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易得到的快乐,是最浅显的东西。
往往只有在失去它之后,才能明白更深层次的意义。
求而不得或许痛苦,但如果能放下,心里那份释然,才会变成财富。
***
许游也不知道韩嵩把她的话听进去多少,她也不强求,该说的都说了,他还要在这件事情上浪费多少时间,那就要看他自己的悟性了。
那后来,韩嵩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沉默的转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走出摄影棚。
许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安静了许久,这才坐回到电脑桌前,又修了几张图。
期间她的微信响过一次,是褚昭发来的。
这两个多月,他们都是微信联系,聊的都是摄影展的事,其余的也就是一些简单的问候,比如“最近好么”,“我很好”之类的。
到了月底,摄影展就要开幕了,参加的一共七位摄影师,每个人七个巨幅照片位。
可是到现在,给许游预留的展览位,仍空了两张照片。
许游原本还计划着,拍一张韩嵩的,再加一张其他人的。
结果前面两个月,她忙的昏天黑地,还生了一场大病,感官有些麻木,迟迟拍不出能触动她的照片。
到这周末,就是交照片的最后期限了,这之后还要洗印、包装,送去场地,时间很紧张。
可现在她的状态不好,总有一种手指和大脑不同步的错位感。
余下两个照片位,她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作品呢?
她陷入了迷雾,越来越抓不住重点了。
许游想了一下,只好在微信上这样回到:“周末我要是再拿不出来,你那里还有其他人的备选么?”
几分钟后,褚昭回了:“有,不过我还是希望把那两个位置留给你。”
许游叹道:“我明白,我会尽力的。”
***
等到晚上八点多,许游收拾好东西,拿着包和手机往家走。
快到小区门口时,见到路边停了一辆车,有些眼熟。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纪淳公司的车。
车门打开着,车灯亮着,司机等在旁边。
这个时间,估计是纪淳要出去应酬。
只是刚想到这里,再一抬眼,就看到从小区里走出一男一女。
男的是纪淳。
而女的,却是贺绯。
许游脚下一顿,起先以为自己眼花了,直到两人走近了,她才看清楚,是贺绯没错。
贺绯的变化很大,头发长了,人也比以前憔悴不少,身材很瘦,走过来时始终低着头,好像在哭。
许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情一时五味杂陈,就那样看着两人越走越近,看着原本神色有些不耐烦的纪淳,终于转过头来看到她。
纪淳一怔,很快走上前,说:“她来找我,不是为了私事。”
许游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后面的贺绯:“你不用解释。”
许游撂下话,抬脚就要走,纪淳却拦住她:“等等,给我半分钟。”
纪淳很快走向贺绯,跟她说了两句,随即抓住贺绯的胳膊,把她送到车前。
贺绯有些怔忪,仿佛要说点什么,谁知一抬头就看到站在旁边的许游,贺绯脸色一僵,又把话咽了回去。
直到纪淳把她塞进车里,跟司机交代:“一定要送到家门口,我已经联系她家里人了,他们会出来接她。”
司机很快驱车离开。
直到车走远了,纪淳回过头来。
许游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小区里走。
纪淳跟上,低声交代事情经过:“贺绯之前去公司找过我两次,我没见,她就杀到这里来了。”
许游没吭声。
其实她是有点好奇的,都过去这么久了,两人早已摘清关系,贺绯这又是在演的哪出?
但这话她不好问,问多了,好像她多在乎似的。
纪淳观察着她的脸色,又道:“她是为了她爸过来的,她爸之前在公司做的项目出了事,现在公司正在查账,这事是贺言在主导。贺绯来找我,是希望我能通过程樾的关系,递话给贺言。”
听到这里,许游站住脚,有些诧异:“闹的这么严重?不都是一家人么。”
纪淳:“利益面前哪有家人。”
许游顿住了。
但她明白,纪淳指的是他那两个叔叔。
许游转而又想到贺绯,说:“我看她的模样,好像过得不太好。”
纪淳:“听说精神上有点困扰,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许游垂下眼,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同情么?谈不上。
她和贺绯没那么熟,而且她的忘性也没那么大。
幸灾乐祸么?倒也不至于。
这个人她早就抛在脑后了。
她长这么大,最大的优点就是“健忘”,要是凡事都放在心里,早被生活气死了。
许游接着往前走。
安静了几秒,纪淳忽然说:“你的那些油画,我已经找人处理好,也做了包装,画展就定在月底。”
什么?
许游停下脚步,注意力瞬间转移:“月底?这么突然?”
办画展又不是逛公园,要找赞助,要预约场地,还要宣传打广告,这一套工序弄下来最快也要一、两个月。
纪淳倒是很淡定:“一点都不突然,我之前和你打过招呼,记得么?”
许游:“我只记得你说,将来打算做画展。”
纪淳轻叹一声:“你再翻翻手机,我半个月前我就提过了。”
半个月前,许游刚好生病,而且躲着纪淳,纪淳给她发过不少微信,她都没怎么回,有的甚至都没看。
许游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往回翻聊天记录。
纪淳也没吭声,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翻。
直到许游翻到这样一条:“画展我已经在准备了,你有什么建议?”
接着下面一条是:“病好点么,有时间回个消息。”
许游瞪着这两条,就跟见鬼一样,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
然后她抬起头,说:“我完全没注意到。”
纪淳笑了下:“其实我也猜到了。这毕竟是你人生里第一个画展,这么不闻不问的,不是你的性格。”
许游:“你既然猜到了,怎么后来没再提醒我?”
纪淳“哦”了一声:“这不是刚好给你个惊喜么?”
许游:“这是惊喜么?我在油画圈没什么名气,你这么搞,别人只会说你有病。到时候一幅都卖不出去,就现眼了。”
纪淳笑了:“我倒不认为会一幅都卖不出去,你不相信我的投资眼光么?”
许游还是很懵:“我没法相信。”
纪淳挑了挑眉,问:“要不要打个赌?”
许游没搭理他,脑子很乱,在翻到微信之前,她还以为纪淳是在开玩笑。
直到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些事。
“你刚才说月底?具体哪天。”
纪淳:“三十号。”
这下,许游彻底愣住了。
三十号?
那恰恰也是肖像展的开幕日。
☆、阳光、疾风、细雨
13
两边都是三十号。
许游站住脚,不说话了。
纪淳也跟着停下来。
小区里路灯昏暗,两人就站在半明半暗的地方,看着彼此。
直到许游说:“肖像展也是三十号。”
纪淳眼神跟着一动,随即皱了皱眉。
安静了几秒,他才叹道:“看来你要两边跑了,两边你都不能缺席。褚昭那边我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我相信应该和我这里差不多,作为创作者,露面和应酬媒体是必须的。”
这一点许游也很清楚,所以才发愁。
箭在弦上,不可能取消一边。
她垂下眼,想了下才说:“那就一个上午一个下午吧,我上午过来,下午去那边。那边算上我有七位摄影师,我晚到一会儿也不要紧。”
纪淳瞅着她,仿佛在思考这个可能性:“可以试试。”
可许游还是有点不踏实。
肖像展她准备的都不顺利,现在又多了一个油画展,简直闹心。
当然,她也是兴奋的,画了那么多年,说放就放,难免会有遗憾,这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展览,也算是对过去一个漂亮的收尾吧。
许游出了会儿神,直到纪淳问她:“对了,明、后天你要不要跟我去画展场地看看,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
许游一顿:“能不能等到周末以后?”
纪淳:“怎么,你要出差?”
许游:“我到现在还有两张肖像展的作品没有交,我卡住了。”
纪淳跟着一怔:“遇到瓶颈了?”
许游:“差不多吧,一个小坎儿,怎么拍都不满意,脑子有点乱,想法很多,却抓不住一个重点。其实我一直在做减法,但是减来减去,发现要减的东西太多了。”
纪淳问:“是心里太浮躁,还是缺少刺激了?”
许游摇头:“我也不知道。”
纪淳:“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游:“就是先前重感冒之后,病去如抽丝,整个手感都变了。”
纪淳勾了下唇:“哪有感冒是会连灵感一起带走的?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只是你没有深究。”
许游反倒不懂了,她都找不到症结,纪淳一听就知道?
“哦,你倒说说是什么原因?”
停顿了一秒,纪淳才低声问:“大病之前,你经历了什么。”
许游怔住了。
一时间,她就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纪淳,眼里的茫然渐渐散了,仿佛揭开了迷雾,露出眼底的真相。
大病之前,是她和褚昭的分手。
那几乎可以说是最“完美”的一次分别,他们都用尽了所有力气去克制自己,用理智来思考。
可事实上,这非常有悖于他们的本性。
他们热爱艺术,释放自己,从不压抑,也不跟自己较劲儿,因为他们知道,那样做出不来好作品。
可分手那天,他们不得不压抑着自己,为的是对方。
尽管那之后许游一直很忙,连续忙了两个月,可她心里清楚,那是为了让自己不要闲下来,不要去回想那天的事,不要庸人自扰,去浪费时间停留在一件已经注定的事情上。
想到这里,许游问:“你想说什么?”
纪淳轻叹一声,说:“结束一段关系之后,应该先给自己一点时间停下来,去反思、怀念、消化,为的是将来走得更顺畅,更没有顾虑。你直接把这个步骤跳过去了,看似没事,但它并没有因此翻篇,反而会停在你心里,成为一道坎儿,绊住你的脚步。”
许游皱了下眉,并不是很同意:“可我心里一直很平静,没有大起大伏,我还要消化什么。”
纪淳:“是平静,还是瓶颈?什么样的平静,会连你的手感一起影响?或许你大哭一场,都会对你的作品起到刺激作用,那毕竟也是你的真情实感,它要来,就让它来,别压抑它。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许游看着他好一会儿不说话,类似的道理,她下午才和韩嵩说过,一套接一套的,想不到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就轮到纪淳告诉她了。
到底是能医不自医。
许游叹了口气:“可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纪淳问:“你明后天是不是准备忙肖像展作品的事?”
许游:“嗯,就算硬着头皮,也得努力去找感觉。不过我暂时没有适合的模特人选,我打算试试自拍。”
七张大片,其余五张都是别人,余下两张做自拍,这样的比例安排也算合适。
纪淳点了下头:“摄影的事我不懂,但我相信,这对你问题不大。你最好把别的工作都排开,只专心做这一件事。”
许游:“嗯,我会的。”
***
回到家里,许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什么都不做,就抱膝坐在床上发着呆。
她回想着纪淳说的话,就好像在黑暗中,有人点了一盏灯。
那光线很微弱,却总算照亮了一点,令她不至于一直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困境。
其实她从高中到大学,这些年的生活过得真是很刺激,起起伏伏,收获颇丰。
齐羽臻是她的榜样,褚昭是她的情人。
那纪淳是什么呢,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也搞不清楚,那时候聚少离多,眼看着他一次次蜕变,看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再回头一看,不免感叹。
现在想来,纪淳更像是一个人生看板。
她看着他的轨迹,仿佛看了一部电影,读了一本书。
有时候,也像是照到了一面镜子。
其实许游很清楚,艺术作品和创作者的情绪是直接挂钩的,越是感情细腻、丰富的人,越富有想象力,但是创造力高的人,往往需要情感和理智并驾齐驱。
理智,指的是文化素养。
国画大师吴冠中就曾说过,现在的美协和画院,就是个衙门。国外协会也有很多,但它们都靠作品生存。法国只给一些有才华的穷画家提供廉价画室,而中国却有这么多养画家的画院,养了一大群不下蛋的鸡。
中国画家的文化水平普遍偏低,意味着大学只能培养出工匠,作品情怀和意境上不来。
吴冠中:“今天中国的文盲不多了,但美盲很多。”
至于情感,指的就是性情。
在艺术界有这样一种说法,如果一位艺术家的生活太过平顺,或是步入世俗婚姻,那么他的艺术生涯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搞艺术的人,要时刻保持着“愤怒”,它是放在心里的一团火,那团火不能熄灭。
这就好像吴冠中到了89岁,仍在痛斥中国当代艺术的现状,水准甚至落后于非洲。
而后记者问他,您老腔调艺术格调,这到底是什么?
他说:“艺术就是真性情。”
想到这里,许游闭上眼。
她很清楚,说到文化素养她还不够,还需要累计磨练,生活阅历更需要沉淀。
而真性情,她原本是有的。
其实她也知道,和褚昭的分开,对她造成了很大影响,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把这种影响激发出来。
但她就像是褚昭逃避摄影一样,也选择了逃避和压抑。
gu903();结果,就是表面上获得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