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开潮捏捏他的手指尖:“你并非不明白。自古以来,哪有靠着妻子才得以开国的皇帝?何况白龙离去之后,记得此事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舒君默然不语。
他明白了。
当年的事实到如今还有人知道,也是因为令主家族代代相传,传下来这些旧事。否则白龙的真实身份早就湮灭,不会被提起了。
舒君觉得有些难受:“那她为什么要走呢?难道是……丈夫变心了?”
这在凡人看来,是最有道理的一个猜测。龙神和开国皇帝共同开国,想来也是波澜壮阔的一段日子,如非人类变心,让她失望,她又为什么会离开?
如今人间还流淌着她的血脉,甚至还有薛开潮能化龙,却已经没了她的故事。难免叫人怨恨那个负心汉。
薛开潮却摇头:“龙神和人怎么会一样?她或许只是索然无味,或许只是思念帝乡,又或许来到人间本就是玩耍,尽兴之后就该离开了。比起人类的寿命,她几乎是永生的,看待事物,自然与人不同。至今只留下白龙剑影,并非意味着她在人间是伤透了心才离开的。或许只是无所留恋。毕竟谁也说不清,她究竟是在丈夫死前离去,还是在丈夫死后离去。”
舒君愕然,忽然被一阵浩大温柔却又无情的风笼罩。
在漫长的时间面前人类所在乎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那圣洁白龙的鳞片却是永存的。她在人间度过几十上百年,于人类是一生,于她自己或许只是一瞬间。爱恨情仇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似乎也会失去意义,更不要提一具白骨。
舒君想起很多故事里贤惠温柔的花妖狐魅,不仅自荐枕席,还会拿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金银资助书生读书,待到丈夫功成名就那日,甚至会主动请纳美人,最后都免不了一个飘然而去的结局。
书中故事自然不足为凭,但在故事里,或许这些花妖狐魅什么也没有付出,只是游戏一场。
同样的,那皇帝成就千秋伟业,留下不朽传说,在白龙眼里或许也只是游戏一场。
舒君不由庆幸,薛开潮生长在人间,后来才成了神,自己终究有机会品尝他的情爱**。人生前二十年他们已经足够不同,现在看来以后终究是有机会长相厮守。若是自己变作那个故事里的皇帝,舒君就真不知道苦涩该如何言说。
至于如今的薛开潮究竟和从前有何不同,入夜后舒君被催着换了一身衣裳,和薛开潮出了驿馆后门悄然离开到了旷野,他就亲眼见到了。
一条活龙出现在眼前,带来一阵浩荡长风,长长的身躯浮在半空,微微低头示意他爬上来。
舒君瞪大眼睛几乎难以呼吸,抬手抚摸龙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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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辱龙脑洞:
舒君骑上去之后,薛开潮忽然前后左右的震动起来,还发出甜美童声: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妈妈的妈妈叫姥姥!
第103章桂宫云端
舒君从没见过完整的龙,他以为在床帏之中看到的片面就已经足够震撼,却远远没能料到真正的龙究竟有多美,又有多出乎想象。
他看到龙君的全貌的时候甚至想不到这是薛开潮,只是屏住了呼吸瞪大眼睛看。
龙的肉身很美,浑身上下都是光滑如镜且紧密相扣的深青色鳞片,头顶的颜色最浅,接近透明的青色琉璃,越往下颌越深,到了喉咙处大概就像深青的天幕。舒君伸手摸到龙的面孔上细密的鳞片,触手生凉,是奇异的感觉,甚至能够感受到鳞片底下生生不息涌动着的力量。
淡淡云气在旷野上汇聚起来。
舒君看着薛开潮对自己低下头,扶着那乳白色珊瑚一般润泽漂亮,分叉众多像两棵巨大珊瑚树的龙角,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是示意自己上去。
这好像有些太过了,舒君还没有想过骑龙,何况这是薛开潮,他的……主君,他最喜爱的人。
然而龙只是将巨角往他手中送了送,力道克制,十分轻微,只做提醒。舒君看出他的坚决,和那双融化黄金一般灿烂且柔软的眼瞳对视片刻,终于妥协,爬到了薛开潮身上。
这和骑一匹没有鞍具的野马不太一样,虽然都很光滑,但巨龙令人心潮澎湃,双脚离地的时候甚至仍旧不敢相信,而且也无需驱使。舒君觉得自己坐在一团云上,风的流动是无形的,他们无声地飞上天空,舒君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时候能俯瞰山峦和河流的。
他的手从龙角上往下,抓住了薛开潮的鬃毛,感觉又厚又软,是比鳞片更深的深青色。舒君很怕拉痛了他,但随后很快就发现自己克制的力道对龙而言不亚于蚍蜉撼树,不会有事的。
他们在越来越冷的风里穿行,再往上舒君一伸手甚至就能摸得到云层,似乎还能看见月宫的桂树。舒君忽然再次想起那条白龙的消失,她就是这样离开了人世。
但现在薛开潮和他一起,用龙的这种力量来游戏。
他飞得一点也不快,悠游在夜空之中,透着无限温柔。舒君并不怕冷,只是看着身周聚集起来的飞絮一般的云气,偶尔伸手捞一把,以指间掠过的潮湿冷意取悦自己。既不害怕掉下去,也不必害怕薛开潮会离开自己飞走。
原来他害怕过这个。
舒君揉揉这条巨龙的鬃毛,忽然明白了他要告诉自己什么。拥有如此伟大的力量之后的薛开潮,对舒君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有,那也只是他变得更温柔,想要给他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
未来的人生很漫长,只要舒君答应接受和薛开潮分享他的寿命,他们或许会永生永世的活下去,舒君只是从来不去想未来,所以到现在都没有习惯自己拥有了这些东西而已。
这条龙是他的。
舒君没觉得自己想哭,但他在月亮底下看见一滴大大的泪珠像水晶珠子,从青龙的鬃毛上滚落下去。或许他只是很震惊,不知道自己究竟配不配得上拥有这条龙。
但旋即,舒君又明白过来,不是他拥有这条龙,是这条龙拥有他,只要薛开潮不改变心意,他无法逃开。
何况他也早就想通了,即使他配不上,即使他也知道自己并无资格拥有这条龙,他也已经无法克制自己去拥有。宁愿一头扎进温柔池水里溺死,也不想再次离开了。
他爱上的是如此宏大浩瀚的一种东西,或许穷尽一生也不能看懂他的全貌,也不能拥抱过他的每一寸身体,但他是如此贪婪,他仍然想要,而且如果得不到就会如同烈焰焚身,一天也过不下去。
舒君偷偷亲亲龙角,在风里低语:“我再也不了,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他忘了去想现在的薛开潮能不能听到自己这点声音,喃喃自语过后就弯腰试图用自己的双臂丈量出这条巨龙的脖颈自己究竟能不能合抱,因此根本没发现姿势的变化,直到他被一只巨大而锋锐的龙爪握在爪心。
舒君被十分小心的抓住腰提起来,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两把,他实在是太放松了,所以什么也没有抓住,离开薛开潮的脖颈一段距离之后,薛开潮翻过身背朝下躺在了云层上,把他在龙爪之间传递,最终送到了面前。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低沉,温柔,又带着隆隆的惊雷般的巨响,远远在云层上传来,是若有所思的:“你不怕见到我这个样子?”
舒君左右看看他捏住自己腰让自己像个软趴趴的被挂起来的布娃娃一样四肢悬空的龙爪,又略带害羞地看回去,迎着青龙的目光:“为什么要怕?”
薛开潮把他拿得更近,凝视着他,眼中金色涌动流淌:“我比你大这么多,可以一口把你吞下去,如果不小心遗失了你,恐怕都不会发现。我现在和你一点也不一样了,我想对你做很多,很多你甚至承受不了的事,你怕不怕?”
舒君一阵战栗,却根本不是因为恐惧才发抖的。他四下看看,忽然伸手抓住龙的爪子,把下巴放在一根锋利尖锐闪着寒光的指甲上,用脸蹭了蹭:“我不会怕你的,我从来没有怕过你。我只怕你不想要我了,不再喜欢我了,我怕你觉得我不能留在你身边,除了逃命和保全自己我什么都干不成。”
龙沉默了,片刻后把他拿过来,在脸上蹭了蹭,舒君听见他的承诺:“再也不会了,我说了,我即是你,你即是我。”
他其实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但舒君猜测这是龙性在影响他,所以也不说什么,极力抱住这头龙,随后一时冲动,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好,我也愿意。”
然后他们忽然之间好似坠落一般下降,舒君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发现自己被人类的双臂搂着,掉进了一片山林,两人还在坠落,耳边的风声却没有那么尖锐了,很快他被正在急速褪去身上龙的特征的薛开潮抱紧,嘴唇被咬得几乎发痛。
舒君还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半是惊愕半是惊艳,看着眼前覆盖着一般乳白色瞬膜的龙瞳,浑身发软倒在他怀里,感觉到头晕目眩的下坠终于结束,自己被一条龙尾缠住,身体骤然发沉,被推到了一棵高大的古树上。
龙在他脖颈上喃喃自语,用长得令人害怕的龙的舌尖往下:“我不想让你吃苦,我本来是想慢慢来的……”
舒君被他奇异的碰触弄得立刻神智迷离,搂着他不放,在薛开潮的头颅越来越往下的时候终于有机会含住白色的龙角,像吸奶一样吸,引发了龙的一阵颤抖。他胡乱摸索着薛开潮的耳际和脖颈,最后甚至摸到了凌乱衣衫露出的肌肤上尚未褪去的龙鳞。
在山林里做这种事,似乎不是这场飞行最合适的一个结局。
舒君被顶在树上,知道自己一时之间恐怕是脱身不得了,居然也不怎么后悔,只觉得这也没什么,他都可以克服。他感觉到湿漉漉的东西靠近了自己,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肌肤上贴紧了发凉的鳞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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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发过誓,不在正文里展翅了………………但还是本性难移。老规矩,记得吱。(爸爸的爸爸叫爷爷也可以(不怕被龙揍的话
第104章白雾深深
那夜两人在野外滞留了很久才回去。现在舒君已经不去怀疑其他人是不是心知肚明只是佯装一无所知,因为她们不可能不知道。
就好像夏天逐渐流逝一样,局限在这方院子里的宁静也逐渐流逝。第二天早上舒君换上新的黑衣,跟着薛开潮一起出门。永嘉城内外已经没剩下多少人,能转移的都已经被陆陆续续转移,剩下的这些人只是在观望中,过不了多久也会离开。
驿馆之内因为有龙君镇守,并未经历什么侵袭,一旦到了外面,舒君就发现这里已经发生了无数诡异的变化。消散不去的浓雾,阴冷的风,甚至风里还吹起无数惨白的纸钱。
舒君低声嘀咕:“这纸钱不可能是地狱门里带来的吧?”
毕竟纸钱到了地狱门内只会转化为别的东西,不会维持这幅形态。薛开潮听见了,摇头否决:“没有日光,阴魂白日也可以出现,这些纸钱是用来贿赂他们的。”
想也知道贿赂并没有成功。
幸好薛开潮一力促成了全城百姓的转移,至于多数毫无自保之力的人离开家园之后都被义军接收这事,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会在乎。
如今天下不仅仅是舒君所知的风起云涌,根本就是在逐鹿中原,几月之内或许就会有人再次逼近长安城,而这次没了令主坐镇,幼帝更是毫无权力,或许悬念也只剩下究竟是哪一路义军能够更快登临大位,首先称帝吧。
永嘉城这里的状况尚未为人所知,何况这也不是凡人应该担心的事,所以还没引起全天下的恐慌。
舒君和薛开潮在城内转过一圈,立刻去了那道峡谷。
这峡谷地形特殊,两头窄,中间宽,出口和入口都很狭窄,是天然的险地,易守难攻。
不过对于龙君和魔君来说,移山填海都不算太难,所以这其实影响不到什么。只是舒君虽然不懂风水,但总觉得这里的气氛十分不祥,地势看着也很奇怪,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里……该不会有什么玄机?”舒君问了出来。
诚然,因地狱门即将在此开启的缘故,越是靠近这座峡谷,阴气越重,那缠绕不去的白雾更浓,挥之不去,已经到了舒君习以为常的地步。他是凡人,走的路子也不怎么光明正大,其实倒也不是特别难受,只是被缠得心烦意乱。
何况白雾里有低声絮语,鬼魂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实让人不舒服。
薛开潮如今倒是丝毫不惧这些东西,甚至都不必让麒麟出来在前抵挡。注意到舒君的动静薛开潮干脆一伸手把他搂过来护在怀里,顺手把穿了个孔挂在舒君脖子上的那片逆鳞从舒君的衣领里拉了出来,一层淡淡青光笼罩在舒君面前,他顿时就好过了许多。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于舒君十分新鲜,让他越是体会越觉得不好意思:“其实也没什么……我没事的。”
他每次看到这片龙鳞都好像是回到了那天晚上,在他自己从未预料到的时刻,薛开潮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救了他。这一救不同于上一次将他从泥淖中带走,不是无心之举,不是随手施与,是真正为了舒君这个人,原因不过是纵容和爱意。
正因如此,舒君想起拔掉逆鳞的痛楚,就不忍心多看这带着血腥味的定情信物一眼。世间比龙的逆鳞更坚硬的东西只有龙的爪子,见舒君不愿把它拿出来却好好贴身保存着,薛开潮就拿出来给他钻了个洞,还让他挂在胸前,以后至少可以当做一面盾牌。
舒君想说自己舍不得,却被他轻轻拉进怀里:“难道你要我舍得你?”
薛开潮还是像从前一样不爱说话,但每次说出来一句就能让舒君头晕目眩神智涣散大半天,所以这次这枚逆鳞仍然成了盾牌,他没能说得过薛开潮。
人总比东西重要,舒君虽然仍旧舍不得用,但也不能回绝薛开潮的好意,和那闪闪发亮的罕见的情话,所以也只好低头看一看,摇摇头。
薛开潮捏一捏他细韧有力的腰:“别走神。”
声音略显严肃,立刻就让舒君羞愧起来,抬头把心思从那枚龙鳞上移开,专心观察周遭的情况。其实他只能看得出很严重。虽然经历过了鬼宗那一回,也经历过了第一次地狱门开启那一回,但舒君对此仍然很不擅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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