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牙刷、小牙膏、小香皂和浴巾,毛巾要单买。”男店员仰头用下巴示意一下旁边的价目表。
“要两条毛巾。”
“好。”
“你们这热水吗,可以喝的。”姜准问。
“有,就在大厅里面,挨着餐厅口。房间里也有电水壶。”男店员说。
姜准拿过聂诚手里的保温杯去旁边接水,他不想用房间里不知道煮过什么的电水壶,也懒得去刷洗。
旅馆正门在整个建筑的最右边,直面林间小道;进门后,前台在正对面,一米长的玄关墙勉强将前台和其它空间分隔开,无论公共大厅还是餐厅都在左手边;通向二楼的楼梯隔着一段距离与玄关墙侧面相对,在前台与公共大厅之间。
聂诚扫码付款之后去找姜准,发现大厅还有其他人。
身穿浅灰色毛衣,头戴棒球帽,膝盖上搭着油光水滑的皮草大衣的男人正背对楼梯看杂志,他面对姜准,侧对聂诚,眼神在他们之间打转。
另一个是披着蓝色短款羽绒服的男人,露出藏绿色旧毛衣和红色秋衣领,正蹲在墙角吸烟处抽烟,盯着烟头明灭的红光走神。
为了方便旅客,水箱放在了大厅里,贴着隔出厨房的那面墙。姜准先接了点水用嘴唇感受一下水温,然后接满,轻轻晃着水杯。
聂诚朝他扬了一下手中钥匙,示意他手续已经办好,见姜准拧上水杯盖,抬腿向他走来,就转过身率先上了楼梯。
还没踏上第三级,背后传来一声怒叫:“你干什么!”
聂诚回头,刚才的和谐局面梦一样顷刻间不见了。
姜准揪着皮草男的衣领将他掼到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指着他的额头,一句话不说,目光充满威胁。
聂诚赶紧拉住他,“怎么了,怎么回事?”
姜准听劝地松开手,警告的意味丝毫不减。
“不好意思,可能有什么误会。”聂诚见他不肯说,向皮草男客套道,然后拉着他上楼回了房间。
姜准跟在他身后上楼没有解释的意思,聂诚几次以目光相询都没有得到反馈。
走廊铺着木质地板,有几处发出老旧的吱呀声,但并不吵扰。尽头的这个房间除了标准露天阳台,卫生间也有一扇小窗,晴天时阳光应该不错,现在有点冷。
打开灯,房间内一览无余,地面上铺着灰色地毯,开阔的地方像一把菜刀,笔直的玄关如同刀柄,长桌贴墙顺着刀背摆放,长桌上有样式复古的台灯和一台32寸旧电视;两张单人床床头朝墙,正枕在刀刃的位置上;刀片最下面的位置上有一个两开门的衣柜;卫生间和浴室在玄关左手边。房间整体而论,倒是个规规矩矩的长方形。
隔开卧室和阳台的玻璃门冒着寒气,屋内一侧附着薄薄的露珠,聂诚看看阳台上白皑皑的积雪,拉上了窗帘。
姜准一进来就坐在床边,懊恼地支着头。
聂诚体谅他心情不好,难得休息要陪他出差,又赶上暴雪天,找旅馆也不顺利,更何况去程时他睡着了,姜准一个人闷头开了两个多小时,现在烦躁也正常。
他打开暖风,调好温度,刷了两个杯子,晾上热水。
“没想到还要住一晚,也没带吃的。我看他这有餐厅,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聂诚问。
姜准摇摇头。
他安慰地拍拍姜准的肩膀,“那我给你带上来,你先睡会儿,我带着钥匙。”
姜准一点头,如释重负地躺下休息。
聂诚将床角的毛毯搭在他身上,一个人下了楼。
楼下大厅里的立式空调开着暖风,比灯光昏暗的走廊暖和,皮草男还在沙发上装模作样的看杂志,听见动静瞥了他一眼,嘴里嘟囔着什么又把棒球帽往下压了压,抽烟老乡已经上楼了。
聂诚问前台男店员是否有晚餐,男店员给他摆出了泡面、面包、饼干、咸菜这类速食食品。
他买了泡面、饼干、火腿肠和牛奶,去餐厅用热水泡方便面,又用热水浇浇牛奶袋,好歹不那么凉了。他没端着方便面上楼,就在旁边餐桌上吃。
餐厅与大厅一墙之隔,长度相同,宽度减半,墙壁和窗户之间纵向放着一张餐桌和几把木头椅子,炉灶、抽油烟机、微波炉一应俱全,不过油烟不多,看上去不常用。
聂诚坐在背对着墙的餐桌主位上,和前台男店员坐的方向相同,能看到楼梯的动静,也能看到外面的风雪。
等泡面这会儿功夫,男店员上楼一趟又很快下来,他刚坐下来不久,门铃响起,来了一对年轻夫妻,他们说话时有些匆忙,呵着寒气,聂诚远远听着都能感觉到他们的旅途劳顿。
他们上楼时,聂诚透过餐厅门看到他们大包小包地往上走,叹气说着眼看快到了,竟然还要在外面住一宿。显然也是像他和姜准,被风雪拦在半路的人。
他吃完饭,看了眼时间,5点45分,又在前台买了一份一样的晚餐,用热水泡好方便面端上楼。
房间里开了暖风后,比外面暖和很多。姜准扎在枕头里睡得很熟,聂诚想了想,没叫醒他,把吃的放在床对面的长桌上。
他把手机充上电,也帮姜准重上,脱了身上的制服,把口袋里的烟和打火机也掏出了,确定锁好门后,去洗了个澡。他担心吹风机的噪音吵醒姜准就没用,卧在被子里看视频,等头发不太湿了才躺下睡。他看了眼时间,8点25分,这可能是他近半年来睡得最早的一天。
中间床头柜上有切换屋内所有灯光的按钮,他只留了玄关的一处小灯,屋内暗下来,他很快进入梦乡。
聂诚忽然想起在魏远家看到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那张印证姜准信息的资料他塞进公文包后还没来得及再看。
现在姜准睡着了,睡得很熟,他应该趁这个时候好好研究魏远留下的线索。聂诚想挣扎着起床,眼皮像被粘上一样睁不开。他对自己狠了狠心,硬是坐起来,走到公文包前从里面抽出了文件袋,手臂无意识般一圈圈绕开线绳,几张薄纸沉甸甸地压着手腕,他将打印纸一点点倒出来,又看到了姜准的一寸照片……
“啊啊——!”
耳边传来了尖叫,隔着房门也能听到声音里的恐惧。
聂诚顿时清醒了,他趴在枕头上,还保持着晾头发的姿势,根本没有去翻找过文件。旁边床空着,姜准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他看一眼手机,现在是10点35分。
他立刻坐起身,去厕所看一眼也没找到人,连忙穿上衣服和鞋,扯过制服上衣披在身上就跑出去。
204房间外的走廊上跪坐着一个女人,她吓得浑身颤抖,扎挣着向后退,眼睛里满是惊恐。
情况不妙,聂诚两步赶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204房间门开着,橘色壁灯透出昏暗的光,勉强能照亮横躺在长桌上的男人。他走近几步,根据衣着和体型认出是刚才坐在楼下的皮草男。他已经死了,头朝卧室门,双目圆瞪,舌头外伸,屋内有隐隐骚气,死者有过失禁。
最令他惊讶的是堂而皇之站在死者身前的人,男性,高大,身体强健,聂诚赶来时他的双手尚未从尸体脖颈处收回,这个人正是他不知去哪的室友姜准。
那个吓得倒在地上的女人是聂诚吃饭时来入住的小夫妻里的妻子,她显然将姜准当成了正在犯罪的凶手。
“你看这道勒痕。”姜准看到聂诚赶来,侧身指给他看,并将随身带着的薄橡胶手套分给他一只。
聂诚摸摸尸体的温度,稍稍侧过他的头,没有血迹,也没有发现外伤,简单检查一下他的肢体,大致确定他属于机械性窒息死亡,应该是被勒死的。
在他检查尸体这段时间里,其它房间的人也穿着睡衣或披着外套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别进来。”姜准朝他们竖起手,“出现命案了,请大家配合工作。我们是警察。”
跪坐在地上的女人显然不信服,她抓着刚刚赶来的丈夫的手,激动地指着姜准说:“是你,是你,我看到了!”
“我们确实是警察。”聂诚说。他披着制服来的,从口袋里掏出警察证展示给他们,又在人堆儿里认出了闻声赶来的男店员,对他说:“把所有人到叫起来,到楼下大厅集合,发生命案了。”
他和姜准走出房间,关上房门,确认所有人都下楼了,关上204房间的门也去了大厅。
现在整个旅店,算上聂诚和姜准,一共8个人,6男2女。
小夫妻冯永庆和胡雯坐在死者生前坐过的二人皮沙发里,胡雯已经好多了,只是握着冯永庆的手还有些颤抖。
二人沙发两边各有一个单人皮沙发,靠近壁炉的那个空着,另一个坐着的是旅店老板钱桐,他五十多岁,眉毛奇长,穿着睡衣拖鞋,对于自己旅馆里发生命案这种事十足的气愤,他身后站着前台男店员王晓志。
之前他们遇到过的蹲在角落里抽烟的老乡徐建军正站在水箱附近,与所有人拉开距离,揣着手打量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另一边倚墙站着的是围着毛披肩的中年女性,手指纤长,直发披肩,叫潘虹月,她的眼神一直在姜准身上打转。
“人都齐了?”姜准问。
“齐了,每个房间里的人都叫下来了。”男店员王晓志说。
“刚才大家都报了姓名,我们也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海东区分局刑侦支队队长,姓姜,这位是我的同事聂警官。我们是出差中途遇到暴风雪,偶然住在这里,在本区公安没赶来之前,暂由我们二人负责。”姜准端出刑侦队长风范,边出示警察证,边冷着脸道。
聂诚下楼后去了前台,手机没有信号,他想用座机试试,结果也打不出去,只拿了所有人的身份证复印件,回到大厅对姜准摇摇头。这种天气,线路很容易出问题,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他将死者的身份证复印件递给姜准,上面写着姓名甄思哲,年龄39,不是本市人。
他站到姜准身边,就听刚才受到惊吓的胡雯疾声对姜准说:“你不行,不能由你负责!我刚才看见你手掐着他脖子的,你也有嫌疑!”
其他人的目光全朝着姜准射去,姜准叹口气:“刚才我已经解释了,我是去确认情况。”
“那你为什么关着门?”胡雯问道,又扭过头来对丈夫和大家表白似地说,“我想去楼下买点吃的,路过204时看到门半掩着,一时好奇才往里面看了一眼。”
“你这个队长有嫌疑,我看到你跟死的那个打过架,我不听你管。”报过名字后就一言不发的老乡徐建军说道。
“打过架?”旅馆老板钱桐惊讶道,又看了一眼王晓志。
“没有真的动手,就是死的那个说了一句什么,他就把他攮到沙发上了,就这。”徐建军说。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微微点头,不太相信姜准。
姜准揉揉眉心,说:“行吧,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那就由我的同事负责。他是曾经的刑侦队长,说起来还是我的老上级。”
大家一片赞同,纷纷表示早该让“官大的”主持,完全不知道聂诚现在只是个普通民警。
姜准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入其他人中,犹豫一瞬在靠近壁炉的单人沙发坐下。
聂诚无奈地示意大家安静,一再表示既然他接手了,大家就要听安排听指挥,姜准虽然有嫌疑,但是他毕竟是刑警,他的安排大家要尽力配合。
他规定从现在起,没收手机,离开大厅不能单独行动,要去卫生间的话,要由两个不相熟的结伴。他让姜准保管手机,并且负责大厅的秩序,自己带着老板去二楼死者的房间。
错身而过时,姜准点点头示意他放心,聂诚轻轻颔首回应。
第13章问话
事急从权,聂诚带着旅店老板钱桐上了二楼。
204是单人间大床房,布局和他住的201相同,房间面积小一些,只有一张床。如果是夫妻带孩子,多付30元加张小单人床能住下三口人。
聂诚打开自己手机摄录功能,先大致拍了一下现场环境和死者状态,让钱桐负责拍视频。
“都、都拍些什么?”钱桐茫然地问。
“跟我拍就行。”聂诚说。
他戴上刚才留在这的一双手套,细致地检查起尸体来,没有发现其他外伤,得出的结论依旧是死于机械性窒息。
现在他有时间细致地观察这道勒痕,极细,曾经嵌在死者的脖颈中,不只有淤紫,甚至出了血。聂诚猜测凶器不是常见的麻绳或领带,而是钢丝一类的东西。这道淤痕透露出的线索还不止这些,痕迹从下至上,说明凶手杀人时双手的位置高于死者脖颈。
凶手要么高于死者,要么趁死者背对其坐着时下手的,屋内仅有的一把椅子确实把人拉出了,但是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将他抬到长桌上?
从姜准提供的门半掩这一点来看,凶手或许是急于离开现场,或许是不怕别人发现尸体,难道凶手有意在不在场证明上做文章?
“二楼单人间的布局都一样吗?”聂诚问。
正在拍摄的钱桐突然被点到名,愣了一下赶忙说:“都一样,啊不,除了我和晓志的。我住在205,他住一楼柜台后面的值班室,这两间是上下楼,盖房子时特意设计的小卧室,比客房的卧室小,不过一楼那间比206更加窄长。”
聂诚点点头,他正在翻看死者的随身物品,在西服裤里找到一个手机,用甄思哲的指纹打开屏幕锁,看他的微信消息。
旅馆里的WIFI和外面的通讯基站一起受到影响,没有网络,聂诚只能查看手机里的缓存。
甄思哲手机里有九百多个微信好友,加了很多信贷群,点开却发现他很长时间没有在里面发过内容,没有置顶的通信人,与妻子的对话排在二十几位,都是妻子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在前天回了一个“快了”,再问就没有回复。
他关注了很多财经类的公众账号,最有意思的是还关注了最高法;朋友圈里的内容五花八门,他自己发的则都是晒存款,说自己挣钱了。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黑名单里有一百多个账号,聂诚点开了几个,没发现共性。
短信里没什么信息,都是推销;通话记录没几条,聂诚怀疑他或者凶手特意删除过,未接来电却很多,他大概翻了一下,有上百条。
他在床上看到了甄思哲的公文包,里面有很多存折、银行卡以及五套房子的房本,房子和存折的所有人都是他,地点都在他老家。
然后他检查了整个房间,垃圾桶、衣柜角落、床底都没放过,但是没有发现类似凶器的东西。
他带着钱桐离开了204室,站在灯光晦暗的走廊里,让钱桐介绍各个房间的情况。现在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也没有搜查令,他不能闯入其他的房间去搜证。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