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嘲笑?她们娘俩的嘴巴若是能放干净,我屋里的马桶都能上他们的桌!贱人同她女儿,瞧你在我家时不敢说什么。你刚一走,她女儿就开始笑我嫁了个满身铜臭的贩子。我说,嫁了个商人怎么了?我乐意!再说我‘夫君’也是堂堂正正告示过的秀才!如今从商,也是清清白白做生意,不比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收受贿赂,声名狼藉的人要好?”
孟若湄对段慕鸿一眨眼睛。“孟若莲听我说完,可气坏了呢!登时就不说话啦!“
”哈哈哈——“段慕鸿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你这张嘴呀·······湄儿,你这么说,你继母没跳起来跟你拍桌子吗?“
“她当然想拍桌子啦!”孟若湄继续伶牙俐齿道。“毕竟是给我娘做丫头出身的,字都不识得几个。从前做姨太太时还能撒一撒泼,现在是举人老爷的正头太太了。不能随便往外放她那些不干不净的言语。只能跟我拍拍桌子啦!要说这贱人,不过是因了一张脸,被我爹那个······唉,算了,不说我爹了。人家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爹能把发妻的陪嫁丫头扶正,这样的爹,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孟若湄的伤心事又被勾起来了,方才的欢乐消失了个无影无踪。没精打采的趴在枕头上垂下眼帘。段慕鸿拍了拍她的肩头。轻声道:“过几日清明就快到了。你陪我去给我爹扫了墓,也回你娘坟上看看罢!我给她买些如今时兴的纸马和纸房子,让孟夫人在泉下也能开开心心的。”
孟若湄知道她这是在宽慰自己。便很领情的轻声道谢。蓦地想起自己还未回答段慕鸿方才的问题,于是连忙补充道:“孟若莲她夫婿家花了些钱,找人说了说情,功名倒是没革去。但是三年不得入仕!现在也只能住在家里,夫妻俩大眼瞪小眼啦!”
“噗——”段慕鸿忍俊不禁。顿了顿,她慢悠悠的说:“那既然这样,下次你回门可以当面问问你那若莲妹妹,万家的钱都拿去给老爷保功名啦,需不需要你接济点呀?这话说出去,管保把你那便宜妹妹气死。”
“这——哈哈哈哈哈,”这下子轮到孟若湄大笑不止了。边笑边道:“不敢不敢,好歹她夫婿也是个举人呢,我这样说,不是给你惹麻烦吗?”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段慕鸿笑道,“现任青州府陆知府的儿子同我相熟,他万家一个举人,还是个贪赃枉法有污读书人清誉的举人,他能把我怎么样?”
她溜进被子里,声音里带了浓浓的愧疚:“当初叶云仙设套分家,为了给自己找由头,挖空了心思想出提前逼我自立门户这一招。这才唆使老太太帮我张罗婚事,又四处找媒婆说和。她打的好算盘——我只要成了婚那便是可以自立门户的大人了。她就可以以此为借口,逼我和我娘同意分家。她这几步烂棋我和我娘又如何看不出来?只是我确实已满了十五岁,是成婚的年纪。老太太又被叶云仙说转了心,一味想着四世同堂。故而施压于我和我娘。我娘本想着对他们虚与委蛇,表面同意张罗,实际能推则推。没想到你那个后娘收了段家二百两银子,立刻就敲锣打鼓的让你嫁到我家来了········”
她轻轻叹了一声:“这件事说起来,元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和我娘当初错估了形式,你也不至于·······”
“鸿姐姐,别这么说,我不怪你的······”孟若湄躺进自己的绿绸缎被子里轻声道。
段慕鸿却是不同意。她又轻叹一声接着道:“湄儿,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是我也清楚我虽身不由己不能拒婚,但到底是对你不起,耽误了你的。你但凡嫁给任何一家的公子,起码是对正常的夫妻,不是像同我这样守活寡。现在是没法子,等到有机会了,你若是遇上了心爱的人,我绝不会阻拦你同他出奔。不过现在若湄你还在我家,只要有我段慕鸿在,我就把你当我亲妹子看待,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的。你放心噢······”
“我······我不委屈,”孟若湄哽咽道。“我一点儿也不委屈。你和干娘对我太好了,娘还认了我做干女儿········我娘——我娘她走了十年,除了她,没人像你和干娘这样对我这么好。这些年我在孟家过的比丫鬟都不如。嫁到了你家,姐姐你和干娘真心待我,我才总算能活出个人样了·······我——我孟若湄就是死,也不足以报答你和干娘的恩情啊!”
没有回答,段慕鸿那边悄无声息。孟若湄自说自话的哭了半晌,才发觉原来段慕鸿折腾了一天太过疲倦,此时已经睡着了。她也不生气,只是愈发觉得段慕鸿和自己一样身为女孩儿,可却实在是不容易多了。
第24章掰头
“昨日大家不是说好了,要分家的吗?一起商量好了的事,怎么说不分就不分了?”
谢妙华在阴阳怪气。或者说,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阴阳怪气一些。这对她来说可太难了。此刻她甚至有些羡慕叶云仙可以随时随地的阴阳怪气的本事,可她实在是学不来。
段老太太坐在上首,整个人如同苍老了十岁。精气神统统大不如前了。这也难怪。老太太知府家大小姐出身,父亲因为好面子重承诺,跟自己当年同科的故交指腹为婚,这才把心高气傲又一心嫁贤婿的女儿嫁给了一文不名,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什么都不会的段家大少爷。段家老太爷膝下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的不成器,都躲在家里坐吃山空的靠祖产度日。段老太太当年嫁进段家时曾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夫婿起码能考个举人罢?可没想到最后,夫婿没出息到连个秀才都没考上。
没有功名,虽说教人心中羞愤。可这也罢了。偏偏段老爷当年被段老太太看得紧,于女色一门上不敢沾染,便寄情于赌博,豪赌半生。愣是把老子留给自己的三百多亩田产赌的只剩下不到一百亩。险些将段老太太气的要跟他和离。只是最后碍于众人劝阻,丈夫哭求,这才作罢。
没想到,熬死了不学无术的丈夫,如今这个儿子更过分,将家财铺子蛀蚀一空!怎能不让段老太太气闷!
“母亲!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分家是大家说好的是不假,可大嫂如今要来分我和云仙的田产和宅院,她这是········大嫂这是要把我们一家三口——不,一家四口往死里逼呀!”
段百山哭丧着脸,想让自己挤出一点泪来博取同情。一边告状一边用眼睛偷瞄母亲,同时嘴里还不忘装出悲声。
谢妙华冷笑一声,身体向前微倾道:“二弟,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哪里是要分‘你的’田产宅院?你把那原本应该分给鸿儿的铺子和银子都输干净了。若是还按昨儿的分法来,这明明——你是要把我和鸿儿,还有刚过门的湄儿都逼死啊!”
段百山语塞,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段老太太则低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恨铁不成钢,然而又很愤怒,愤怒这不成器的东西几乎把自己养老的本钱都快败光了。
“分——分家·······谁说不分家了?”她虚弱的说。但心里却在绞尽脑汁想着怎样才能既保住她身为一家之主的体面,又能不让谢妙华分走段百山的房子和地。
“对啊,母亲,”谢妙华起身道。“昨儿不是说分家吗?儿媳想着您身子不大好,今儿不好打搅您,就想着跟弟妹和二弟商量商量,把家私合计合计。”
“大嫂,你那是合计家私吗?”叶云仙用哭泣般的调子埋怨道。“你那是要把我们二房逼死!”
“二婶您······”段慕鸿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脸震惊的望着叶云仙。后面跟着同样一脸震惊的老二房老三房几位老太太和婶子。
“二婶,分家这件事一开始是你提出的,祖母既然同意了,我和母亲就不好说什么,可你如今为何又要怪罪于我母亲?难道赌出去三间铺子,赔掉白银上千两的是我母亲吗?”段慕鸿语带悲愤。
“段慕鸿!”叶云仙和段百山急了,两口子几乎是异口同声。互相对视一眼,他们又同时回过头来瞪着段慕鸿:“大人讨论家事,你一个小孩儿家家的,插什么嘴!”
“书读了吗?就在这里胡搅蛮缠?”段百山冷笑着说。一旁的叶云仙哼了一声,虚张声势的架起肩膀:“真不知道大嫂是怎么教养你的,竟将你教成这——啊!”
她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谢妙华悄无声息的走到她身旁,将响亮的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叶云仙,”谢妙华轻声道。“我自认没亏待过你。可你为何······你为何·······”
“那三家铺子是百川留下来的。他命不好,走得早。然你可知那三间铺子的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是他的寸寸心血啊!他那年从学堂里回来时,老爷子刚走,家里的田产只剩不到一百亩!百山要考秀才老太太因为操劳老爷子的丧事生了病!整个家里一个能顶梁的人都没有!百川······百川他硬着头皮咬牙把段家的重担接下来,拿着老太太变卖首饰的钱去街上开了第一家货站。后来赚回了本,才赎回五十多亩田地。可那时候他才多大,他也不过十七岁!他本来是要去考举人的!可家里家道中落了他能不管吗?所以他只有回来!开了铺子,接过担子。那三间铺子是他一手开起来的,那是他的命!”
谢妙华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三房大少奶奶见状连忙拿出一条手帕,走上前来低声安慰她。谢妙华接过手帕擦着泪,口中沉声道:“铺子是百川开的,我才疏学浅也帮不上他忙,不配拿这铺子居功。可我起码知道,人家付出心血经营了的东西,未曾经手的旁人,没资格替人家把这东西典出去!”
“大嫂这我都知道!”叶云仙急道。“可你也不能打我啊?咱们有话好好说,铺子的事是我和百山不对,百山不也是想着·····他这些年功名功名考不上,经商做事又不如大哥伶俐。若是能靠着豪赌给家里赚回来那二百亩良田,也算——也算·······”
叶云仙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细如蚊声。毕竟她自己也知道,这话说的有多可笑多虚假。谢妙华听着,不禁冷笑一声。
”从来只听说靠着吃苦耐劳换取一份家业,还未听说过哪个哥儿靠着滥赌换回祖产。云仙,百山,你们这话,说的可是不大走心。“
叶云仙和段百山语塞,灰溜溜的低下头不说话了。一旁三房的老太太见状,连忙走上前来打圆场道:”罢了罢了,都是一家人,说这么多见外话做什么?若不是方才鸿儿去叫我们,还不知道你们又在说分家这档子事。老嫂子——“她冲着堂上的段老太太喊。”依我看,分什么家呀!这过的好好儿的,分什么家?没得让人笑话!我昨儿就想说了,你也是老糊涂,怎么能让孩子们这么瞎胡闹呢?“
“这话是二婶提出的,她说我既然已经娶妻,就是我们这一房的顶梁柱了。祖母年龄大了,还要操心一整个大房,太过操劳。我已经成家立业,应当为祖母分忧。分家以后,分而治之,也免得祖母成日里为我们操心。”段慕鸿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三太太瞪大眼睛,将手一拍,回过头去看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叶云仙,又看看堂上茫然无措的段老太太,又是哭笑不得,又是暗自感叹段老太太愚昧,看不出这是叶云仙和段百山有心欺负大房孤儿寡母么,竟然能同意这么离谱的建议。
“老嫂子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算再让鸿儿给你分忧,也不能把家分了呀!”她走上前去,在段老太太身旁坐下。“鸿儿才十五岁,如何能当好一个家呢?”
“三奶奶,我怎么就不能啦?您说这话我可就不乐意了。”段慕鸿佯怒道。“祖母和二婶都觉得我能,我肯定行!”
“去去去,你还是个娃娃呢,跟着起什么哄?”三奶奶笑道。她回过头来望着段老太太道:“鸿儿冰雪聪明是不假,这孩子,我瞧着也是老成,挺好。可你不能完全让他掌管一家呀!他才多大?十六?十七?你想让他,跟他爹当年一样么?”
段老太太像是刚回过神来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老妯娌,停了半晌,她如梦初醒般的嘀咕了一句:“我糊涂啊·······”
“是啊,你可不是糊涂么?”三奶奶说。“鸿儿聪慧,你可以让他协助你管理家计,却不是把家分开,让他一个才出学堂的小娃娃去瞎胡闹!”
”我不小了三奶奶!“段慕鸿认真地说。”父亲当年开始当家时也不过十七岁,我现在虚岁也有十七了。“
”傻小子,奶奶在帮你,“三太太笑着道。”又没说不让你管家,只是你得帮着你祖母,不能自己个儿的瞎折腾!“
段慕鸿用手摩挲着下巴做沉思状,一旁的叶云仙将眼睛一瞪,好像忽然明白了三奶奶说的意思,于是便发起急来,大声呼道:“三婶!鸿儿实际才十五岁!如何能当家呢?”
“一开始难道不是你说,鸿儿已经成家了,可以立业了,撺掇着母亲分家吗?怎么?你这会儿忘了?”
谢妙华沉不住气,有些愤怒的瞪着叶云仙。叶云仙着急的舌头都快打不过来弯儿道:“大嫂!有事说事!你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你问问堂上诸位叔叔婶婶,昨日咱们在这堂上,是不是你说!鸿儿已经成家了,就是大人了。该撑起自家门户,让老太太分家,两边各自为治,互不打扰!”谢妙华似乎又忍不住想抽叶云仙耳光了。
诸位“叔叔婶婶”面面相觑,二房老太太嘀咕道:“是呀,一开始,可不就是百山家急得要分家吗?”
叶云仙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活像夜市上的走马灯。张口结舌了半天,她闭上嘴巴,默默退回了人群中。段慕鸿见状,回过头去对三奶奶道:“三奶奶,祖母,还是您二位老人家想得周到,让孙儿和二叔二婶一起帮祖母打理门户,这法子可真是再好不过!鸿儿既能帮祖母分忧,自己也能得到锻炼,也省得之前二叔二婶帮祖母管家时太过操劳,累着二位长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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