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毕竟是要走了,离情依依,胆子也比平时大,并不觉得太难为情。现在要再次见面了,却忽然加倍的羞耻起来,甚至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当时,把那些胡话吞回去。
薛开潮是沉稳平和的,那时候没有什么回答,现在或者以后大概也不会提起。但舒君很清楚,他是听见了的,也绝对不会忘,脸上一阵一阵发红,只好归因为方才被青麒麟缠来缠去,实在太热。
已经是六月末了,这也说得过去,舒君又一向体温高过旁人,骗骗自己还是可以的。
殿内倒有一阵凉意,进去浑身就陡然凉爽下来。外头的太阳照不到里面,但门窗都大开着,四面通风,光照很好,空气里还有外面肆意生长的花木清香。薛开潮坐在背阴的窗下榻上,正伸手揭开一只小博山香炉的盖子,查看里面不知道多久前留下来的香灰。
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薛开潮放下那只香炉盖子,发出咔哒一声响,抬头看着他们三人。
幽雨带头行礼,舒君也就收了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只是跪在后面悄悄抬头去看薛开潮。
他倒没有什么变化。舒君到了鬼宗之后过得紧张刺激,没有多少时间去想薛开潮,但此时一见他就忽然觉得薛开潮就是应该亘古不变的,好像他无论什么时候回去都能够看到这幅样子的薛开潮,无悲无喜,永远是一张熟悉的脸,趺坐在窗边。
薛开潮被看了,丝毫不懂得佯装无事,反而直直看回来。舒君悄悄看他心情如同女子偷偷看神像,并不希冀什么回应,被他一看反而迅速低了头,装作自己并没有不规矩过。
这种场合自然是幽雨说话,舒君被吓了那一跳也是无声无息的官司。薛开潮淡淡然收回目光,问幽雨:“鬼宗的事情结束了,这我已经知道了,你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幽雨如实回答,无非是孟家势大超出自己的预料,而结仇愈深之后她也不方便在一开始就抛头露面,这样容易害了接触过的人。至于松洲太守,也是十分不可信,所以预备转移到这里先筹谋一番。
只是没有料到薛开潮也会在这里。
听罢这番话,薛开潮点头,叫他们起来。幽雨和幽夜都是他的侍女,虽然也有别的职责,但在薛开潮身边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显然是最重要的,于是四下观察一番,见这里显然是整理过的,只是不够精细,也没有多少摆设显得寒素罢了,就征求薛开潮的意见。
幽夜道:“主君这回带出来的是哪个姐姐?怎么这会却不在身边?还有什么事,就吩咐我们俩吧。”
她年纪小,性情在这群以温柔沉稳见长的侍女里也是最活泼的那个,拘束最少,问问也没什么妨碍。
薛开潮从青麒麟头顶拿起那条粗了不少的小蛇,翻出雪白的蛇肚皮以指尖抚摸,同时答道:“你们赶路也累了,先安置你们吧。至于其他的倒也不急,先把床铺起来,寝室收拾好就是了。待不了几天,不要太折腾。”
又补充:“带来的行李都放在后殿了。”
幽雨和幽夜答应着去了,出门前还给舒君一个你知我知的神秘眼神。
舒君脸爆红,见她们出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他是知道的,其实薛开潮睡觉有限,要收拾寝室说是和自己没有关系谁都不信的。却见薛开潮在小蛇下腹一片颜色有异的鳞片上摸了摸,小蛇忽然浑身僵直,连带舒君也觉得身上有一阵奇异的悸动滚过。
接着小蛇就滚下薛开潮膝头,忽然变作一条巨蟒,两只流光溢彩的半透明翅膀覆盖在身上颤动不止,好像被惊吓到的蜂翅一般。
舒君忽然明白方才薛开潮摸的是什么,不仅脸红,身上也有了异样,咬着嘴唇不语。
薛开潮抬眼见他还不过来,伸手拍了拍榻沿招呼:“来。”
只有一个字,舒君却温顺十分,又带着莫名的畏怯,缓步走上前去,按照对方的意思坐在他身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低声叫:“主君。”
薛开潮眼神复杂看着地上仍然没有变小的巨蟒,停顿片刻,伸手将距离自己还有一掌宽的缝隙的舒君拉过来,抬起他的下巴,不顾舒君的惊慌失措看他脖颈上那道浅浅的疤。微凉指尖滑过,引出舒君一阵不由自主的战栗,他想说自己没有事了,一点也不严重,只是尸毒留下的这道疤恐怕还需要时间消退。
然而薛开潮却说:“你长大了,灵体也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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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试作话补充本章最后的删减:……什么它啊?
舒君试图佯装不解,却因脸红而惨告失败。这姿势太过别扭,他维持不了多久,一等薛开潮松手就迫不及待似的跌进对方怀里。
薛开潮轻巧地把他提起来,居然顺手拍了拍,歪了歪头,凑近了伸手直接来摸舒君:“你没有鳞片,比它还容易露馅。”
他身上清凉,舒君忍不住想要靠近,却因被捏住了要害而下意识退避,甚至不必薛开潮多用力就躺倒在下面,闭上眼侧过头,发出无害的低鸣。
第28章夏炎炽赤
舒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薛开潮稍微亲昵一点,整个人就顿时软化,总是不知不觉就躺下了。动物躺下露出肚皮是示弱,也是投诚,怎么在人身上也同样如此?
然而即使把他摁倒,薛开潮的模样看起来仍然很端庄自持。舒君已经做好准备,他却并没有趁势乱摸,只是把他抱在怀里,然后就不动了。舒君浑身僵硬一会,慢慢也就习惯了,在心里叹息一声,温顺地缩在薛开潮怀里。
地上的青麒麟站起来,抖一抖浑身的毛,悄然变小也挤上来。这张坐榻虽然不小,但舒君仍觉逼仄,前胸是薛开潮,后背是青麒麟。这样子未免太奢靡,舒君有被垂青的惶恐不安,又想知道青麒麟在自己后颈上拱来拱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有忘记呢,这只麒麟咬他。
虽然看起来毛绒绒一团,和猫咪差不多大,可它和薛开潮其实是一副心神,在某些事上一模一样。
薛开潮是不吃饭的,幽雨汲泉水烧饭的同时先煮茶,然后叫终于脱身出来的舒君送去。
这里的整理才只做了一半,行李里面的东西也只有坐具茶具香炉等等拿出来了。幽雨和幽夜没问出来跟着来的人是谁,但到了晚上也就都知道了。除了她们两个之外在东都法殿留守的那四个人都来了。运送行李的是护军,不过人数不多,而且送来东西之后就走了。
看来薛开潮的想法和他们不谋而合,并不准备打草惊蛇。虽然他身为令主贸然出京未免不够慎重,但也无人知晓,那就算了。
薛开潮前来,就证明情形并不好,必须要他亲自过来,这些侍女向来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夜间舒君悄无声息的进了薛开潮的寝殿。
别殿里树木藤萝生长茂盛,又从来没有人修剪,绿阴如盖几乎遮蔽房屋,在天上看去恐怕甚至看不到屋顶。房舍又都是高粱大屋,他刚洗过澡,衣裳单薄站在门口甚至有一阵寒意。
帘帏已经挂上了,里面是静悄悄的。不过舒君知道薛开潮现在一定还没有睡。白天两人最多只是搂搂抱抱,什么都不算,薛开潮又不必害臊,明示他晚上过来。
幽泉她们六人再度聚首,还有无数信息要交流,舒君却无事可做,心事重重洗过澡,进门的时候虽觉得身上发凉,撩开帘帏走到床边的时候热潮却从脸上一直蔓延到了衣领下面。
他散着头发热乎乎湿哒哒的时候一向很显小,甚至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真。薛开潮并没有睡,坐在床上看书。这套书舒君在他这里看得眼熟了,知道是一套十三卷的道藏。薛开潮一定早就读过的,不过大概是很喜欢,所以反复看。
见他进来,薛开潮将书放到一边,舒君就知道自己应该过去了。小蛇长长一条盘绕在他脖颈上,在他往上爬的时候温柔吐着信子抬起上半身,用倒三角形的头去蹭薛开潮的下颌线。
那道弧线柔和且异常美妙,舒君自认从没有见过什么人可以与之比拟。但他也只是看看罢了,小蛇却可以去蹭,两道半透明的翅膀微微颤动着,柔软身躯更是水波般轻柔无声游到了薛开潮身上。
舒君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拉,但薛开潮却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任由竹叶青缠上自己的脖颈。舒君伸出的手没拦住,就看着小蛇在薛开潮肩上盘绕起来,模样竟有几分依恋。
毕竟是自己的灵体,舒君实在没法撇清关系,他一向自以为是个不粘人的性子,也并没有很留恋薛开潮身边安逸的生活,骤然被小蛇这样揭穿本心,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得多,薛开潮却是真正的不在意,两手握着舒君的腰一用力就把他抱过来,顺手还掂了掂重量。其实舒君觉得自己不算身轻如燕那种人,可在薛开潮这里提来抱去似乎都很轻松。他没料到这个开头,忍不住惊呼一声,脸朝下趴在薛开潮身上。
身上的衣裳本来就只有一层,脱起来就更方便了,舒君不言不语,薛开潮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却忽然开口道:“你受伤了?”
其实那倒不严重,舒君心里知道他摸到的是自己腰侧那道伤,小声答:“和脖子上的不一样,不是凶尸挠的。是路过一个村子,见有流窜的尸鬼,我们过去顺手清理,有一条街上大概是走得太匆忙着了火,屋子烧垮了,房梁掉下来我跑不及,才被挂到,地上又有个柴刀……”
说来也是够倒霉的,但出门在外执行任务,这种伤口总比致命的尸毒好。薛开潮指尖轻轻摩挲,也不再追究,只是过了片刻又问:“感受如何?”
舒君微微一顿,心里却不是不明白他在问什么。从前在薛开潮身边,虽然也在短短数月内见识过阴森冷风和波诡云谲,但毕竟与自己无关,他又被护在薛开潮的羽翼之下。即使训练艰苦,与实战中直面风险终究不同。
此次出行还是跟着幽雨和幽夜,但他也是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舒君毕竟年轻,在这种事上更是稚嫩,心中震动比从前好几个月更甚。
想了想,他倒没诉苦,也没有后怕,只是说:“只是觉得幽雨姐姐他们都很厉害,有些羡慕,她们身上有些东西我是学不来的。”
那是对敌的冷静与直觉,还有决心和判断力。幽雨和幽夜两人都能够独当一面,现在的舒君却不行。他并无攀比之意,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更强。从前蒙昧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软弱无力,因为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无能为力的人,大家都在泥潭里挣扎,谈不上对命运怒吼,对自己的不幸愤怒。
但现在不同了。他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里,眼见这里发生许多争斗,当然也有许多桀骜不驯,许多孤高倔强。幽雨和幽夜身上都有咬牙切齿在雨夜狂奔,手中刀锋雪一般亮的气质,而舒君自然察觉到了。他知道自己不如这两人,倒没有什么不服气的。毕竟这二人身上的好处真的这么好学,薛开潮身边最亲近的侍女也不至于只有六个了。
人在真正一无所有,一无所知的时候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贫乏,因为蒙昧双目什么也看不见。但现在既然开了眼界,舒君就觉得自己短缺太多,想要补起甚至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他处处显得生涩,甚至怀疑自己很难成长到对薛开潮真正有用处的那一天。毕竟他学得太慢,不懂的又太多。
薛开潮却并不这样想,若有所思地在他腰上一捏。舒君怕痒,情不自禁往上一窜,整个人团成一团。薛开潮却似乎自己根本没有孩子气那一下一样,静静道:“你也不用学她们,你有你的用处。”
舒君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处,不过并不怀疑薛开潮,默默点头,伸手勾住薛开潮的脖颈。他被摸得浑身发热,已经快受不了了,原先还能认认真真和薛开潮说两句话,可薛开潮的手总在乱动,他的耐力却十分有限。
两人合在一起,舒君再次感觉到丝丝从对方身上传来的凉意,干脆把脸贴在薛开潮胸口,含含糊糊道:“好热。”
其实薛开潮并不觉得热,即使舒君就贴在胸口。他为了平衡或者完全使用自己体内的龙血修炼多年,无论身处何处都可以调节自己,比舒君好多了。正因龙血体质,舒君才能因天生体热而得他青眼。
两人在这方面倒是配合得好。薛开潮将手掌贴在舒君的后背上慢慢往下滑:“还热?”
舒君耳根泛着一层融融的粉,低声道:“不是说心静自然凉吗?我真的热。”
他也确实心中不静。毕竟修炼的不是断绝人欲的法门,被这样摸着怎么可能毫无波澜?现在恐怕在天然冰窟里他还是觉得热。
室内因薛开潮并没有需求是从来不放冰的,外头树影笼罩,晚风送爽,可夏日闷热仍旧在这一方床帐中挥之不去。舒君又被压在下面,眼看着那条小蛇又被翻过肚皮揭起鳞片,将掩藏在下面的东西翻了出来。即使没有感觉也被羞出感觉了,何况是没见过多少世面的舒君呢。
薛开潮拨弄着蜷曲着扭来扭去的小蛇,旋即将蛇放在舒君胸口,深青双眼看着动弹不得的少年人:“你的灵体凝结没有多久,运用得熟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