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的冬衣厚重,孟成君却不必添衣,薄薄几层被巨蟒轻易咬透,毒囊一开,毒液迅速倾入。这一次舒君不敢留手,小蛇已经将储存的所有毒液全都灌了进去,孟成君的脸色立刻就变黑了。
李菩提松了一口气,却见小蛇松开孟成君,身形再次暴涨,血盆大口张开,居然一下就把孟成君的半个身子都吞了进去,蛇尾狂乱摇摆,蛇嘴却死死不松,孟文君失态大喊,眼见就要被整个吞没。
杀了他还不够,恨不得将他整个吞吃,才能解心头之恨吗?
舒君额上沁汗,一面指使小蛇不许松口,一面靠近了薛开潮。他虽然有伤,脚步虚浮,但近看却发现薛开潮的情况更不妙,几乎在他过来的时候就脚下一软,整个人倒过来。
※※※※※※※※※※※※※※※※※※※※
小蛇:坏人也不好吃啊!(委屈)
第66章软弱可欺
舒君被吓了一跳,立刻赶上去接住。其实他自己身上也有伤,也不稳当。但薛开潮的身体只软了一瞬,很快就靠着舒君站直了,并没有借力。舒君心里虽然担心,但同样知道现在不是示弱的时候。
孟成君在巨蟒口中惨烈挣扎,但很快就没了声息,露出来的手发青。小蛇蜿蜒游动向前,终于把他整个的吞了下去。那团乌云迅速失色溃散,上面的电光也全部消失,最后变成气,被小蛇吸走。
这画面即使是对于仙门弟子也太过骇人,人群潮水般向外涌去。
可宫门此时还紧闭着,而两位女帝已经崩了。薛开潮虽然尚且不知道这件事,但他提剑前行,轻轻推开舒君试图搀扶自己的手,剑锋秋水寒冰一般杀气毕露,显然是不打算让这些人生还的。
舒君看出端倪,指挥小蛇跟上,自己殿后。
李菩提却不能掺和得更深,于是匆匆过来将一个东西塞进薛开潮手里。舒君听见她的告别,终于听出了她是谁,忍不住惊异地看她。却见薛开潮点头不语之后,李菩提戴着帷帽的头颅微微停顿片刻,之后才纵身飞跃而去。
舒君心中有不妙的预感,但他也知道今夜本来就是一场大屠杀,这些人最好是全部被剿灭干净,没有一个人会被冤枉。他们敢来围歼薛开潮,就要有身死道消的觉悟。
巨蟒向前扑去,带起一阵狂风。不知道是谁终于憋不住了,惨叫一声转头就跑,拍着宫门哭嚎:“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死了,我会死的!!”
宫城巍峨,宫门高耸,天地之间似乎有一只巨大的眼睛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人和人互相攻伐,年轻的神在其间拾阶而下,步步向前。他所至之处无不溃退,他的剑锋不染滴血。
黎明时宫门终于打开,这场围杀终于落幕。
薛开潮并未去追那些逃跑成功的人,只是大开杀戒,放纵了一场。他其实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站在宫门处沐浴着朦胧的黎明天光,目光由西至东巡视一遍,忽然向后伸手。
舒君也已经疲累至极,但看到这个姿势立刻上前接住他的手。
他已经忘了去算小蛇到底吞噬了多少人,又咬死多少个。一开始或许还会恶心恐惧,现在却完全麻木了,只是总觉得好像吃撑了一样,肚子涨得难受。
薛开潮这次把大多重量都交给了他,舒君咬牙坚持,听他低声说:“走吧,门口有人接我们回家。”
宫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马车,是舒君最熟悉的,有令主徽记的马车。他扶着薛开潮上去,自己却坐在车辕上吹风。
他越来越觉得胃里难受,怕进去之后马车稍一摇晃就吐出来。来接人的是幽渊,她今日穿红色襦裙,点着朱砂面靥,额间贴着火红花钿,整个人就像一团火,罩在冰做的壳子里,冷艳非常。也不知道先前是做什么去了。有她在,舒君是很放心的。
雪已经停了,舒君看见初升的太阳照耀着雪地,一片刺目白光,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血珠从他的刀上,甚至从他的身上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往下流。
舒君太累了,马车辘辘前行,微微摇晃,而他坐在车辕上就这样睡着了。
醒来时舒君已经在薛家,他认得自己的房间,并不惊慌。慢吞吞想了想昨天发生的所有事,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对薛开潮承认过,女帝是自己杀的。虽然她们两人该死,即使重来一回舒君也不会放过她们,但他想起这件事仍旧觉得心虚,甚至第一次升起退缩躲避的心,不愿太快去见薛开潮。
然而终究是要面对自己做的事的,舒君起来洗了澡,换过衣服,走出房门,却发现幽泉就站在门口。
她穿一件大翻领的黑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看上去自有飒气,和舒君习惯的样子很不同。看来薛开潮和舒君都不在的时候她也在忙。舒君不想说话,对她点了点头,连笑都勉强。
幽泉是知道他和薛开潮都经历了些什么的,也对他点点头,开门见山:“主君要准备闭关了,你既然醒了就过去看看,下一次出来的时间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舒君惊讶:“闭关?可……”
他很快明白这不是薛开潮自愿的,而是因为他被下了药。舒君心中担忧,蹙眉良久,终于问:“那主君到底要紧吗?现在外面正是风雨飘摇,主君这个时候闭关,是在长安?我怕这里不够安全。”
这话说得很直白,幽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随后叹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是知道的,国初令主与皇室联姻,因此主君身上也有龙血。这种宫廷秘药专门针对他们的自己人,若是不尽快闭关,恐怕就不好说了。这里虽然比不上法殿,可此时此刻薛家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至于外面的事……这次的事不同以往,主君锋芒尽出,我们也不必藏着掖着。你已经出名了,许多事我看仍旧让你去办是最好的。你去见过主君,再来找我吧。”
听到薛开潮最好尽快闭关,舒君急忙告辞而去。他怕自己多拖延一会薛开潮就中毒更深一分,心中急切,倒是忘了自己的许多考虑。
薛开潮仍然在自己的卧房。薛家本宅占地宽广,自己就有两座山头。作为仙门之中数一数二,高高在上的世家,自然安排了家中上下闭关的山洞石室,也并不远,不用早早准备。
舒君推门进来就看到薛开潮仍旧是平常的坐姿,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却一片惨白。他顿时双腿发软,一阵后怕袭来,勉强走到薛开潮面前,沉重而后悔地跪下,伏在他膝上:“主君……”
薛开潮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好似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沉重和复杂,只是淡淡的吩咐:“我闭关之后,你一切调度都听幽雨的。昨日一战,九门已经全部关闭,逃出去的人也不能出城,所以是时候全城大搜了。皓霜刀已经全员就位,每抓捕一人,就可以立即处决。既然如今两位女帝都已经崩了,长安城也没了王法,你们什么都不必顾忌,也什么都不用怕。”
舒君听得出他已经累极了,声音虚浮,但其中冷酷的怒火是十分鲜明的。他并不害怕,而是更加后悔,在薛开潮膝上忏悔,声音苦涩:“我错了,我不该浪费那些时间去……”
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需要坦白的事情并不只有这一件,于是愈发消沉,低低地承认:“我还没有告诉过主君,两位女帝……是我杀的。”
薛开潮默然片刻,并不特别吃惊的样子:“我知道了,你上来坐吧。”
舒君犹豫,可很快就感觉到薛开潮的状态更加不好,相比这样说话他也费劲,只好站起来在薛开潮身边坐好。两人并肩而坐却什么都不做是很少见的,本来舒君也没有多少机会能够和薛开潮坐在一起。但他也顾不上去感受这种新鲜,仍旧低着头,情绪低落:“我知道贸然杀掉她们实在是不应该的,可是我看到她们在楼上放了信号弹,就想跟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她们……她们正在说主君已经被下了药,必死无疑……”
要舒君陈述这一番曲折,实在对他是一种折磨。他怕薛开潮遇险怕得要死,却偏偏让他在长安城里真的受了伤,舒君怎么受得了这个?那种情境下他不出手实在不可能。
他抬起头看着薛开潮异常苍白吓人的脸,一字一句地承认:“我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就算她们是神仙皇帝,我也一定会动手的。既然她们为了自己能杀别人,自己自然也会被杀。主君要罚我生我的气我都认了,但我不会后悔的,她们本来就该死。”
这番话说得硬气得很,可舒君的眼神和肢体动作并不是那么回事。不像是死不悔改,反而像是哀求,“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就是受不了你生我的气”。虽然不是撒娇哭闹,但胜似撒娇哭闹。
薛开潮微不可察地叹一口气,已经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精神的衰弱,只好长话短说,先把舒君安抚好:“你有这样的脾气,我也不担心你出了名之后会因被人注意畏惧而不安了。前路漫漫,到处都是艰难荆棘,我闭关的这些日子你要乖,听幽雨的话就好,别受伤了。”
舒君愕然,眼里的泪光打着转,却始终没有真的落泪,此刻更是睁大眼睛一副吃惊的样子。他吃惊过了,反而终于怯懦起来,拿手指头去勾薛开潮的袖口:“主君……”
勾袖口这举动实在暧昧,薛开潮把他的手握进自己掌心,捏了一下,又道:“我不会罚你的,放心吧。再多的话,你要是想说就进来找我。”
舒君尚未反应过来这就是说闭关的时候自己其实也可以去见薛开潮,只是一阵一阵发懵,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在薛开潮怀里靠了一下:“主君一定要好好的啊。”
听起来还是带着哭腔。
李菩提在榻上坐了几个时辰后,终于在一片喧哗中起身打开房门。她的父亲气势汹汹而入,扬手就是一巴掌。
能在万军阵中取胜的李菩提,不躲不避,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她捂着脸侧着头保持被打那一瞬间的反应颤抖了好一阵,忽然冷笑起来:“父亲这就恨上我了?那你猜我恨不恨你?”
※※※※※※※※※※※※※※※※※※※※
今日还是软弱可欺的小舒,是被吓坏了啊,哇我好想捏他!小薛:我好虚弱啊我先来!
第67章苦寒之香
李菩提去救薛开潮虽然暂时瞒住了家里人,但终究是要被知道的。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怎么样。
做女儿的被父亲打一巴掌在小门小户中或许不算什么,可李菩提这样的贵女二十多年来从没有受过这种羞辱,说出狠话来也不奇怪。她怒极反而镇静非常,凶狠地和父亲对视片刻,猛然一扭头转身进房,盘膝坐在榻上,黑裙顺着膝头流淌下来,脊背挺直宛如刀背,冷森森的看着随后跟进来甚至还把门关上了的父亲。
此处是她的卧房,关上门已经说明她父亲已经快要被气死了,顾不得妥当与否了。
在房门口碰上的时候二人的情绪都未经过缓冲,进了房后李菩提也不肯先开口,只看着父亲在房中反复转圈,急躁得像是一头被关进笼子里且命不久矣的狮子。可命不久矣的那个又不是他。
李菩提咬着牙心中冷笑,视若无睹。
转了几圈过后,她父亲终于勉强按下心中的火气,扭头过来对女儿说话:“前日里我和你是说得好好的,这件事不要插手!结果你呢?薛开潮死了,难道你在世上就找不到如意郎君了?”
这话说得太重了,且触及李菩提心中最深的伤疤,她瞪大眼睛看着父亲,身体猛然一震,眼里蒙上一层剔透水膜,却死活也不肯真哭。她迎着光,脸上指痕清清楚楚,恨意更是清清楚楚:“我曾经是有一个如意郎君的,他现在哪里去了?我以前只想嫁他一个的,现在他哪里去了?父亲,你敢回答我吗?我夫君去哪儿了?”
这个话题在父女之间多年都是禁忌,提什么其实都不该提李菩提早死的未婚夫。见女儿这幅模样,李菩提的父亲终于软化,长叹一声,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抚摸她的脸。李菩提不躲不避,但那只手也没有真正靠近。
她迅速收敛了泪意。不提那件事,她的心就立刻穿上了鳞片咬合紧密的鳞甲,轻易无法突破。对薛开潮遭遇的这场狂风暴雨袖手旁观只是开端,无论后面会发生什么,她太清楚自己的父亲,一定还有许多后手等着。而她在刚开始就打乱了他的计划,自然在他心里活该挨这一巴掌。
之所以没有更多惩罚,不过是因为自己还有用,须得说服了才好。
果然见父亲又换了一副语气劝自己:“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如今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哥哥的病。如果没有了他,令牌易主,我们就都会一落千丈,难道你想要那些都不如你的堂姐妹越过你?”
李菩提不语。
她是骄矜自傲,绝不肯输给堂姐妹的,因为她根本没有把姐妹们看在眼里。但这就能说服她去帮助父亲抢薛家的令牌,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她疯了吗?
见她不答话,她的父亲叹了一口气:“你一向是很懂事的,菩提,你的才具在世间女子中罕有,我是你父亲,又怎么会硬要违逆你的心意?你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的好,我也想听听你到底有什么道理。说开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李菩提静默了许久,终于愿意开口,语气还是很冲:“父亲心里只为哥哥的病着急,却不曾想得更深。我只有一句话问父亲,倘若那传言根本是假的,令牌根本不能救哥哥……”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父亲已经变了脸色,张了张嘴似乎是要反驳,却装作没有看见继续往下说:“而薛开潮又没有死,您说,他会怎么对我们?”
李父哑口无言。
近年来薛李两家都面对着能够继任令主的小辈越来越少的问题,薛家至少还有一个活蹦乱跳的薛开潮顶着,将来娶妻生子,下一代差不多也就可以不发愁了,毕竟他是青麟君。
李家却很尴尬。
现任令主已经是从庶支中选出,又缠绵病榻多年,族中事务几乎都被李菩提父女把持,已经有不少人暗中衔恨,意欲取而代之。
李菩提的父亲长袖善舞,谋划深远,能屈能伸,本来是最好的代为执掌令牌的人,可生出令主儿子的父亲却是一个修为上几乎没有任何天资的人,正因如此李菩提才有机会崭露头角。父女二人的权势其实都来自于不能履行职责的现任令主,利益却是根本不同的。
gu903();李父自从儿子病了之后所思所想无不是保住儿子的令主之位,已经入了魔障,李菩提却还没有疯。自从给兄长冲喜而未能成功,新嫂嫂几年来根本没能和兄长同房几次,形同守寡,想要侄儿就是更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