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麟屑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2 / 2)

青麟屑 薛直 4855 字 2023-09-04

若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在绝望之际被薛开潮搭救出火坑,或许此时此刻已经死心塌地倾慕起青麟君。别说是赐刀,就是赐什么都会感激不尽。

甚至无需感情用事,换个人心中都没有舒君的这种对庞大未知事物的恐惧,只会一心一意沉溺于人生际遇的奇妙,还有青麟君的容貌。

世上能够逃离猛兽鲜艳皮毛,锋利爪牙的人又有多少?

舒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他自然是感激薛开潮的,若是没有被带走,现在说不定就成了尸体。即便能够勉强保全,一生只会沉沦泥沼,绝没有逃脱可能。

更不要说薛开潮赐刀就是将他视作心腹了,待遇其实不低。

薛开潮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大恩大德。舒君此生只要能做到,一定会对他言听计从,连个不字也不会说的。

但他仍然恐惧。

是一种气息,或者只是直觉,他眼中的薛开潮如同壁立千仞,站在下面就让他喘不过气,更没法生出什么攀附之心,上进之意。

像巨大的野兽整个的俯身把他压在肚腹下面,是一种保护,但也是震慑。

薛开潮说你是我的,起先舒君并不明白,后来发现,对方从不警惕自己的行动,也没有要求过自己的忠心,并非一种驭下手段,或者欲擒故纵。只是没有必要,只是理所当然。

和对待一桌一椅,一房一舍的态度是一样的。舒君还没有被他看在眼里。

再说,薛开潮又需要他什么呢?人间最强的怕不就是令主了吧?就是皇帝也不能勉强薛开潮,天下更是人人都敬仰他,就算有小人作祟,但谁能遮住明月辉光?

舒君心里并不担心他,只担心自己能否留下,是否能够不负所望。

那束野花是晨雾一般的浅紫和乳白,十分细小,叶子却大,对生如同羽扇。舒君摆弄来摆弄去,几乎忘了里面安静好一阵了。

半晌,薛开潮道:“她是知道我的,自然不担忧。你不必担心她是否可信。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幽云也不再多说,低声应诺,绕过屏风出来,在舒君身上看了一眼。她身姿笔挺,肃穆坚毅,看上去有些吓人。舒君看回去,却发现她眼中只剩下柔和的叹息,并不是在审视自己。

“进去吧,主君累了。”幽云说完这句,就掀开车帘跳出去了。

舒君捧着毫无纹路与装饰的素白瓷瓶进去,将之放在正靠坐在软榻上支颐看书的薛开潮手边小几上。

薛开潮拨冗看了一眼。他生得如同一座玉山,巍峨又俊秀,漫不经心的动作和眼神也震撼人心。舒君姿态温顺,跪坐在下,把头靠在他的榻沿,低声道:“主君,情况已经很坏了么?”

视野之中那束原本生于荒野毫无特别之处的野花安稳开放在矜贵无比的甜白釉中,薛开潮用手拨弄小巧花朵,指尖如玉,比白瓷瓶更莹润。

“你看到了什么?”

薛开潮声音又低又松软,像清晨开门看到的整整落了一夜的积雪,蓬松,暄软,像云片糕,但摸起来触感是冷的,也并不甜。

舒君摇头,如实答道:“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见过太多人。停靠驿馆的时候有人乞讨,我听见有人说收成太差了,还有人说已经快要过不下去了,官老爷们也丝毫不肯放松……”

他说着,又疑惑起来,抬头去看端坐在榻上的薛开潮:“可是这又与主君有什么关系呢?”

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你分明是天下最不需要担忧这些的人,为何叫我去看这些。

薛开潮合上书交给他放在一边,双手交叠向上放在膝上,姿态像是一座神像。

“目如青莲”,舒君忽然想起一句神圣的颂词。

他心中原本有疑惑翻腾不休,现在却似乎忽然镇定下来,目光微垂,落在薛开潮双手上。这坐姿十分随意,并不是在修行,因此双手也很放松,手指自然分开。舒君若有所思,大胆的伸手去勾他的手指。

薛开潮默不作声看着他,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反手握住舒君的手,权当暖炉。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的寒症没能逐渐痊愈,反而越来越厉害,独自坐了这一阵,手脚都是冰凉的。

然而天气已经越来越暖和。舒君心中担忧,只好时常在薛开潮面前晃荡,好让他想得起来取暖。多搂抱上几次,两人也就开始习惯肌肤相触,彼此都不觉得不自在了。

拉着手,舒君仍然等待答案。

薛开潮却从未被人问过这种问题,自己也觉得奇妙,片刻后答道:“凌然在空中者,一定扎根于地下,看似与我无关,其实谁又能脱离俗世?”

舒君有听没有懂,但总之明白了这些都和薛开潮有关。至于怎么有关,对方又为什么需要这些信息,他就不怎么在乎,也不去想了。

从前舒君也只是道听途说,并不真正了解天下到底是什么样。他跟着戏班辗转多地,虽然看遍了人间苍凉故事,也在戏本上读过不少奇人异事,但正经的事务他却从没有机会知道。天下有二位令主,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如今是双生女帝并立,甚至还知道皇帝权柄旁落,朝中全都是贪官污吏,人人狼子野心。

然而路上随便拉个人问问,都能侃侃而谈,舒君知道这些就更不奇怪了。

在他看来,其实民间一直以来过的都是苦日子,从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如此,赋税繁重,豪强官绅不停的吸血,也就不能懂这与薛开潮如今的处境有什么关系。

民间信奉令主不是一天两天,算来从开国起也有数千年了,向来把他们当做人间之神。神和人根本不在同一个世界,又怎么会息息相关?

舒君心里,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但他也不好奇,更不多问,只是说:“那回京后,又会怎么样?”

其实他是想问,路上是否会出意外。幽云她们严防死守就已经说明了路上会有危险,舒君虽然不信薛开潮会死,但却知道自己死掉是很容易的事,难免睡不安稳。

固然薛开潮会救他,但桌椅板凳将保全自己希望寄托在主人身上,未免太自大了。还是大家都安稳,他才最有可能安稳。

薛开潮并不避忌他,也不像他需要迂回才能说话:“放心吧,路上不会出事的。是时候用膳了,你出去看看。”

舒君心中怀疑,但也不问了,点点头从他膝上下去。临转身时余光看到薛开潮又在拨弄那几朵紫雾色的野花。

这花名叫千日好,生于墙角屋后和荒野,一年到头都看得见。原本是贱花,不值得贵人赏玩,更没有人在意,但舒君将它带进来,薛开潮也就将目光移到它身上。

被薛开潮看在眼里,被甜白釉衬托,平白无故就增添出几分娇弱与可怜,居然也珍贵起来了。幸运不过如是。

第6章帐底红尘

路上果然如薛开潮所言,其实并没有遇到什么风波。有时候夜里舒君忽然惊醒,只听到外面狂风乍起,悄悄爬起来掀开帘子去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树影静静不动,根本没有刮风的样子。

他心中惊诧莫名,又很惊慌,急忙转回身去看薛开潮,却发现他也醒了,正静静的看着自己。

舒君心慌意乱,没话找话:“我以为外面起风了,所以起来看看。”

薛开潮揭开被子示意他上来,面不改色:“不是风,是有客来了。”

舒君闻言就是一哆嗦,再看他的面容,却发现简直是静如止水,心中忽然一定,边往上爬边说:“主君不要起来看看吗?”

看薛开潮的样子真是丝毫不担心,反倒让舒君的恐惧好像是胆怯。薛开潮只是摇头,重新倒在枕上,神情平和,顺手把他搂进怀里:“不必担心,不会出事的。”

那就是说他心里有数了。舒君几乎当做他是无所不能,自然没有质疑,重新缩在被子里躺好,却再也没了睡意。薛开潮就睡在他旁边,舒君也不敢动,身体僵硬,睁着两只眼睛。

薛开潮其实并没有睡着,听得见他起伏不定的呼吸,片刻后静静问:“怕了?”

他身边就好似茫茫大海,时而风和日丽,水清沙白,时而狂风暴雨,大小旋涡相连,险象环生。对于根本没有经历过这些纷争的舒君而言,骤然进入漩涡之中自然是恐惧紧张,不能安寝的。

薛开潮自出生起就被寄予厚望。他的父亲宽仁散漫,并不适合作为令主,有了天赋超凡的儿子后家中就将注意力挪到了薛开潮身上。及至夫人独孤氏死后他就更加避世,只说是清修,与外头断了联系,令主一职也没拖几年就传给了薛开潮。

薛开潮算是万众睹目中登上尊位,但却没有引起多少异议。他出生时有青色云气绕梁盘旋,几乎一降世就凝聚出灵体,从那时天下闻名,长到十九岁也就不会惧怕接过自己的职责了。

可他从未觉得辛苦,或者觉得艰险,所遭遇的一切都似乎在心里没能激起波澜,平平静静。反而要从舒君紧张恐惧的反应中才逐渐察觉,或许他应该生气。

被人觊觎也好,被人刺杀也好,本来应该是值得生气的事,他偏偏并没有什么触动,甚至觉得蚍蜉撼树,着实可笑。

倘若令主是被人轻易就能杀死的,那也不配护卫天地民众了。当初开国之时国君为真龙降世,二令主辅佐左右,灵兽一为麒麟,一为白虎。从那之后代代相继,皇权逐渐没落,被大臣架空,被令主僭越,主弱臣强许多年,又出了一个灵兽为青麒麟的薛开潮,人人都说他或许是薛家多年来唯一能够与第一代令主相媲美的子弟,将来说不定也能够达成那么大的成就。

被这种话包围,被寄予那么多希望,薛开潮从生下来就与人不同,是无悲无喜无流泪的莲花眼,久而久之,自己看自己,也寂然无所动容了。

这些事说到底又有什么可生气的?无非争名夺利罢了。薛开潮听得见外面的呼啸声和交兵声,但却一点都不担心他不能回去。

外有护军上千,内有幽云六人,要是这也不能回京,他就不是青麟君了。

舒君不知道他心中的成算,也就丝毫没有被他的安定感染,想要否认又知道自己已经被看穿,愣了一阵,低应道:“嗯。”

既然知道他也没有睡,那就可以说说话了。舒君伸展双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被子盖到下巴上,在帐中夜明珠的映照下是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主君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要担心什么自然不用明言。

薛开潮半阖着双目,一手搭在舒君腰上,慢慢往下滑。舒君却被他摸得不自在起来,耳根微微发热,一时间忘了竖着耳朵倾听外头的声音。

“怕什么?怕死吗?”薛开潮对整件事的态度都太冷淡,几乎不符合舒君的任何猜测。

这话也说得太直,以至于舒君一愣,先想难道有人不怕死吗,之后才想起薛开潮几乎不算是人了,又怎么可能怕死。

或者说,他真能被杀死吗?

外头人都说他的灵兽是麒麟,他自己也因此被人尊称青麟君,然而舒君是真正看到他身上掩藏在衣裳之下的鳞片的。

麒麟腰间并无鳞片,那么有鳞片的是什么?现在两家令主都无爵无职,已经成了信仰。然而当初国主是真龙的时候,都是和皇室联姻过的,尚主多次,身上未必没有真龙的血脉。

舒君虽然现在忽然想到,悚然一惊之余却不敢问出来。薛开潮能够给他知道,自然有他自己的考虑,或许自己的种种猜测与想法,他也不是不知道。与其什么都问出来,显得蠢钝不堪,胆大包天,不如安分守己,什么也别多嘴。

有些事情可以问,有些事情不能。舒君已经察觉到现在格外压抑的气氛和挥之不去的危险,就不肯轻举妄动了。

加上他的腰臀正被漫不经心的抚摸着,也实在不能分心,只在薛开潮手下宛如一根琴弦一般越绷越紧,连呼吸都细细成了一线。

薛开潮有心事,摸他就像摸一只小猫小狗,并不十分上心,也没有料到他会有什么反应,因此马车忽的一震把极力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的舒君甩进他怀里,压在薛开潮身上时,两人都是一怔。

“你几岁了?”薛开潮也不急着把他挪开,忽然问。

舒君不明所以,乱七八糟的试图爬起来,闻言偏着头想了想,谨慎答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左右也有十六七了。生活艰难,谁还记得这个。”

别说富贵人家,就算是平民百姓,年岁总是说得出来的。薛开潮闻言就猜测,或许他离家早,不记得了,也没有人知道。于是默不作声又不动声色的把舒君放下去,任由他扯着被子密密掩住自己,问起旧事来:“那你究竟是怎么到的戏班?”

舒君天资卓绝,但显然从未经历过任何训练,能成这样,生活里用得上自己的天赋,已经十分了不起了。薛开潮查过戏班,也查过叫他进来献艺的人,又没有在舒君身上发现任何异常,于是也就没有继续往下查。

人都握在自己手心,还会怕他身份不明吗?

薛开潮的作风,向来如此。他收服族中培养出的亲信,譬如幽云等人,也并不从她们的出身和家人入手,现在对舒君自然也如是。

如今忽然有了兴趣,这才开口问。

舒君却真的记不清了,费力回忆一番,说话甚至还很迟疑:“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家在一条江上,村子只有四五十户人家,十一二岁的时候出了事,村子都被烧没了,我跑出来就迷了路,胡乱地走,被人捡到,卖来卖去,进了戏班。剩下的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按说十一二岁的孩子,其实已经很能当做劳力,记事也该清楚明白。但一个孩子经历了村子忽然着火,烧得没几个活口这种事,自然饱受惊吓,都忘了也是正常。

何况后来颠沛流离,能够记得反而奇怪。

薛开潮倒没有想到还有这一段前情,望了面带伤感的舒君一眼,忽然道:“那你也是有仇有恨的人了,倘若有机会,会报仇么?”

要是别的意外也就算了,可是忽然一场大火实在蹊跷,里头没有猫腻就怪了。以前不提,舒君是无能为力,现在他有薛开潮做后盾,报仇也不是空谈。

被他提醒,舒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不像是能够苦等十几年,然后为全村人报仇的那种人。”

薛开潮并没有吃惊或者失望的表示,只是追问:“那种人又是什么人?”

舒君摇头,绕在脖子上的头发丰厚漆黑,像一把生丝般莹然有光,是他全身最不需要调理保护的地方,像是荒野上放肆生长的野草,一碧连天。

“反正不能是我这样的人。”舒君最近也在读书,入门的时候要看直白浅近的东西,否则就只能看出一脑袋浆糊。所以他现在拽不了文,一时说不出来,仍旧转到戏文上:“那都得是忠贞不二,矢志不渝的忠义之士,我怎么看也没有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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