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人看着莫达。他的表情平静,但是天知道,他的心里是多么希望有人能治好这令人愤怒的倒霉疾病。
牛粪火堆的火光映在莫达的脸上,在这张苍老的面孔上变换出种种阴影。
莫达呼出一口浓浓的酒气,却没有马上说出他的要求,而是神神叨叨的拿出一本小册子,递到熊人面前:“看看这是什么?”
熊人看了一眼书皮,很普通的书,并不是《黄帝内经密解》或者《九阴真经全集》之类的秘籍,干净的封面上写着《徐霞客游记》几个字。
这是一本中原文字的记录地理形胜的书,放在中原都算比较偏的门类,一般人不感兴趣,也看不明白它的意味。更不用说一个金马族老牧人了。熊人不明白莫达的意向,于是模棱两可的说:“徐霞客游记?您老人家好有雅兴。”
老莫达收回了书:“是游记?嘿!我可不知道这是劳什子游记,我大字不识一个,这是我从少主的婢女那里借的。婢女说了,少主可不是一般人,他读的书,也不是一般的书。你熟悉这本书,就是说,你不但识文断字,而且读过不少书,好像还是很有见识的样子。”
年轻熊人对这份夸奖无动于衷,心里琢磨着老莫达说这些做什么。
老莫达自顾自的说:“可是正经读书人,哪有到草原上来混的?”
年轻熊人叹口气,实在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正不正经。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呐,就会看到一些被刻意掩盖的地方。比如你。你一定读过很多书,却不是弱不禁风的书生——书生怎么会懂得利用黑熊逃生?你全身肌肉结实,却没有牧人骑马的罗圈腿。你的手上还有些薄薄的茧子,但不是拿笔、拿算盘留下的茧子,那位置不对。”
熊人放弃了猜测,直接望着莫达,等着他说出正文。
老莫达说:“那是常年拿刀留下的印记。”
熊人皱起眉头——“但惊十月有奔雷”,一句话无头无脑的跳上心头,一柄刀的样子随之出现——古朴厚重,刀柄上用银丝嵌着字,但是他无论如何看不清那字是什么。想到这里,后脑勺忽然开始抽痛。
忽然,帐篷内一柄草原短刀毫无预兆的飞向熊人,似乎下一刻就要刺中他的面门。
那是莫达掷出的。
即使熊人正在心神动荡,即使他已经身受重伤,熊人仍然不假思索、恰到好处的伸出一只手,分毫不差的接住那把刀,似乎是他的手早已在那里等着,而这把刀只不过是回归刀鞘。
莫达说:“你看,你是一个使刀的高手。说不定还擅长使些别的,因为你手上还有一些茧子,不是使刀的位置,我也不能确定那是什么。”
熊人倒转刀头,扔到地上,动作无比熟稔。心想这也不算什么吧。
莫达看了看他,继续说:
“你不是金马族人,也不是青鸢族人,你是天行族人。在你昏迷期间,你曾经发出呓语。奇怪的是,你的呓语除了用中原语,你还用了金马族的语言,以及一种我也听不懂的话,我觉得那像是北方七国的语言。”
北方七国?年轻熊人警觉起来,那是青鸢朝的边境大患,实际上,最近北方七国已经完成统一,正不断向青鸢国的北疆区域蚕食,北方七国新组成的白皑国虎视眈眈,局势十分紧张。年轻熊人的眼皮快速跳了一下,显然他听明白了老莫达的言下之意。
观察着熊人的表情,体会着他内心的斗争,过了会儿,老莫达才慢悠悠的说:“实际上呢,会说好几种语言,在我们草原这地方,并不稀奇,很多人为了和北方七国的人做买卖,也会说他们的话。”
年轻熊人松了一口气,同时恼怒的瞪了莫达一眼。
莫达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但是,你除了会说好几种语言,你还很擅长与人交流,几句话就能获得对方好感。”
熊人顺嘴说:“哪里,只不过是宁可胡说、不可不说罢了。”
莫达对熊人的话听耳不闻,眼光终于锐利起来,脸上现出严肃的神情:“可是年轻人,你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熊人想,我又不是大姑娘,有病才对相貌那么关心。
帐篷里没有铜镜。老莫达把那把刀捡起来,放到熊人眼前暂时充当镜子。
熊人看到了一张苍白、清秀略带倔强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