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离南殃将其收为了徒弟,但却不授他任何东西,毕竟常人都知晓,凡人之躯入道极难,可不是蜕一两层皮就能解决的事。
沈顾容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怎么可能受得了那种非人的痛苦。
沈顾容不提,南殃君也没有强求。
不知是不是离南殃的授意,离人峰上下对沈顾容都很好,林束和研究了好几年,特意给他做了一条能帮助视物的冰绡,就连心高气傲如朝九霄,也经常从风雨潭跑过来看他。
因为离更阑将他的竹篪找回,沈顾容惟独对离更阑十分特殊,完全没有半分排斥之意,恢复视线后更是成天跟着离更阑身后跑。
离更阑似乎觉得很好玩,去哪都带着他,还对他承诺,要和他一起找出「养疫鬼」的幕后黑手。
因为这个,沈顾容更加依赖他。
沈顾容及冠那日,闭关已久的南殃君终于出关,送给了沈顾容一把被封印的剑林下春。
沈顾容不喜欢剑,但是师尊送的,他只好装作开开心心的模样接了过来。
在离人峰这四年,沈顾容性子并未有太大变化,只是时常会一个人抱着竹篪发呆。
南殃君看到他就知道这孩子根本没有从那场屠城之夜缓过来,但见他总是将自己伪装的张扬似火,也没有戳穿他。
及冠礼成后,沈顾容抱着剑回了泛绛居。
那是南殃君从回溏城寻到的芥子屋舍,大概知晓是那位护着沈顾容的遗物,便强行将芥子撕开,同现世相连,坐落在九春山。
沈顾容一个人时总是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将少年意气风发的面具拿下,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的。
他木着脸将林下春放在了箱子里,觉得自己此生大概都用不上这把剑了。
他在离人峰会活到老死,也许在老了之后会向南殃君求一颗延年益寿的灵药,能让他活着撑到先生转世,活到先生来寻他,或者他会寻先生。
只要将京世录完整地交给先生,那他就能死而无憾。
而屠城的疫鬼,幕后指使必定手段通天,有可能是他好几辈子都达不到的修为,沈顾容没有自取其辱,索性放弃了报仇。
先生曾说,仇恨是一场无休无止的轮回。
他这辈子这么短,不想将时间耗费在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上。
这一辈子,他只为将京世录交给先生而活。
沈顾容将箱子关上,正要转身上榻,就听到有人在耳畔轻笑了一声。
十一。
沈顾容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脸上骤然浮现一抹笑容:大师兄。
离更阑一身红衣,笑着坐在窗棂上,支着下颌冲他笑。
师尊对你可真好。离更阑笑眯眯的,他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沈顾容愣了一下,以为离更阑是在羡慕林下春,犹豫地问道:师兄想要那把剑?
离更阑笑着说:不,我所求的,并不是他给的东西。
他坐在窗棂上,懒洋洋地晃荡着双腿,月色倾洒下来,将他的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
师尊几十年前捡到我时,是在幽州的荒原中,我险些被一只火灵兽烧死。离更阑不知为何,突然说起了这个,他语调上扬,仿佛在将话本似的,态度十分轻松闲适。
那时的师尊就像天神一样从天而降,将我从凶兽口中救出。
沈顾容想了想,道:嗯,师尊很好。
但离更阑说这些,显然不是为了听沈顾容夸赞南殃君的,他勾唇,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冰冷。
我是天生的魔修,拜入南殃君座下成为首徒,我本该风光无限他抬手绕了绕垂在肩上的一绺发,淡淡道,可却因为是魔修之体,而被师尊断定无法飞升成圣。
沈顾容愣了一下,才干巴巴地说:师兄,我我不知道修士之事。
你该知道啦。离更阑依然笑着看着他,三界共知,只有修道之人才能被天道认可飞升成圣,而我生而为魔修,便注定了这一生只能止步大乘期。
沈顾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平日里对待自己温和的大师兄,此时突然变得有些危险。
可是我不甘心。
离更阑道:我不甘心还未努力,便被师尊定下魔修不可飞升的命数。
他死死盯着沈顾容,脸上的笑意有些诡异:我不仅要以魔修之体飞升,还要让他看一看,哪怕是肮脏的疫鬼,也能飞升成圣。
沈顾容一愣,隐约间发现了什么,但一时间不敢相信。
离更阑说完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他神色冰冷地看着沈顾容,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同你这种人相处,让我恶心得几乎要吐。
沈顾容呆呆看着他:师兄?
离更阑背对着月光,整张脸都隐在黑暗中,他冷冷道:怯懦,脆弱,愚蠢的凡人,凭什么得到京世录的认可,又凭什么得到师尊的爱护?
沈顾容往后退了半步,满目怔然地看着他。
你
离更阑身上散发着是沈顾容从未见过的恶意,他宛如厉鬼般,狰狞地凝视着沈顾容,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明明一城的人全都被那十三只疫鬼屠戮了,为何偏偏就剩下了你?
离更阑从窗棂跃下,一步步逼近沈顾容,声音带着魔修的蛊惑和阴森:为什么你要活下来?为什么你不能变成疫鬼飞升成圣,让所谓三界的正义修士看一看,哪怕是人人喊打的疫鬼也能将他们轻松踩在脚下。
沈顾容被逼得后背抵在墙壁上,退无可退,他惊恐地看着离更阑:那十三只疫鬼,是你
是我。
离更阑试探了沈顾容四年,终于确定他的的确确是个凡人,而非什么疫鬼成圣后伪装出来的人类。
他四年前的一切,全都毁于一旦。
他恼怒,怨恨,为什么明明耗费了这么多的精力,「养疫鬼」的阵法也都成功了,为什么最后却没有养出来那只疫鬼,反而只活了一个没用的废物。
离更阑平生惯会伪装,就连离南殃也骗了过去,而此时他已经完全不想再陪着沈顾容再演什么兄友弟恭,他就是要在沈顾容及冠之日,将真相全都残忍地告诉他。
离更阑紧紧盯着沈顾容,眸中全是嗜血的兴奋。
他太期待了,期待这个小小的,一碰就碎的人类在他面前痛哭绝望的样子,这样也不亏他四年来演的这一场完美师兄的戏。
沈顾容看着确实要落泪了,离更阑更加凑近了他,口中全是残忍的话语。
你活着,那一城的人
不就白白死了吗?
沈顾容浑身一颤,羽睫微抖,险些将一滴泪抖落下来。
不知为何,离更阑看着沈顾容这张脸,这四年来的厌恶不知怎么的突然烟消云散。心中猛地生出某种不可言说的欲望,如藤蔓似的蔓延心里。
这张脸,这副皮囊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凡人的身段这么勾人?
gu903();他抬手掐住沈顾容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