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有时候,善才是枷锁,会让人活得更痛苦。
晏映跟魏济道别,转头去找了她的父亲。
晏道成看晏映笑得绵浅,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谢九桢没有跟她过来,所以说话也就更大胆些。
他说:“映儿,你跟我回平阳吧,还有你阿姐,我们一起,以后再也不回洛都了!”
他还在纠结怎么跟晏映解释,晏映已经自己回答了他:“爹,我都知道了。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摇了摇头:“但我不走,我要陪着先生。”
晏道成张大了嘴,有些不敢置信,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握着晏映的手,规劝道:“映儿,你不要这么傻,我知道你心悦他,可他已经不是当初你喜欢的那个先生了!我们之间有血仇,他今天不怨你,明天不怨你,你能保证今后他永远不会因为横亘在你们二人之间的仇恨憎恨你吗?爹赌不起,爹不想下次再看到你时,你受一丁点伤害,映儿,听爹的话,跟爹一起走,行吗?”
晏道成的手都在发抖,他真心疼爱女儿,所以不会允许有任何差错,晏映当然知道他的苦心。
“爹,你待我真好,”晏映笑着,眼圈却红了,“我离开洛都,回平阳,我还有爹爹,有娘亲,有大哥阿姐,还有麟儿,我有这么多人对我好。”
“可爹爹,先生却只有我一个了。”
晏道成眸光一顿,似乎有痛色闪过,但很快他就回归理智:“可他——”
“可他心怀仇恨?”晏映打断父亲的话。
“爹爹,先生原来也有很美满的生活,有疼他爱他的父母长辈,他本不用被追杀,不用看着亲人惨死,不用漂泊无依被野狗咬,不用到现在都不敢以真身份示人……”
晏映的声音顿了一下,已经有些哽咽,但她还是握紧了父亲的手,轻道:“我若受了那么多,不敢说自己还会是一个心怀善念的人,爹,你就放任女儿这一次,他那么可怜,我心疼他。他喊你一声世叔,你也疼一疼他,行吗?”
作者有话要说:过了这段就好了,我保证甜,我还记得我是个甜文作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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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先生哭了。
晏映站在望月阁外面,踮脚向里面望了望,整个院子里很安静,能听到掠过的鸟儿扇动翅膀的声音,她紧紧攥着手,踟蹰良久,最终还是迈动步子走了进去。
望月阁门外没有人守着,晏映推门进去,只看到简单的陈设,迎面的墙上挂了一副山水画,隐没在山路间有道红艳艳的背影,晏映来过几次,却从来没有在意过,现在想来,画上的人应当是秋娘吧。
却不知道出自谁手。
屋里没有人,晏映看了看旁边的楼梯,脚步顿了顿,然后沿着扶手上了二楼。秋娘以前总是喜欢在阁楼的窗子外向她招手,风吹动她的发丝和红衫,时光好像能永远停驻在她最快乐的时候。
她总是那么美的,以至于晏映无法接受她形同枯槁一般虚弱地躺在床上,眼中都是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消瘦苍白,没有一点生气。
谢九桢坐在床边,肩膀塌陷下去,如同穷途末路的困兽,背影看着让人心酸。
她上楼时踩着木板吱呀吱呀得响,可是谢九桢却没有回头看,晏映看着屋里除了二人之外再没有旁人,连魏济都不在,心知这可能就是秋娘最后的光景了,所以留两人做最后的道别。
秋娘听到声音,倒是先偏过头去看她,等到看清了她的模样,空洞的眼眸中好像终于焕发一点色彩,她扯开嘴角笑了笑,有些勉强地冲她招手。
晏映一怔,心中有千万跟丝线紧紧勒着她,可却没有表现出来半分,她走过去,在谢九桢身旁蹲下去,握着秋娘的手,还没开口,就发觉喉咙沉得厉害,竟然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秋娘碰了碰她的脸,哑着嗓音问她:“怎么了?”
“有人欺负你了吗?”手指在她眼角处流连,温柔得像山涧细流,眼中淌着轻柔的光。
晏映摇摇头,抱着她的手贴在脸上。
她有点无法直视秋娘的目光,她身上所有的苦难几乎都因当年的那场冤案而起,而晏氏,是造成悲剧的罪魁祸首,若不是秋娘早已疯癫,忘记了前尘过往,也不记得她的身份,晏映现在连出现在她眼前都不敢。
秋娘笑了笑,把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似乎要撑着床做起来,但她四肢无力,看起来有些费力,晏映急忙起身扶她,一边的谢九桢也犹豫着伸出手,两人对视了一眼,他还是那副沉敛静默的样子,眼中压抑的波动让人琢磨不透,晏映看了一眼,就把头偏过去了。
她有些心虚,不知道先生希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
秋娘坐稳了,双脚踩在修鞋上,抬头看向窗子,幽幽说道:“外面是什么时节?”
晏映一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谢九桢开口回答了。
“孟夏。”
秋娘“啊”了一声,眼底有些失望,眸中的光立时就寂灭下去,她幽幽地叹息一声,声音似乎飘了很远:“看不到梅花了吗……”
没有人回应,屋子里陷入无休止的安静,而这种安静在摧残人心。
晏映发觉秋娘跟往常是有些不一样的。
她太沉静了,少了往日的跳脱和疯癫,晏映心中生出一个猜测,开始砰砰跳动,她瞪大了眼睛盯着秋娘,已经有些后悔要进来。
秋娘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想去看一看梅园,”她还是看着外面,“扶我过去看一眼吧。”
她说着要起身,晏映收起混乱的心思,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腰,谢九桢搀着她那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顺应她的脚步一点点向前。
在晏映印象中,先生的身边总是有一两株梅树,翠松堂是这样,侯府是这样,原来的清河郡王府也是这样。
而现在看来,喜欢梅树的似乎不是先生,而是秋娘。
秋娘口中的梅园,便是郡王府里面那一片梅林。
当两人扶着孱弱的秋娘站在梅树下时,晏映已经确信她恢复了往日的记忆,或者说,秋娘的疯病好了,在她死期将近的时候。
可她却还是像往常一样,对晏映温和地笑,对她没有一点推拒,也没有一点怨恨。
秋娘抬头看了看葳蕤绿意,有日光洒下,透过斑驳陆离的树叶,在地上画出一道道光圈,她眯了眯眼睛,轻道:“其实夏天时,这里的景色也很美,以后我死了,你就在坟冢旁边种一棵梅树,冬天时我闻着梅香,夏天时就为我遮一遮阴凉。”
晏映听她开始交代后事,难言的悲伤涌上来,心里揪得难受,旁边的谢九桢却声音清冷,只道了一声“是”。
秋娘忽然扬起嘴角,偏头看着晏映:“你说好要陪我去放纸鸢的,结果却食言了。”
晏映微怔,眼中疑惑渐渐化成抹不去的悲色,她点点头,却忍不住心中酸涩,把头深深垂了下去,秋娘摸了摸她的头,喟叹一声:“你哭什么呢?别哭了,嗯?我怎么会怨你呢,当年的事发生时,你都没有出生,又怎么能怪到你身上?映儿,我很感谢你,没有你,我一定会不放心留他一个人,现在好了,我知这世上还有人疼他,有人陪着他,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秋娘抱了抱她:“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你去陪他放纸鸢,就当了却我的遗憾了。”
晏映已经泣不成声,只能不停地点头。
哭过之后,秋娘指了指旁边的一棵梅树,声音轻得像棉絮:“扶我过去坐会儿。”
晏映和谢九桢把她扶过去,秋娘靠着树干坐下,有些惬意地闭了闭眼睛:“景珩,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叫那些仇恨蒙住了双眼,好好过剩下的日子,让娘放心。”
晏映抬头去看他。
景珩,是他原来的名字吗?
萧景珩。
谢九桢垂下眼眸,又道了一声“是”。
“也别把权利看得太重,自己快乐最重要。”
“是……”
“也不用觉得对不起娘,娘觉得最后能认出你来,娘很高兴。”
谢九桢突然不说话了,他抬头看着她,紧紧握着她的手微微发颤。
秋娘把他的手放到晏映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跟映儿好好生活,不要欺负她,好好保护她。”
晏映感觉手背一暖,握着自己手腕的温度却在悄悄溜走,秋娘已经靠在谢九桢的肩膀上,目光飘得有些远,不知落到了什么上。
谢九桢刚道了声“是”,就听到秋娘一声轻笑。
“好冷啊……今日的雪下得这么大……”
晏映瞪大了眼睛,看到秋娘望着前方,眉眼温柔,痴痴的笑,好像前面有什么人在等她一样,秋娘伸出去手,在空中抓了一把。
她好像轻轻唤了一声什么,划过一阵风,正好将她那声呼唤卷走,只余下沙沙的树叶声,下一刻,周遭像停滞了一般,那只手在空中停了片刻,最终无力得垂了下去。
晏映恍惚间转头,就看到秋娘笑着闭着眼,靠在谢九桢肩头,仿佛睡着了一般,在做一个很美好的梦。
晏映搂着秋娘的肩,慢慢靠过去,还没消散的体温仍带了些温度,她埋着脸,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对有些人来说,死是解脱,可对活着人来说,留下的只有无尽的遗憾和思念,晏映想着,如果自己没有磕坏了头,她一定会记得要陪秋娘去放纸鸢。
而谢九桢呢?
叫魏济强行用药吊着她的生命那么久,明知她痛苦,明知她不怨再活着,却依旧不肯放开,而这个不愿面对的时刻总要来的。
谢九桢向后靠了靠,握着秋娘的手终于卸下力气,他微仰着头,慢慢闭上眼睛。
秋娘的后事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没有白幡,没有灵堂,没有法事,从头至尾也没有声张,洛都不会知道侯府死了一个人。只是望月阁彻底空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一身红衣靠在窗边,对阁楼下面路过的人挥手。
再盛大的丧礼是做给别人看的,可留给活人的痛楚却需要自己来消磨。晏映亲眼见着谢九桢是如何一点点料理后事,自打秋娘走后,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仍然有条不紊地处理侯府所有事宜,但晏映就是发现他在消瘦下去,原来刀削的下颔增添几分棱角,眉间的疲倦之色也越来越明显。
晏映知道他并没有表面上看到那般无动于衷。
如果哭过痛过还好,晏映最怕的还是如谢九桢这般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久而久之身体一定会撑不住。
他本就是沉默的人,秋娘走之后,他开口的时候更加少了。
他每天都让自己忙碌起来,见了很多人,召府中幕僚说了很多话,他似乎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什么,连后院都很少踏足,每天都歇在揽月轩。
晏映私下问了星沉,星沉满脸担忧,摇头无奈道:“主子不怎么休息,每天睡不到一个时辰。”
听了星沉的话,晏映终于忍不住,踏着月色,她独自一人去了揽月轩,遥遥看到里面点着灯火,里面却安静得可怕。
将门推开,晏映以为自己会看到谢九桢挑灯处理公务的画面,却不想入眼的是一尊雕像,他像是入定了一般在窗边枯坐,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丝褶皱,也不知维持这姿势坐了多久,连她走进来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晏映心里一紧,把灯随意放到旁边,迈着脚步快速走了过去,月光在他身上洒下一层银芒,柔和的光晕镶着边,少了往日高高在上的疏离,却更加孤绝,冷到无边,让人不敢靠近。
她匆忙走过去,伸手在他肩膀一碰。
“先生!”
谢九桢仿佛瞬间醒过来了,身子颤了颤,而后回头看了她一眼,眸中光彩都凐灭了似的,空寂漠然。
“你怎么过来了?”他轻问,声音还是温柔的,却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晏映看着他的模样,心疼得厉害,再坚硬的人,也有最脆弱的地方,这世上总有能伤人伤己的人和事,生老病死,没能能跨越的一道沟壑,先生是个人,怎么会不悲伤呢?
她走到他身前,伸手握住他的指尖,在他面前蹲下去,仰着头看他,眼睛里的泪水却奔涌而出。
谢九桢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轻轻皱起,抽出右手在她眼角蹭了蹭,声音温和:“怎么哭了?”
晏映覆上他的手,哽咽着道:“先生,我跟父亲说了,我跟他说,要跟先生在一起,在永远永远陪着你,不管你讨厌我也好,介意我也好,不管你会不会看到我就难过,就想起从前的血海深仇,不管我心里会不会愧疚,会不会胆怯,不管晏氏跟清河郡王府的所有新仇旧怨,我都想陪在先生身边,永远也不想跟你分开——”
她不停说着,眼泪也在不停地落,好像要将这些时日积压的所有悲痛都一起发泄出来。
或许就是造化弄人吧,非要在她跟先生之间竖起一道高墙,可是从始至终,晏映没有做错什么,先生也没有做错什么,这些往日为什么要成为她跟先生之间的阻碍?
谢九桢的神色慢慢发生改变,他睁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想到晏映会突然跟他说这个。
“你……”半晌之后,谢九桢才开口,“你不会后悔?”
她那日挣脱他离开之后,谢九桢就再也没有强迫过她,他甚至做好了决定,倘若她真的无法坦然面对这些苦涩,哪怕心如刀绞,也会放她离开。
今后默默在她身后守护着,只要她安然无恙,恣意快乐地活着,他只要能藏在暗处看着她就好。
他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晏映却说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晏映用他的手抚着自己的脸,轻道:“后悔?我不后悔。”
“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谢九桢看着她,没说话,晏映自顾自地说着:“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年冬日,在雪地里,梅树下,我看到你红着眼睛回头来,却因为心中害怕而躲开了。”
晏映抿了抿唇,细柔的嗓音因为哭腔而更加惹人怜惜:“我那时候,应该跑到你跟前,抱一抱你,跟你说,先生,你不要一个人难过,想哭就哭出来,你还有我呢。”
谢九桢正愕然时,她忽然站起身,把谢九桢搂在怀里,她抱着他的头,侧脸轻轻蹭着他头顶,发丝上都透着一丝冷意,她却在倾尽自己所有去温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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