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气结:是你自己要跪,怎么就变成我不肯原谅了?
借着摇扇的动作往席间王氏看去一眼,王氏立刻会意,放下团扇款款起身来到薛清欢身旁,将薛清欢轻柔的扶起,温柔的弯腰替她掸去裙摆上并没有的灰尘,温和微笑道:
“小娘子快快起来,女儿家身子骨弱,可经不起折腾。大娘子乃出了名的通情达理,最是良善之人,你莫怕。”
此时有夫人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姑娘家,下河去做什么?”刚才听柳氏说的时候,这些夫人就想这么问了,现在正主来了,正好说个清楚。
闻言,薛月华与薛月娇交流了一记眼神,扬扇遮笑。
柳氏长叹一声:“唉,自我那四弟妹去了之后,这孩子便再也无人管教,我有心插手,可一大家子事儿都在我肩上,说来惭愧,便是分出心思来照料她都有心无力,这不才想着……”
想着给小叔子找个填房。这情况大家都看见了,真不是她手伸得长,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柳氏没说完的话,在场诸位夫人都明白,因为在薛清欢进园子之前,柳氏已经把王氏介绍给大家知道了,让大家见识了王氏的才学与谈吐,在场夫人都赞她为小叔子尽心尽力,这样知书达理的女子便是给她小叔子做原配夫人也是使得的,遑论一填房。
再加上薛清欢突然闯入自爆她不顾闺训擅自下河,更加坐实了这小妮子迫在眉睫的需要一个管教她的人。
“大娘子这么说是不想再管教我了吗?”薛清欢心酸可怜,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颤声哀求道:
“我知道是我不对,求大娘子莫要不管我,更不要将我与爹爹扫地出门。大娘子便如往常那般打我、骂我吧,便是再将那软皮子打断几根,六娘也绝不吭声,但求大娘子莫要赶我和爹爹走。”
园子里一片寂静,柳氏懵了,这丫头在说什么?什么打她骂她,还软皮子打断几根……什么跟什么呀?
她刚在众夫人面前表过贤良,这丫头就说这番叫人误会的话,有几个夫人震惊有与余居然开始私下交流了。
“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柳氏往一旁王氏瞪去一眼,王氏刚要上手去拉薛清欢,没想到手还没碰到她,薛清欢就再度跪下,速度之快,叹为观止。
“六娘真的知错了,请大娘子责罚!不要赶我与爹爹走,我娘已经去世了,我和爹爹真的没别处可去啊。”
薛清欢不仅跪下,还膝行两步到柳氏身边,一下抱住了柳氏的腿。
柳氏气的鼻子里都要冒火了,她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名声,眼看就要毁在这丫头的嘴里了。
定下心神,堆出笑容,亲自弯腰将薛清欢扶起,用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对薛清欢温柔道:
“这孩子今天怎么尽说胡话,我怎么可能赶你和你爹爹走呢?我们都是薛家人,是一家人啊。”
“我也觉得大娘子不会如此,可这是三姐亲口说的,我不得不信。”薛清欢说。
薛月华原本还在纳闷薛清欢在干什么,忽然火就烧到她身上,顿时跳起怒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薛清欢吓得一缩:“哦,不对不对,不是三姐,是四姐说的。”
薛月娇愣住了。
柳氏再忍不住,一拍桌子:“六丫头,你若再胡乱牵扯,我就真要动家法了。”
攀咬她还不算,居然还想攀咬她的两个女儿,柳氏不能忍。
薛清欢像是忽然受惊,身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正好撞在席间一位夫人身上,夫人心善,伸手扶了她一把,轻声说了句:“六娘子莫怕,把话说清楚了就好。”
说话的夫人是扬州刺史之妻李氏,为人最是公平公正,是个难得的女君子,是以薛清欢才会靠到她身边。
“是,多谢夫人。”薛清欢软声道了谢,便在李氏身旁娓娓道来:
“我没有胡说,昨日三姐和四姐邀我同其他家的小娘子一同去游湖,谁料船到河心时,三姐把随身首饰掉落水中了,艄婆子说河里有暗流,不敢下水打捞,三姐便一直在船上哭,说那是大娘子最喜爱的东西,四姐许是知我水性好,便使我下水捞。我开始是不肯的,可四姐便与我说,若是东西丢了,大娘子定然大发雷霆,到时我也脱不开干系,说不定连我爹上京赶考的路费大娘子都不出了,直接把我和爹爹赶出家门。”
“我娘去世以后,我和我爹的吃穿用度皆靠着大娘子打发,我们父女俩没有钱,若大娘子不出路费让我爹上京赶考,我们可如何是好,所以我就下河捞去了。谁知道我好不容易把东西捞上来了,船却没等我就回岸了,我只好从河心游回岸边,距离太远,我有些体力不支,被一对打渔的夫妻拉上了岸,三姐和四姐这时才带着家里的婆子出现,把我给带回家来。”
薛清欢言辞切切,条理清晰,将自己为何下水的原因说出来,席间夫人们面面相觑,不得了!不得了!骗自家姐妹下河也就算了,还狠心的直接把船开走了,让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自己游上岸,更何况,还有更过分的深层意思。
薛六小娘子说他们四房没钱?要靠薛大娘子打发?开什么玩笑!薛大娘子的娘家就是个举人,穷酸的要命,她哪里来的钱打发四房?
那薛四郎当年娶了个码头商人的女儿,当时虽为人不耻,可他那老岳丈后来却是发达了的,能被人称作扬州巨富的人家会没钱?老岳丈死了,遗产全给了唯一的女儿,如今她女儿也死了,那她的遗产和嫁妆应该全都在薛家四房啊,怎么可能四房的日子还要大房接济?
再说这孩子下河之事,如果真如她所言是受了薛家三娘和四娘的撺掇与恐吓的话,那这大房的心思可就有点昭然若揭了。硕大的‘谋财害命’四个字在众位夫人脑中不断闪耀。
“素娘,这孩子说的可是真的?”李氏听薛清欢说的心惊,不忍的环住眼眶红红的薛清欢,唤柳氏闺名问道。
李氏是这群夫人中最说得上话的,她一开口,其他夫人也跟着七嘴八舌问起来: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
“使六娘子下河捞东西,还把船开走让她自己游上岸,可是真的?”
柳氏被周围夫人问的心慌起来,暗瞪了一眼薛清欢,赶忙堆起笑容解释:
“不是不是,定是误会,是误会。我家三娘和四娘脾性最是温顺知礼,岂会说出那种话,做出那种事。六丫头,你莫要再胡说了,如此败坏你两个姐姐的名声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败坏姐姐名声。四姐姐你且与我说句公道话,是不是你叫我下水的,我当时不肯,你便说了那些话,是也不是?”薛清欢将矛头转向低头搅动衣角的薛月娇。
到底是年轻,给人一戳就慌了,因为她确实说过那些话,就是吓吓薛清欢,把她骗下水而已,没想到她会当众把那些说出来。
不过理智告诉薛月娇,这种情况下就算薛清欢说的是真的,她也不能承认!
第3章
“我……没有。是你见三姐的玉佩落水后,自己要下去给她捞的,我可没说那些话!”薛月娇鼓起勇气,大声反驳道。
她料定了薛清欢没有证据,人嘴说出来的话,又不是立的字据,薛清欢难道还能将她说了什么话拿给众人看吗?这么一想,薛月娇心下稍定。
“原来捞的是玉佩啊。我还当是什么首饰。”有个夫人来了这么一句。因为从刚开开始,薛六说的都是下河捞首饰,并未提及玉佩二字。但不管捞的是什么,看来昨日薛六无故下河之事与她们是脱不开干系的。
“那六小娘子下水之后,你们当真就把船开走了吗?”另一夫人问。
薛月娇支支吾吾,不敢说话,薛月华见状,从旁解释:“不是的,我们是把船开回去找人救六妹妹的,我们一船小娘子,也没人会水啊。”
“对对对,正是如此。我们是去开船回去救人的。”薛月娇赶忙附和。
只是她们的解释在‘撺掇恐吓妹妹下水’和‘撇下妹妹开船回岸’这两件事情之间,显得有些苍白。说到底,谁信啊!
薛清欢冷面盯着薛月华和薛月娇看了一会儿,对她们的解释不置可否,转而从袖袋中拿出一块挂着红穗儿的翠色如意佩,还夹带着河中特有的水草气味,薛清欢将玉佩在众人面前晃了一圈后,交给了她身侧的李氏,李氏与柳氏交往不是一两年,一眼就认出了这如意佩确实是柳氏经常佩戴的那块。
“素娘,这玉佩确是你的吧,这……”
柳氏面上的表情煞是好看,接过李氏手中的玉佩,脱口而出:“这玉佩我已丢了多时,竟是六丫头你拿了去吗?”
这番话说出口,李氏眉心一蹙,柳氏也忽然意识到问题,可脱口而出的话已经收不回了。
果然,就见薛清欢指着薛月娇说:
“大娘子,四姐刚才已经承认这玉佩是三姐姐掉下河的了。您的玉佩竟丢了多时,那应该就是三姐姐偷的了。”
薛月华吓得赶忙站起来摇手否认:“不是不是,我没有偷,我没有偷!”
这年头女子的名节最为重要,这不仅仅指的贞操之类,还包括人品道德,若是沾上一个‘偷’字,那就是一辈子都摘不掉的帽子,薛月华如何能不怕。
柳氏此时终于知道这六丫头是有备而来,但事已至此,她纵然心里再气,也要先把眼前的事解决好才行。
其实若六丫头只针对柳氏一个人的话,柳氏倒是能见招拆招,断不至于落下风,可六丫头太贼,把矛头指向了三娘和四娘,她们根本不是对手,甚至还会拖柳氏的后腿,所以柳氏知道绝不能再在这玉佩的事情上做文章了。
于是朗声一笑:
“哎哟,瞧瞧我这脑子,我丢了的是另一块儿,这玉佩是我前儿给了三娘的。”
“这当真是三娘掉下河里,你替她捞上来的吗?我的儿,你这是何苦,左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如何要你冒险去捞,若你因此有个什么好歹,叫我如何与你爹爹交代。”
“你与三娘和四娘自小一同长大,打打闹闹多回了,也没哪一回像今天这般哭鼻子的,到底还是小孩子呢。”
柳氏一番话,连消带打,把薛月华和薛月娇撺掇薛清欢下河的事情,直接给定成了孩子间的误会,就揭了过去,把薛清欢拉到怀中,又是搂又是抱,全然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怒目相对。
要不怎么说这柳氏是个人才呢,就这近乎不要脸的变脸神技,薛清欢无论如何就学不来。
薛清欢给柳氏在她身边安排了个座位,她坐下的那一刻,薛月华和薛月娇就气呼呼的离席了,正好柳氏也怕她们继续留下碍手碍脚,便叫了两个婆子跟上去伺候,亲自给薛清欢剥了一只黄橙橙的桔子。
一场热闹就此停歇,园子里的宴会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尽管诸家夫人肚子里已经憋了一肚子的八卦,等着待会儿回去说与人听呢。
“六小娘子莫要怪我这个做伯母的啰嗦。”柳氏端着茶杯再度开口:“纵然我知你是好心,但你身为女子擅自下河这事儿却是不该的,这你可承认?”
众夫人心道:人家下河还不是你俩姑娘撺掇的?
席间大家眼神交流,开始暗自不屑柳氏的为人。
薛清欢惭愧的低下头,微微点了点:“是,六娘知错。”
柳氏伸手摸了摸薛清欢的头,说道:“六娘是个好孩子,就是吃了无人教导的亏,若是我那弟妹还在,这孩子也不至于如此。”
“六娘自有大娘子教导。”薛清欢从善如流道。
柳氏温柔一笑:“我自不会不管你,但有些事还是要有专门的人教导你才合适啊。”
薛清欢做不懂状:“大娘子是要给我找个教习嬷嬷吗?”
柳氏:……
桌上夫人们静静看着这对婶侄你一言我一语的较量,不时眼神交流,六小娘子到底是孩子,听不懂柳氏的画外音,可她们这些在后院里打过滚的过来人如何不懂。
“不是要给你找个教习嬷嬷,是要为你寻个母亲。”柳氏不想跟她卖关子了。
薛清欢瞪着眼睛眨巴两下,满脸疑惑:“母亲?可是我的母亲已经去了呀。”
柳氏指了指坐在薛清欢左侧的王氏,笑道:
“我说的是新母亲,你父亲为你母亲守节一年,今后总归是要再娶新妇的,赶巧这位娘子与我相熟,最是知根知底,说起来,她年幼时的启蒙先生与我是同一人,文采斐然,众位夫人们先前也是见识到的,可以说是出口成章。若今后有她来教导你,你觉得怎么样啊?”
薛清欢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王氏,只见王氏与她颔首一礼,展现出她通身的水墨江南气。若不是知晓她后来的所作所为,光是看她的外表,还真容易把她当成一个温柔如水的好女人呢。
“这位娘子与大娘子是相熟之人吗?大娘子是说,想让她给我做新母亲,做我爹的填房夫人吗?”薛清欢懵懂问。
柳氏眸光微动,闪过一丝危险的目光:“是啊。你觉得,不好吗?”
如果这丫头敢说‘不好’,柳氏有的是‘孝道’和‘不懂事’来压她,可以轻而易举的扳回一局。
薛清欢低头考虑了片刻,在抬头时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重点头道:
“我觉得挺好的。”
柳氏有些意外,桌上其他夫人也觉得很意外,她们都以为薛清欢会再次当场闹起来呢。毕竟哪个孩子在亲娘去世一年后,真心希望亲爹再娶个新妇回家的?
“你真的觉得挺好吗?”柳氏问。
“嗯,真的。这位娘子很面善,相信我爹爹也一定会喜欢的。再说了,这娘子是大娘子的相熟之人,大娘子对她知根知底,我与爹爹最是放心不过了。”薛清欢认真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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