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路易斯不再说话,他只是干巴巴地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里只有一扇小窗。整个舱室里挤了二十几个人,但其实并不全是人类,至少路易斯知道这里肯定有不少混血,甚至就是其他的宇宙种族。
他之所以能占住这扇窗户,只是因为他进来的时候,恰巧跟着旁边的这个粗鲁的中年男人。这人有点蛮横的架势,一进来就赶跑了原本坐在窗边的人。
路易斯知道自己应该反感这种行为,但此刻他反而感到庆幸。因为,在这漫长而孤独的旅途之中,有这么一扇窗户,的确会让他感觉好很多。
那扇窗只有巴掌大小。偶尔,窗外会透出一些来自恒星的光线,这种时候,只要路易斯一转头,他就能望见一双双麻木的、冰冷的眼睛。
这艘行将报废的飞船,在每天的航程中,只有早上和晚上的一个小时会给客舱开灯。其余时候,为了节约燃料,乘客们就只能在一片漆黑中生存着。
偶尔,路易斯十分怀疑自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踏上这艘飞船,前往一个陌生的星球。
……格兰星。他喃喃自语。
从他的故乡到他的目的地,他几乎要在飞船上待上五个月的时间。有这个时间,他做什么不好呢?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这条道路,因为他想要证明自己,向他的父母,尤其是他那位议员父亲。
事实上,他原本不至于来到这样的飞船上,起码他还有一些零花钱。但是,可能是某种固执的叛逆心态,让他在出门的时候格外在意保密。
因此,他之前踏上了一艘私人飞船。可惜的是,那艘飞船是专门来坑骗他这种幼稚的有钱人的。他在那艘飞船上被抢劫了几乎所有财产,只剩下一部分零头。
这零头,当然是那些强盗“好心”留给他回家的。按照估算,他也的确可以用这些钱,买上一张正规的回家的船票。
但是他却不甘心这么做。应该说,更不甘心。
……他无数次在星际网上,看到网友们对他的评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那让他有点委屈。
他崇拜谢尔菲斯·阿琉斯元帅,尽管的确以跃跃欲试的挑战者的姿态出现,但他并没有不尊重元帅的意思。但是,他的父亲却做出了一个他都不知道的选择。
……肮脏的选择。他想。
怒火是随着时间流逝,而越发明显的。当他知道他的父亲打算借由这件事情,而提及关于教育的议案的时候,路易斯终于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要证明自己。
他要证明,自己的力量、荣誉、名声,绝不至于依附他父亲的那些阴谋诡计。
“……但是,路易斯,你能怎么做呢?”
那个时候,他的朋友这么问他。
路易斯知道,他的朋友其实是远比他成熟、理智的。但是路易斯无法停止心中燃烧着的火焰。
于是他说:“我要去格兰星。”
“为什么是格兰星?”
“我知道……他在格兰星有一个秘密。”
“他”,指的就是路易斯的父亲的秘密。
“他们在格兰星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情。我听过他们在偷偷密谋一些什么东西……所以,我要去格兰星。”
“等等……到底是什么事情?”
“似乎是霸主星球之间的倾轧。你知道的,我父亲站在荒澜星的立场上,而格兰星总是和荒澜星不对付。他们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拟定了一个计划。”
“……你确定要参与这种事情?”
“我确定我要让他不好过。”
当时的路易斯,几乎咬牙切齿地说着。
但是现在,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旅行之后,那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只剩下一点荒诞的平静与疲倦。
他将额头磕在玻璃上,静静地望着窗外。
“挪开点,臭小子,你挡着我的光了。”那个中年男人大声嚷嚷着。
路易斯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人说的是自己。他点了点头,挪开了一点,然后打了个哈欠。
在过去几个月的航行中,他们已经经历了好几次的跃迁。但是,每一次跃迁,他们都没有休眠仓可用,只能硬撑着。
一开始路易斯感到不可思议,他从小到大也出行过好几次,可他从未见过这么破烂的飞船。
“因为这是运输‘垃圾’的船。”那个中年男人嗤笑着回答他的问题,“你知道这种船为什么在这附近四处兜圈子,拉上一批人,然后就直奔格兰星吗?
“因为这都是一群想要偷渡到霸主星球的废物。”
偷渡。路易斯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问题。
毕竟……那是霸主星球。
于是,当他望向同舱室的乘客们那些麻木的眼睛的时候,他不禁感到一丝畏怯。
但这种情绪,也很快消解在疲倦感之中。他只是获得了这个舱室的二十分之一的使用权,如果想要睡觉,他只能原地躺下。
在之前跃迁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靠在别人的身上,才能度过那段剧烈晃动的时期。无法承受的乘客曾经不受控制地呕吐和哭泣。
在这个乱糟糟黑漆漆,又安静得像是棺材一样的舱室,很多乘客甚至连宇宙通用语都不会。路易斯只能和身边这个中年男人进行交谈。
他意识到,这个中年男人实际上是一位太空流浪者。
至少曾经是。
他之所以前往格兰星,是因为他“受够了”太空流浪者的生活,想要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