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跟随他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又停下来,皱眉。
“如玉姑娘怎么停下了?”
“世子爷,奴婢不会骑马。”
我骑马载你啊。刘茂心里想着,嘴上笑道:“如玉姑娘不必担心,一会我扶你上马,你只要轻轻握住缰绳,由我负责在一旁牵马呢。”
***
猝然被拽入马车内,崇光吓个半死。
当时是直直栽进了皇帝的怀里,头撞在皇帝胸前,发出了“嗵——”的一声,半边脸挤压在皇帝坚硬的胸上,鼻端尽是皇帝身上的龙涎香气,牙齿磕咬在皇帝的衣襟,痛得发不出声音,眼泪直接痛出来了。
不知前情的人若突然掀开帘幕撞见,还以为是一副正如火如荼的旖旎之景呢。
皇帝伸手替她把坠在秀靥上的泪珠抹掉了。
如玉焦急的呼唤声声传进来。
崇光急得要从皇帝身上爬起,却不料发髻上的首饰已经勾在了皇帝胸前的衣襟,她不知道,起身的动作幅度有些大,牵扯到头皮的痛使得她忍不住地嘤咛了一声,正是这一声叫外面的人听见了。
声音细软而温柔,不只是外面那些听不太清的人,就连身边听得最清的皇帝,也觉自己似乎听出了几分娇嗔。
崇光看着皇帝,张口要说话,皇帝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皇帝的掌心滚烫,似块炭火,烙在她嘴巴上,她透不过气,额头上又溢出一层汗珠,皇帝见状挪开了手,手指上翰墨的味道在她鼻端飘忽而过。
崇光此时不敢动弹,怕又牵扯出疼痛,只好求皇帝帮自己解开那勾在他衣襟上的首饰,于是,她小心抬起下颚去仰视皇帝。
皇帝一双漆黑的眼眸,深谭一样幽谧,也正盯着她。
马车忽然颠簸着动了。
“陛——”
皇帝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马车继续向前,外面那些嘈杂渐渐远去,皇帝一只手伸到她背后护住她,以防她因为马车的颠簸而仰翻过去。
崇光感觉要死了,这姿势,恰好像是皇帝将她抱在怀里,且她衣裙下的臀部正坐压在皇帝膝上腿间,又不解皇帝为何不让出声,脸颊已是滚烫一片。
皇帝看出她眼里的哀求,伸手摸到了胸前勾住自己衣襟的首饰,小心翼翼地解开了。
崇光得以解脱,想从皇帝身上起来,立刻结束这脸和头部贴在皇帝胸前、臀部坐压在皇帝膝上的怪异姿势。可偏偏皇帝又不让说话,她只好不求助皇帝靠自己的力量起来。
然而她一做起身的动作,便要找个地方借力,一借力用力,便会将皇帝的腿压得更沉。她先抓住了皇帝胸前的衣服借了一次力,却没能起来,力量全都返回去了皇帝的腿上,她神色一囧,赶紧瞥了皇帝胸前那块被自己刚刚扯过的地方。
皇帝素爱整洁,穿戴方面向来一丝不苟。
宫里在他身边当值的人都晓得:做随侍他更衣的内人最难,只要衣服上稍微有一丝丝褶皱,皇帝便会皱起眉,虽然嘴上从来不为此事开口惩罚或辱骂下人。但凡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宫人,都懂得他那种神情就是嫌弃,便会立即上前抹平,而下一次为皇帝更衣之前,会将皇帝的衣裳从头到尾整理好几遭。
这些事迹,崇光以前在宫里早有耳闻。
被她抓过的那块,此时已皱成了一团,虽然她已经松了手,可被她揪过的那块衣裳却有几道褶纹凸起来。
崇光只当做自己不知道皇帝那惯将衣服穿得一丝不“褶”的癖好。如今她首饰和他衣服的纠缠已解除,她实在是不想继续这般尴尬地呆在他怀里,于是,纤细的手指再一次伸过去,这一次借力的时候,将那块衣服攥得更紧。
皇帝不急着帮忙,也不说任何话,任由她在自己怀里“为非作歹”。
第二次尝试仍是以失败告终。崇光思考了下,认为还是自己太过拘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准备再一次尝试,尝试之前,她又向皇帝胸口投去了顾虑的目光。这一看却惊呆了,先前那块褶皱的地方这下直接被拉开了,夏季的衣裳本就单薄,连带着里头那层白色的中衣也微微开了,估摸是被自己直接拽开的,隐隐透出里面的肌肤。
皇帝的手忽而叩在她的腰线上,那里衣裳已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她身上。这混若直接扣在嫩滑肌肤又不盈一握的感觉叫他浑身为之一震,他微一用力,将她扶了起来。
崇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立即远离了皇帝,并与他拉开了一个人的距离,在马车的另一边的角落里坐下。
过了会,马车不知道驶去了多远,皇帝才开口打破车内的气氛:“方才朕不想叫他们知道朕在里面,所以,朕才不让郡主说话。”
崇光尴尬地问:“陛下怎么要躲在车里?为什么要李公公说,自己在卫府,没在车里。”
皇帝低头整饬起自己胸前的衣襟:“他若不这样说,郡主还敢上朕的车吗?”
崇光不知如何接话。
皇帝将贴着自己肌肤的那层中衣仔细理严实了,又亲手一点点地去理外层衣裳的褶皱。
为缓解马车里奇怪的气氛,崇光撩开马车车窗的帘子,向外张望,希望能透一透压抑在胸口的那团气。
窗外的景象却是陌生,并不是回卫府的路。
崇光急忙放下帘子,追问皇帝:“陛下,这马车是要去哪里?难道不是回卫府吗?”
“当然不是。”
“那是要去哪里?”
皇帝已将衣裳整饬完毕,抬起目光,在她周身打量了好一会,咽了下嗓子,答:“卫府人多眼杂,不便说话。关于郡主跟玄庚的这桩婚事如何解除,朕要和郡主单独细细商量。所以,带郡主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
马车渐渐出城向南,穿过一片丘陵,暑气渐消,一阵夹杂着水意的凉风扑来,火红的夕阳落在西山,湖水中亦是同样的落日山色美景,一只半岛延伸向广袤的平湖湖心,岛上是一片为避暑而修建的皇家别苑。
抵达这处皇家别苑时,崇光已颠簸地睡着了。
自皇帝说完那句要带她去个安静的地方议事之后,两人并肩坐着都不再说话。
皇帝端坐在马车中央的位置,崇光则避到了马车角落里,她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只扁的,贴在马车壁上。
皇帝镇定自如,没有一丝不自在的表现,崇光却要崩溃,找不出什么话题能一直同皇帝聊下去,索性靠在马车壁上,阖起眼睛装睡。
马车一路颠簸着,装着装着就睡着了。
皇帝侧首凝视她的睡颜,贪恋着这一刻的安静美好,不忍也不想叫醒她。
她一只翡翠耳环垂下来,荧绿的光泽在脖颈间落下一泓柔和的阴翳,衬得那里的肌肤雪白无暇。
马车一停,李云福等人便候在车旁,等了半晌,不见里面的人出来,又听里头没有动静,轻轻呼唤:“陛下?”
皇帝听见了,收回视线。
崇光这时也醒了。
“已经到了,陛下。”李云福又提醒。
皇帝探身过去,掀开帘子,吩咐道:“去拿件披风来。”
避暑之地,暮来凉爽至极,自己竟疏忽了,还要陛下亲自开口。李云福一边在心里自责,一边命人迅速去别苑里为皇帝取来了一件披风,本想等皇帝下来为皇帝披上。皇帝的手伸出帘幕,却亲自接过披风,拿入马车中去了。
李云福方又恍然大悟,这原来是为郡主拿的。
崇光揉了揉朦胧的睡眼,视线渐渐清晰,皇帝恰转回身来,一张脸在她视野里凑得极近,下一刻便于她身边紧紧挨坐,亲手将披风展开,来给她披。
“谢陛下,但容儿此时不冷。”相反,她热得很,意思是并不想穿,这可是大伏天。
皇帝像是没听见这话一样,继续披在了她身上。
“容儿此时有些热,不必穿的。”尽管崇光并不愿拂了皇帝一片好意,但她更不想热晕。
“你浑身都汗湿了,衣裳贴身,不拿件披风遮蔽,就这样下去?”皇帝嘴角微勾,视线自下而上、扫过她胸前,转身先撩开帘子下马车去了。
崇光低头一看,果如皇帝所言,她今日穿的这件夏衣,是轻纱裁制的,但一点也不会透见肌肤,不似静妃穿的宫装那样薄如蝉翼,却十分清凉。她往常极爱穿这身衣服,过去常坐在家中,热也是出些薄汗,从不曾想过这衣裳被汗水浸湿了会变成这般通透,此刻紧紧地贴于自己身上,胸前的鹅黄色裹胸清晰可见。
先前照顾李氏时,这衣裳还没紧紧贴于身上,且如玉那时在自己身边,也不曾提醒自己。估摸是在马车里睡着后出了更多的汗汗湿成这副样子。
皇帝全看见了?
此时的崇光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皇帝下了马车,李云福迎上来道:“陛下放心,自陛下那日一吩咐,奴才就谨遵陛下的意思将这里的人陆续换了,里面一会近身伺候陛下和郡主的都是奴才亲自调/教的人,嘴巴紧着呢,今日之事,绝不会走漏半个字。”
皇帝招手示意他近前。
李云福猫着腰过去。
皇帝低首附在他耳边,语气有种不可冒犯的威严:“除非朕亲口吩咐叫你走漏,否则,若是这里有人主动走漏半个字,朕就唯你是问。”
伴君如伴虎,赵公公可真难。李云福跪地遵旨表忠心时,心里这样想。
马车里响起了起身的窸窣响动。
皇帝转过身。
崇光已掀起帘幕探出了身子,她两只手紧紧攥在披风的领口那里,把自己裹得像一只鸱鸮,见皇帝走来,急忙在皇帝伸手之前纵身跳下了马车。
李云福不敢频频把目光放在崇光身上,但脑子里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一路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郡主要把自己裹这么紧,且如鼠见猫一样避着皇帝。
眼前所见的景象勾起了崇光的记忆:有一年,她曾经跟随王皇后来过这里,那年天气炎热至极,元观皇帝携着皇后、几位宠妃及她们抚养的皇子公主们来这里避暑,当今皇帝玄箴那年也在。
据说这里的避暑别苑是前朝最后一位昏庸的皇帝贪图享乐,为和宠妃一起饮酒作乐、昼夜宣淫所建。贝阙珠宫,丹楹刻桷,比起如今皇城里的宫殿,要华美得多。
皇帝依旧走到崇光身边:“郡主随朕进去说吧。”
崇光跟在皇帝身后,向前走去,入门前放缓了脚步,看了看侍立在门外两侧的婢女。
皇帝听不见她跟上来的脚步声,停下来回头等。
崇光这才加快脚步,追至皇帝身边。
皇帝却不继续朝前走了,目光锁在她脸上,定定看了一会,说了句“跟朕来”,伸手便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快步朝前走,穿过长长的廊道,向里殿里去。
廊道上侍立的婢女背后纷纷投去目光。
崇光没挣扎,盯着皇帝紧握在自己腕上的手,怔忪地跟着皇帝向里走去。
幼时,是自己这样拉着他走出去,去外面看水鸟,两只不知名字的水鸟在湖面盘桓翱翔,雌雄和鸣,其羽鲜艳美丽,翩翩展开,就像壁画里描绘的凤凰于飞。
皇帝拉着崇光向前走出很远,背后的婢女们仍微微探着头悄悄去望,崇光一回头,一些来不及低下头去的婢女叫她抓个正着。
“陛下。”她快步到皇帝身边,一边拿另一只手想去扒开皇帝的手一边说道:“陛下要带容儿去哪里?容儿会紧紧跟上,不会落下的。”
“这里的人都会守口如瓶,”皇帝没有松手,反是攥得更紧,“郡主不必担心,更何况,郡主一直不是把朕当做兄长看待么,朕不过是像兄长一样牵着郡主而已。郡主清者自清,还怕她们做什么?”
崇光有些惊讶皇帝竟会说出这样不大得体的话,且听他的语气,好似有几分怒意,思来想去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不敢反抗,也没有反抗的力量,实在是因为二人力量太过悬殊,皇帝力道极大,这源于他曾经学射时练出来的臂力。
先帝生前在一次祭祀大礼上遭遇刺客,当掌事的太监在身边喊起“护驾”时,后妃公主们花容失色,一众皇子文臣们也如猢狲散去。弓箭手们持着盾牌择机移动,弓箭刚刚就绪,上空却忽然蹿出一支箭矢,速度极快,众人的视线还没追上去,那刺客的脑袋已经鲜血飞溅,倒地而亡。百步之外的看台上,吴王玄箴从容不迫地收箭放弓。
此举让行伍出身、握了大半辈子弓的老将军樊翊赞叹不已,事后樊翊感慨:“大昭人才济济,善射者不计其数,能百步穿杨者万里挑一,其中有超群胆识者,惟吴王一人而已。”
此后,朝中改立太子的呼声愈高,与吴王一比,太子竟一无是处。樊翊的话和朝中的呼声不久就传到了元观皇帝的耳朵里,元观皇帝此时已经生了易储的心思,因深爱逝去的原配皇后仍不忍改立太子,无奈妒心大起的太子,沉不住气,派人刺杀吴王,结果吴王没被刺死,太子却落下了人证物证。御史官愤然上书弹劾太子谋害手足、残暴无能,很快满朝文武以“不废太子则罢官”为由联名上书。
此事后来传到民间,百姓传颂,邻里津津乐道,民间掀起了一阵“学射之潮”,无论是成年还是未成年的男子,争相挽起弓、拉起箭,以效仿吴王风采,但精湛的箭术却非一日之功,大多数学射者一日曝,十日寒,终究是有始无终、半途而废。
皇帝将她拉至某处宫室前,才停了脚步,松开手时,崇光的手腕已印下一道深红。
宫室内的侍女出来行礼,皇帝开口吩咐:“先带郡主去沐浴。”
出了汗,崇光浑身不舒服,正有立刻沐浴梳洗的想法,可又想到自己跟随皇帝来这么远的避暑别苑未回府,卫家人一定会担心,且此时李氏刚刚与兄长卫禹离别,正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一起说话纾解的时候,自己今日赶回府,恐怕已是深夜了,于是没挪动脚步,面向皇帝,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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