟儿从竹林中飞速穿过,停到其中最高的一根上拍打着翅膀,叽叽喳喳叫成一团。
鹤鸣没见过那种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问道:“苏道长有什么想法吗?”
苏清风也不藏着掖着,“关键还在那个坠子上。”
鹤鸣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不过一来咱们不知道那坠子的样子,二来,”她顺手揪了一把松针,隐隐担忧起来,“就算找到了坠子,或许为时晚矣。”
怎么看程磊的死法都不像活人干的,但这是少林寺啊,莹娘那种四十年的资深老鬼,以及黑猫那样的凶性都不敢露头……
裴绿裳手上功夫不大行,刘文君让她一条胳膊都来了个三比一,闻言就从后面插嘴道:“我早年曾遇到过蛊师,十分厉害,只要下一种傀儡蛊,哪怕叫人即刻去死了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她好像忽然得到了启发,又兴冲冲道:“哎不还有那种吗,你们玩儿鬼的肯定知道,恶鬼附身行不行?”
苏清风:“……”
鹤鸣:“……什么玩儿鬼的啊!你尊重一下我们的职业好吧?”
那分明就是为民解忧!
不过裴绿裳貌似胡扯的一句,还真就戳中了鹤鸣的心事。
裴绿裳敷衍的摆摆手,“行行行,仙姑,你厉害你说了算。你就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吧。”
鹤鸣摇头晃脑地哼了声,“本来就是。”
那头刘文君听得稀罕,又问玩鬼是个什么说头,裴绿裳便又跟他解释,听得刘文君惊呼连连,直道要找机会见识一下。
苏清风很好脾气的等大家闹完才问鹤鸣,“鹤姑娘还带着那两员猛将么?”
鹤鸣觉得苏清风跟自己说话应该也挺轻松的,他但凡说句什么,自己也能很快猜到潜台词,当即点头,“我也在琢磨这个事儿,苏道长知道此次前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人中,可有谁精于此道么?”
如果是蛊虫,直接下到程磊体内就可以,根本用不着坠子。反倒是这个鬼么,既然自己能借助槐木牌带着莹娘和黑猫混入少林,那么别人自然也可以。
苏清风略一沉吟,“明面上的蛊师是没有的,至于驱鬼人,少林派对这一行当素来轻视,自然不会主动发请柬。”
鹤鸣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主动邀请来的没有,但究竟有没有悄没声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三人对视一眼,都有点儿愁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