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监?”崇光道,“就待定罪发落了吗?”
卫禹急道:“难道这是陛下的意思吗?可我父亲私自调兵也是不得已,他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和百姓着想,他完全可以在接到密报的时候,直接呈给陛下,由陛下定夺是否调兵,陛下……”
“将军不必激动,太尉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只是暂时收监,往后还有御审,御审之后再发落。”刑部尚书又道:“郡主和将军放心,太尉大人收监的日子里,臣自然不会怠慢他的。”
“御审是什么时候?”崇光追问。
☆、第17章
“这……待陛下择日,郡主也知道,陛下日理万机,臣也说不准。”刑部尚书知晓她是在宫中长大,由太后抚养,深得宠爱,幼年与皇帝一同读书,关系亲厚,恩宠和风头早就盖过公主,遂道:“刑部最好的牢房自然也比不上太尉府,太尉大人今晚铁定是要在里面委屈过夜了。臣今日会连夜将此事上奏陛下,陛下对政事一向勤勉,太尉大人既是朝廷命官,身居要职,又是郡主的叔父,陛下一定会尽快审理的,且陛下睿智英明,也一定会给出一个令众人都心服口服的结果。郡主和将军不必太过担心。”
崇光又问:“那可否容我和兄长二人进去探望一下叔父?”
刑部尚书摇头拒绝:“御审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
崇光和卫禹两人最终只好从刑部门前离开。
卫禹思来想去,仍是不安,想到父亲英勇半生,如今为了江山万民牺牲一己之利却落得个身陷囹圄的境地,满腔意难平。父亲是何等官职?御史官敢公然带人入府审问,刑部尚书敢将父亲收监,若是没有皇帝的授意卫禹无论如何不信,哪怕后面还有御审又怎么样?
刑部回太尉府的路上,卫禹忍不住对崇光道:“容儿妹妹,为兄想了一路,还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崇光已经猜到堂兄要对自己说的话,其实自己也有一样的想法了。
卫禹果然道:“父亲的事,为兄希望容儿妹妹能在太后和陛下跟前美言几句,若是父亲私自调兵的目的不善,为兄自然是没有脸说什么,可是父亲此回是为了震慑乌孜那群要谋反的人啊。为兄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陛下要重罚,那便会凉了无数忠义之士的心,往后再遇今日之境,没有人敢再像父亲这样当机立断,那么,最后遭殃的,仍然是黎民百姓。”
崇光点头:“禹哥哥放心,此时入宫的城门已经闭了,我明日一早就入宫去拜见太后。”
卫禹感激得差点要对崇光跪下,被崇光及时拉住了。卫禹这才露出了一路以来一直不见的笑容,又道:“也许父亲此回,只有容儿妹妹能救了。”
虽说太后是自己姨母,像待亲女儿一般养育自己这么多年,可太后多年来几乎不曾干预政事。崇光怔怔坐着,思考着明日该如何向太后开口,而太后听罢又会作何反应。如玉到她身边道:“郡主,已是三更天了,还不睡么?明日还要早起入宫。”
崇光抬眼看向窗外,只见月亮已经爬上了中天,怪不得许久不听见屋角漏声,原来是早就滴完了。躺在床上,崇光又辗转反侧良久才睡去。
翌日,崇光早早地起了床,梳洗上妆后换了郡主服,去到宫门时,宫门还没开,又等了一会才得以入宫。
寿康宫中,太后也才刚刚起床,见了崇光,不由笑道:“你这丫头,出宫这么久,才回来看过哀家几回?说吧,今日是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早就入宫来见哀家?”
崇光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却不料太后一眼看透自己直接点破自己的来意,倒是有些难以开口了。
太后慈爱地冲她招手:“容儿快过来,到哀家身边来说话,也叫哀家好好看看,哀家怎么瞧着,几日不见,你又清减了不少,可是不习惯太尉府的日子?”
崇光走到太后身边,忙道:“谢姨母关心,容儿在太尉府过得很好。”
“你瞧你,”太后笑道,“哀家还不了解你,之前哀家一直盼着你私下里叫哀家‘姨母’,可你这孩子懂事,总是毕恭毕敬地唤哀家太后,除非是做错了事有求于哀家的时候才肯来哀家面前撒娇地叫声姨母。”
崇光趁势拉起太后的手臂,笑道:“姨母猜对了,容儿确实是有事来求姨母的。”
“鬼灵精怪的丫头,”太后伸手戳了下她的鼻梁,“说吧,因为什么事?是不是谁欺负你,你想叫哀家替你做主?”
崇光摇头。看来太后尚且不知道叔父的事。犹豫了下,便将叔父被刑部暂时收监一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道给太后。
太后听罢却是叹息一声,拍了拍崇光的手道:“丫头,若是其他的事情,哀家一定能为你办到,可是前朝的事情,自皇帝登基,哀家从不曾过问,后宫干政乃是大忌。”
崇光抿紧了唇,太后这番说辞,自己昨夜其实已经预想到了。
“待皇帝来给哀家请安的时候,哀家可以跟皇帝一提,皇帝虽然孝顺,但哀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只怕皇帝未必恳听从哀家。”
“多谢姨母,容儿明白,给姨母添麻烦了。”崇光心中想着:那便还是得亲自去求皇帝了。
辞别了太后,王嬷嬷送她从寿康宫里出来,方才的对话,王嬷嬷候在一边,全部听见了,忍不住给她出主意:“其实,老奴觉得,不如郡主亲自去求陛下。一来,后宫不得干政,太后不是陛下生母,若是为了此事去求陛下,兴许会引得陛下猜忌;二来,郡主与陛下情同兄妹,郡主自幼父母双亡,太尉是郡主的至亲叔父,郡主为他求情也是情理之中。”
崇光道谢,辞别王嬷嬷后,匆匆向明德殿的方向而去。
皇帝才下了早朝,回来的路上,远远地瞧见了两个人,身形很像崇光和她的丫头如玉,正向自己平素所居的明德殿的方向行去,于是加快了脚步,没过多久便跟上了。
赵伦准备出声呼喊,皇帝却对他摆了摆衣袖,赵伦马上领会了皇帝的意思,便不做声了,伴着皇帝一起,默默地保持了些距离跟在她们身后,一直跟到了明德殿。
殿门开着,外面站着几个轮值的宫女太监,崇光朝里张望了一眼,空无一人,身旁轮值的宫女太监却齐整整地跪地,与此同时身后响起了皇帝的声音:“郡主是来找朕的?”
崇光和如玉吓了一跳,慌忙转身行礼。
“外面热,进来说吧。”皇帝轻声说了句,绕过她们迈步进殿。
殿内果然凉爽许多,洒扫的宫女太监每日清早就在殿角放了冰块降暑,等皇帝下了早朝归来时,便一殿清凉。
皇帝在案前坐下,翻出了昨夜刑部尚书呈上来的折子,边看边问:“郡主来找朕,是有何事?”
昨日深夜接到时,皇帝其实已在烛下读了一遍。
“是为……太尉的事。”崇光有些结巴地说道,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嗯。”皇帝应道,没抬头。
崇光不解他这一声“嗯”是何意思,怨不得之前堂兄卫禹跟自己闲聊时提及皇帝时说:“每次同陛下议政,陛下总是惜字如金,可真是叫人费尽思量。”
“太尉已被刑部收监,容儿想来问问陛下,御审会在何时进行?”
“今日。”皇帝又是短短的两个字,仍没抬眼。
崇光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裳,直接开口求他从轻处置他会答应么?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太尉?”
“朕还不知道。”
这叫什么话?若不是有皇帝的授意,刑部尚书敢直接将叔父收监么?崇光感到心口一股气堵得自己发慌,咬了咬牙,准备开口求情,听到皇帝出声问:“郡主是为了给太尉求情才来见朕的么?”
“是。”崇光不假思索地回答。
殿内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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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打一进殿,如玉就觉得有些紧张,她和赵公公两人杵在一侧,并未直面皇帝,在崇光和皇帝对话的间隙,却忍不住往皇帝的方向瞥去,皇帝始终未抬过头,似乎兴致不高。而在崇光方才回答完皇帝的问话之后,如玉眼尖地瞧见皇帝捏着折子的手泛起了两道青筋,只是他的头埋着一动不动,看不清脸色,空气和人都像凝住了一样。如玉心中便更加紧张,此时大气不敢出。
终于过了半晌,皇帝合上折子,“啪”得扔在一边,挺直了身子坐着,仰头专注地打量起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那说来听听吧。”
崇光便从叔父卫英私自调兵的原因说起,条分缕析地说了调兵与不调兵的利害关系,最后总结了下处置叔父的后果,语气十分诚恳。
听了她这番陈情,皇帝只说了一句叫人摸不清态度的话:“郡主,想叫朕如何做?”
既然相信叔父,崇光心里自然不想叔父因此事受到任何处置,可当着皇帝的面,显然不能说得这样直白。遂道:“容儿希望陛下看在太尉的初衷是为国为民的份上,从轻发落。”
“按照律令,私自调兵,轻则革职流放,重则抄斩满门甚至是株连九族,太尉明明知道这些后果,却还是不假思索地做了,怕是笃定了朕不敢拿他怎么样吧。”皇帝的口气仿佛是在叙述一件小事般轻松,却叫殿中的其他几人听出一身冷汗,崇光脑子里空白一片,毫不犹豫地便朝着皇帝跪了下去,如玉也慌忙跟着跪下。
皇帝有些诧异,到了嘴边的话却因看见她一双泛起泪光的眸子而咽了回去。
尽管努力压抑着内心那些恐惧和担忧,不想在皇帝面前表露出任何失控的情绪,可一想到叔父可能会有性命之忧,崇光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全部瓦解。
“你先起来。”皇帝克制住了自己起身去扶她的冲动。
崇光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忍不住地落泪。
皇帝僵在那里默默无言,看着她先是无声淌泪、到低声啜泣、到一吸一顿地抽噎,最后只剩下肩膀剧烈得抽动,自己一颗心也随着她那些眼泪化作了一滩水。十年前也有这么熟悉的一幕,皇帝还清楚地记得是在她刚进宫的第二天,想到自己的父母镇国大将军夫妇永远地离开了自己,她哭得就跟今日一样伤心。突然间,皇帝觉得自己好似成了这天底下最坏的人,方才,他明明可以不那么说话,或者,接着说下去,把话继续说完。
如玉心疼主子,也跟着哭泣,一边的赵伦同样忐忑难安,心中反复揣测着皇帝一席话,眼光暗暗瞟过去,不料皇帝的目光也朝自己看了过来,赵伦后背立时起了一层虚汗。
皇帝的下巴往殿门的方向扬了下。
赵伦如释重负,无声地对皇帝揖了个礼,拉起身旁泣不成声的如玉悄然退去殿外。
望着殿门关闭,皇帝起了身。
泪水已经模糊了崇光的视线,感觉胳膊被一只手有力地握住,才惊觉是皇帝亲自来扶自己,心里依旧是无限的恐惧,全身发冷,难以呼吸,就像是没在水中,快要溺亡,突然有一只手来拉自己,那就是救命的稻草,使出全身的力气也要拼命地反握上去。
手腕被她死死地反钳住,皇帝不敢继续用力,渐渐松了握她手臂的力道,蹲下身,任由她的手像藤蔓一样将自己半条胳膊都紧紧缠住,待要柔声抚慰几句,已听她纵声哭泣:“箴哥哥,自我出生,父亲就在外征战,直到几年后他战死沙场,我也不曾见过他一面,叔父是他唯一的手足兄弟,也是我的至亲长辈,我虽然不在叔父身边长大,但也把他当作父亲看待,求求你,饶了叔父。”
皇帝抬手将眼前人颊上的泪水轻轻抚去,泪珠却从那朝思暮想的眼角继续溢出,源源不断地淌落浸透皇帝的衣袖,皇帝感到手臂一阵冰凉,像挂了千斤般举不动,想就此落在她背上,一下一下地安抚,可是终究僵在了那里,道:“朕不杀他,从轻处置。”
“真的?”
皇帝又点了点头,见她那双噙满了泪水的眼睛似添了笑意,陆续滚落出几颗泪珠后再次归于清明,堵在心口的沉重才降落下去,却忍不住想一直看着,心里总是想着,就再多看两眼。
殿门这时被人敲响,隐约传来赵伦的声音:“陛下,静妃娘娘来了,说有急事要亲自向陛下禀告。”
崇光松了手,慌忙抬起衣袖擦去脸上泪渍,听见皇帝道:“不见,叫她改日来吧。”
赵伦的声音很快又响起:“娘娘说,是关于昨夜与陛下说的事。”
皇帝看了崇光一眼,又道:“那叫她进来。”
不一会殿门开了,赵伦将静妃和碧翘领到皇帝跟前,静妃身着莲青色宫装夏衣,外罩一层轻薄的霞影纱,行走时十分飘逸,待行近了,竟能让人看见纱衣下若隐若现的雪肤玉臂。
崇光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美艳冠绝六宫,后宫女子的荣宠不就是跟美色相关么?跟静妃比起来,其他的女人都可谓姿色平平,那几个嫔妃、美人,皇帝怕是都不记得名字,六宫里能入皇帝眼的,只一个静妃罢了,他的所有宠爱和包容也都给了静妃。
“郡主。”静妃嫣然笑道。
崇光强自扯出笑容对静妃回了个礼,转头拜别皇帝,皇帝却不叫她走:“郡主先等一下,朕还有话没说完。”
崇光只好干干杵在一侧。
静妃笑着步至皇帝跟前,满目含情地望着皇帝:“都怪臣妾昨夜不小心,弄脏了陛下的玉带,不过很久之前,臣妾见陛下节俭,玉带都旧了,便开始亲手为陛下缝制玉带。”声音似娇似嗔,说罢便唤碧翘将做好的东西呈上来给皇帝过目,崇光不忍继续听下去,转身迅速钻入偏殿去了。
gu903();偏殿里是皇帝平时休憩喝茶的地方,萦绕着一缕清淡的茶香,崇光嗅到茶香,走到榻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偏殿里能听见两人絮絮的私语,具体说了什么内容则听不清,只是静妃娇媚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恍神间,不小心将手里的茶水弄泼了,洒在了榻上矮几堆放的奏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