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茫然了许久,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双手掐着的并不是什么沈奉雪的脖子,而是他自己的。
他正双手用力,骨节发白,死死扼住自己的脖颈。
沈顾容茫然了一瞬,明白眼前的情况后,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彻底崩溃地惨笑一声,接着将手越收越紧,仿佛要将自己活生生扼死在这荒郊野岭之中。
沈顾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往下滑,他将自己掐得无法喘息,但一直仿佛钝刀狠狠刮着的心口却突然一丝感觉都没有了。
他一点都不痛了。
无论是捏碎元丹,还是自扼而亡
不都是回家吗?
清冽的寒意裹挟着露珠的气息迎面而来,无数只鲜红的道侣契破开沈顾容周身浓烈的灰雾展翅飞来。
下一瞬,牧谪快步冲来。
道侣契化为的灵蝶在黑雾中翩然起舞,缓缓落在沈顾容委顿于地的白发上,其他的全都飞在半空,将浓烈的雾气缓缓驱散。
牧谪伸出手一把将沈顾容拥在怀中,握住沈顾容还在不断施力的手,妄图让他松开企图自戕的十指。
他脸上全是后怕,声音还带着些颤抖的哭音,一边想要分开沈顾容的手一边仿佛在乞求似的喃声道:师尊,我来了。
我来了。
第112章奉雪木偶
哪怕被牧谪抱在怀里,沈顾容的手依然没有丝毫松力,他似乎是铁了心要回家,要将自己扼死在这里。
牧谪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掰开沈顾容的手,险些疯了:师尊!师尊
最后,他没有办法,只能强行利用修为探入沈顾容的神识,猛地一震,沈顾容眼神瞬间涣散,身体软在牧谪怀中,彻底没了意识。
牧谪抱着他,呆呆看了他许久,才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铺天盖地的后怕险些将他吞没。
若是他再晚到一步,他的师尊会不会真的将自己活生生扼死在这脏污的荒郊之中?
他到底在酆都遭遇了什么,才会对自己都能下这般狠手?
牧谪抱了他很久,久到他的手彻底恢复平静,他才红着眼眶将沈顾容打横抱在怀里。
道侣契分散在四周,缓缓引出一条通往酆都的路。
沈顾容并未离开酆都太远,很快牧谪就将他抱着到了灵舫。
虞星河正在那等,看到两人回来立刻开心地招手:师尊,师兄嗯?师尊怎么啦?
他忙从灵舫上跳下来,快步走了过来。
牧谪脸色阴沉,冷冷看了一眼那酆都的大门,道:酆都有问题,明日我随你一同去看看。
虞星河点头,担忧地看了他怀里的沈顾容一眼:师尊他
牧谪没多说,抬手将芥子甩出,原地化为偌大的泛绛居出现在原地。
师尊需要休息,不要来扰他。
虞星河很乖,道:好。
牧谪抱着沈顾容进入了芥子中。
沈顾容昏睡了整整一夜,牧谪也坐在榻边陪了他一整晚。
在寻沈顾容时,最开始牧谪是跟着道侣契往酆都走,但是才刚走进去没多久,道侣契突然像是疯了一般往城外飞去,最后停在一处荒郊。
白发青衣的沈顾容在边流泪边扼住自己的脖颈。
牧谪并不知道沈顾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敢确定的是,一向张扬欢脱的小师尊竟然能对自己狠下心来,硬生生用最痛苦最挣扎的法子了结自己的生命,酆都肯定脱不开关系。
牧谪死死握住沈顾容冰凉的手,慌得仿佛心脏都要从心口跳出来。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之前那个插科打诨张扬似火的小师尊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牧谪就这么安静地陪了一夜,等到天亮后,泛绛居外突然传来虞星河一声惊呼。
牧谪犹豫了一下,才将沈顾容的手轻轻放回了锦被中,转身走出了泛绛居。
虞星河正在画舫上,大概是刚起,此时正衣冠不整地揉着眼睛。
牧谪道:怎么了?
虞星河抖着手指着不远处的酆都,眸中全是惊恐:师兄,酆都
牧谪抬头望去,瞳孔突然一缩。
昨晚还是个正常城池的酆都,在破晓后天光笼罩后,仿佛是被水散去了一层幻境,露出原本的模样。
整个城池像是被火焚烧过后一般,四处都是漆黑的焦痕,废墟遍地,就连城门都塌了半边,隐约能瞧见里面被烧成废墟的长街。
在那毁了半边的城池之上,露出被烧毁大半的城匾。
上面能看清楚两个字。
虞星河呢喃着:回溏
下一瞬,天边突然凭空落下一道天雷,似乎是在震慑什么。
虞星河吓得险些蹦了起来,愕然道:怎么了怎么了?
牧谪脸色阴沉地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幕,冷冷道:没什么,只是不知惊扰了哪位圣人。
虞星河满脸茫然:啊?什么?
牧谪却没再说话。
他已是大乘期,在那道天雷响起时就分辨出了那到底是圣人的震慑,还是来自天道的雷罚。
天道雷罚往往是又快又狠,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便将天雷劈下。
而方才这道天雷,却是修士之力。
有得道圣人,在窥视三界,不许任何人口中提到回溏城三个字。
在三界飞升成圣,断绝因果之人,就只有离人峰的南殃君。
离南殃。
虞星河只是说出两个字回溏,就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南殃君降下天雷警示,他是不是在掩藏什么东西?
而他早已飞升多年,却一直留在三界之中,是不是也是因为有什么东西已成执念,无法放下?
牧谪隐约知晓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却不敢细想。
两人走进了回溏城中,四处都是被焚烧的痕迹,只是看着那些痕迹就能知晓当年起了多大的火,竟然能将整个城池都烧成这样。
满城的鬼魂,不见踪迹。
虞星河觉得有些害怕,讷讷道:这里白日里似乎寻不到什么线索。
也许只有夜晚城门大开时,他们才能从那些鬼魂口中得知十三只疫鬼的线索。
牧谪沉思半晌,才点头:好,晚上我们再来。
牧谪实在是太有安全感,虞星河本来怕鬼城怕得不行,但现在闻言眼睛都亮了,拼命点头:嗯嗯!
牧谪心不在焉地出了回溏城,和虞星河叮嘱了几句,便进去了泛绛居。
沈顾容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正跪坐在小案旁,垂眸执着笔在纸上写些什么。
他的情绪看起来十分温和,神色放松,一头白发用发带高高竖起,披着牧谪的青衣外袍,一只手撑着下颌,另外一只手在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着东西。
看起来又散漫又有朝气,唇角嗔着笑,眼尾一直往窗外瞥,似乎在打主意想要溜出去玩。
即没有了作为沈奉雪的故作冷静,也没有了昨日那歇斯底里想要将自己扼死的绝望。
若不是脖颈上那灼眼的淤青掐痕还在,牧谪几乎认为昨晚的场景只是他做的一场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