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清水巷的韩濯缨,并不清楚临西侯府发生的事情。
她一夜好眠,连梦感觉都是甜甜的。
次日是九九重阳节,雨后路滑不宜登高,但总能做些别的。
一大早,韩濯缨就起床了,匆匆洗漱以后,就依着京城习俗在门窗上贴了菊花枯枝叶,据说可以“解凶除秽,以招吉祥”。
早饭过后,翠竹拿了茱萸,给二人佩戴在手臂上。
石南星或许是闲着无事,过来邀请她们去赏秋菊。
他在京中买下了一处宅院,宅院的前任主人喜欢花卉,院中种了不少菊花。
重阳节菊花开得好,石南星又新得了一坛菊花酒。
有花有酒还有孤单。于是,他就想起了童年好友。
然而,面对他的邀约,韩濯缨有点犹豫:“我不去了吧?”
石南星却不解:“为什么不去?”
韩濯缨正要回答,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她要陪我去祭祖。”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亲哥齐应弘。
见她看向自己,齐应弘冲她笑了笑:“今天重阳,陪我去父母坟前上柱香吧?”
重阳节本就有祭祖的传统,他又搬出已逝的生身父母,韩濯缨当然不会拒绝。
她点一点头:“好。”
韩家父母与二叔都葬在城郊,韩濯缨原本打算只在家中牌位前祭拜一下的,如今少不得要到城外去。
香烛纸钱都是备好的,齐应弘来时的马车也在巷子外等着。
所以一切都还挺方便。
唯一让韩濯缨觉得不太自在的是,她和亲哥共乘一辆马车。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相处时,总有点若有若无的尴尬。
为了打破这尴尬,她干脆主动同他搭话:“哥,你这些天忙吗?”
“嗯。”齐应弘话锋一转,“我听说明天纳彩?”
“你也听说了?”韩濯缨有点意外。
齐应弘压低了眉毛:“嗯。你应付得过来么?我其实……”
“还好,他请了楚国长公主过来帮忙。”韩濯缨想了想,声音不自觉降低了一些,“我是说殿下,殿下已经安排好了。”
想到这里,她心头涌上丝丝甜意。
齐应弘抿了抿唇,压下了已到嘴边的那句:“我其实可以过来。”
他之前没打算认祖归宗,可是后来他慢慢觉得,他选择留在齐家这个决定,看似兼顾了生恩养恩,但对她很残忍。
他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只是她如今是准太子妃,他再改口或是改变主意,都像是动机不纯。
他点一点头:“有安排就好。”
京郊虽远,可套车的马神骏,约莫过了两刻钟,就到了韩家坟冢所在地。
韩濯缨对生身父母没多深的感情,但是翻阅了生父所有手札,查看过韩家书房里的所有画像,又每天住在韩家宅院里,时间久了,她对于自己韩家女儿这一身份,也渐渐比先时多了几分认同。
同亲哥一道跪在父母坟前,点上香烛纸钱,摆上贡品。
韩濯缨低声说着近来发生的事情,絮絮低语,报喜不报忧。
“……我遇上了一个跟我两情相悦的人,我们明年就会成亲了。我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她说着说着,心内又酸又暖,眼睛微微有些发涩。
齐应弘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好一会儿才道:“是我不孝,也没好好照顾她……”
韩濯缨反倒过来安慰他:“其实也还好啦,我现在挺好的。”
她其实很看得开,毕竟感情与照顾都是相互的。她没为亲哥做什么,也就不苛求对方为她付出。
他跟她一起祭拜父母,告慰亡灵,还愿意三代还宗,就已经算不错了。
两人在韩家坟冢前待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回到清水巷时,临近晌午。
翠珠去和石头看花还没回来。
齐应弘随她一起进了韩宅。
韩濯缨试探着问:“要不,你歇一会儿,我去厨房做点吃的?”
齐应弘眼神略动了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吧。”
“嗯?”韩濯缨心内微觉诧异,但还是点头,“好啊。”
平时膳食由翠珠负责,韩濯缨自己厨艺很一般,不过勉强也能入口。
让她意外的是,亲哥倒不像是从未进过厨房的,烧火、切菜竟都似模似样。
大约是看到了妹妹惊讶的目光,齐应弘笑了笑:“经常出门在外,有时候免不了要自己解决三餐。”
“这样啊……”韩濯缨表示了解。
合作完成某一件事,往往是打破尴尬增进感情的好办法。
一顿午餐做下来,经常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尴尬似乎稍微淡去了一些。
翠珠到用午膳的时候也没有回来。
韩濯缨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跟亲哥一起用膳。
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只听到偶尔碗碟相撞的声音。
齐应弘看着妹妹,神情有些怔忪。
他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十五年前的那场动乱,他没有走丢,她也没有被抱错,他们一起在韩家长大,现在是不是也可以和寻常人家的兄妹一样相处自然、感情深厚?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齐应弘在韩宅待了许久才离去,临走前,他伸臂抱了抱这个妹妹。
韩濯缨犹豫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长寿奉命来到清水巷时,堪堪与正要离去的齐同知擦肩而过。
两人彼此认得对方,停下脚步,互相点头致意,却没搭话。
韩濯缨刚送走亲哥,就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长寿?”
“韩女傅,殿下今日出去猎雁,不能亲至,特意让我送了一些宫中御制的重阳糕过来,给女傅尝尝。”长寿说话间递上了一个食盒。
“猎艳?”韩濯缨没有接。
“对,明日纳彩,需要活雁做聘礼。”
韩濯缨恍然:“噢,我险些忘了。”
大雁忠贞,纳彩用活雁,表明忠贞不二,此生只此一偶。
民间纳彩,起初多用活雁,后来因着大雁难猎到,渐渐都用鸡或者鹅来代替。
不过,他竟然要亲自去猎雁么?不知是为了全礼节,还是为了表忠贞。
长寿笑笑:“虽是皇上赐婚,可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
“嗯。”韩濯缨稳了稳心神,接过长寿递来的食盒,拿了自己做的重阳糕放进去,“这是我帮着做的,你也拿回去给他尝尝。”
“女傅放心,一定带到。”
对于这种差事,长寿还是很满意的,就跑这么一趟,轻轻松松,两份打赏。
猎到活雁对谢泽来说,不算难事。他将猎到的雁交给下属好生照顾,他则又去了一趟楚国公主府。
楚国公主看见侄子,轻笑出声:“你放心,绝不会委屈了她。不只是纳彩,在你们大婚之前,所有该娘家人出面的,姑姑都担下来,行不行?”
谢泽笑笑,声音轻快:“有姑姑这番话,侄儿就放心了。”
“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你费心至此。”楚国公主打趣。
谢泽静默一会儿,唇畔扬起极淡的笑意:“姑姑见了,就知道了。”
九月初十,大吉,是天家纳彩的日子。
还未交已时,楚国长公主的马车就驶进了清水巷,随行的还有一批侍卫。
清水巷中,不少人远远地看热闹,也不敢离得太近。
韩濯缨听到动静,带着翠珠到门口迎接。
楚国公主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矮几,走下马车。
其女陈宜玲紧随其后,也跟着跳了下来。
这是韩濯缨第一次见楚国公主,见其约莫三十来岁年纪,身形修长,皮肤洁白,相貌秀美,举手投足中自带优雅贵气。
从她脸上,隐隐可以看出几分六公主的影子,又有一点点陈宜玲的模样。
因着这几分面善,韩濯缨不知不觉就对这位公主生出一些亲近之情来:“参见长公主。”
殊不知,她打量楚国公主时,楚国长公主也在打量着她。
眼前的少女十五六岁年纪,肤色如玉,青丝如墨,眉目明艳,落落大方。
难怪太子不但求了赐婚的圣旨,还求她这个姑姑帮忙,唯恐这姑娘受一丁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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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痒
“不必多礼。”楚国公主轻咳一声,虚扶了一把,“都是自家人,我以前也没少听玲玲提起你。”
陈宜玲得意一笑,冲韩濯缨挤了挤眼睛。
韩濯缨回之一笑。
一行人先后进了韩宅。
楚国公主粗粗扫了一眼,心内惊讶于韩家的简陋,但并未在脸上表露出来。她接过韩濯缨呈上来的茶,轻啜一口,满脸赞赏:“是雨前龙井吧?不错。”
陈宜玲补充一句:“嗯,比我们家里的也不差。”
韩濯缨心想,确实不错,这是家里最好的茶了,还是他从宫里拿出来的。
楚国公主只当没听见女儿的话,温柔而慈爱地与韩濯缨叙话,简单问一些名字、年纪、兴趣爱好等寻常话题。
韩濯缨一一答了,心里的紧张情绪,也渐渐淡了一些。
如果说一开始楚国公主走这一趟,是因为顾及太子谢泽的情面,那么在跟这位准太子妃真正接触以后,她自己也觉得这小姑娘挺不错的。
相貌出挑、进退有度,同她说话时,恭敬有礼,不卑不亢。既无一丝寒酸之气,也没丁点的骄矜之态。
想到准太子妃跟自家女儿相仿的年纪,却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楚国公主心里不由地生出丝丝怜惜来。她轻轻叹一口气:“可惜了……”
陈宜玲好奇地问:“可惜什么?”
“可惜缨缨是我未来的侄媳妇,不然我都想认她作干女儿了。”楚国公主瞧了女儿一眼,又是一声叹息,“比我家玲玲强太多了。”
这话是客套还是真心实意,都不重要,韩濯缨能明显感觉到对方释放出的善意。她笑了一笑:“长公主说笑了……”
陈宜玲笑嘻嘻道:“就是,娘说的什么话?怎么是比我强太多?我也很好的啊。”
正说着话,门外忽然一阵喧闹,是纳彩的使者到了。
天家纳彩,与寻常百姓家不同。所谓的媒人都由使者充任。他们今早从宫里出发,得了皇帝与太子的吩咐,携带纳彩礼前往清水巷。
整个清水巷都几乎沸腾了,大家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街坊邻居不敢近前,都只在家门口看热闹。
正副二使以及陪同的侍从们一个个面容严肃。
而楚国公主却轻轻拍了拍韩濯缨的胳膊:“你不宜出面,先和玲玲一起回避一下,这里交给我就好。”
“是。”韩濯缨顿时紧张起来,和陈宜玲一道暂时回避。
楚国公主站起身,亲自招待纳彩的使者。
今日纳彩的正使是钱大人,一眼就认出了充任女方家中长辈的楚国公主,匆忙上前行礼。
楚国公主微微一笑:“不必多礼,开始吧。”
钱大人挥手,令人奉上纳彩礼。
活雁一对、酒黍稷稻米面各一斛,另有各色纳彩礼共三十种。
每呈上一种,副使刘大人便要高唱一种赞文。
韩濯缨事先了解过,知道所唱的赞文是纳彩礼所代表的吉祥意义。
楚国公主含笑听着,而门外看热闹的邻居们早就啧啧称奇,连连感叹天家果然与寻常百姓不同。
“竟然是真的雁?”
“不止呢,还有许多见都没见过的。”
……
大家也不敢离得太近,一个个远远站着,探了身子看热闹。
普通人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结束的纳彩礼,竟然花了整整三刻钟。
纳彩礼成,意味着女方家里同意议婚了。
韩濯缨在暗处瞧着,心想,明明婚期都已拟定了,还要似模似样的,从提亲开始。
不过确实显得很重视这场婚事。
“列位辛苦了。”楚国公主轻笑着,命人奉上茶点。
“长公主言重了,分内之事,不辛苦。”
旁人倒也罢了,身为副使的刘大人是真的渴了,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纳彩结束,他们自然也不会在韩家久留,除了要带走放生的活雁,其他纳彩礼尽数留下。
使者们完成任务,告辞离去。
门口看热闹的人却久久未散。
齐应弘没穿青云卫服饰,只做寻常打扮,默默地站在人群中。
他今天告了假,早早就来了清水巷,却没有直接现身,而是隐在暗处。
纳彩的使者来了,他就在门外,和普通邻居一起,看着她的纳彩礼。
楚国长公主坐镇,皇帝钦定的正副二使。整个纳彩礼盛大、圆满,是他生平所见中最完美的。
齐应弘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昨天伯父齐天德不知从哪里听说,今天纳彩,提出让齐家出面帮忙招待,被他拒绝了。
果然,不需要他,她也可以很好。
他若贸然出现,反而显得多余。
过了许久,围观的街坊邻居散了,齐应弘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后,才转身离开了清水巷。
纳彩的正副使者刚一离去,陈宜玲就拉着韩濯缨走了出来,叹道:“娘,原来纳彩礼这么麻烦啊。”
楚国公主轻笑:“你才知道啊。”
陈宜玲吐了吐舌头,心想,我又没有成过亲,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太子大婚,繁琐一点。至于平常人家,则要简单很多。纳彩的时候,许多人家为了省事,不用活雁,只用鸡或者鹅代替,还有用木雁的。再者,也有人家将纳彩与问名都放在同一日……”楚国公主放下茶盏,略顿了一顿,看向韩濯缨,出声提醒,“对了,你的姓名庚帖得早些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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