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巧,她刚过了王府院墙拐角就瞧见有卖帏帽的摊子。
“哟,夫人买帏帽吗?我这摊上的帏帽可是这满街里头最好的,也只有我们这上品帏帽才配得上夫人您这般标致的人呀。”打徐婉入了王府,婢女给她梳得便是妇人发髻,小贩瞧见她的发髻张口就叫了夫人。
小贩嘴甜徐婉却是不爱听,夫人这个称呼听在耳中恍然如梦,上次旁人这般称呼她还是在上辈子做镇国公府夫人时。当年极爱听人这样唤自己,如今却是不爱听了。
徐婉随手拿个帏帽问小贩多少银两,她手里只有王府这月发的月例,过得甚是拮据,若是贵些怕是买不起这帏帽。
小贩说了个价,徐婉觉得尚可,爽快给了银子问了小贩最近的医馆怎么走便戴上帏帽去了医馆。
脖子上的掐痕虽说没破皮出血可那疼起来也是实打实的难受,姑娘家娇养的一身皮肉,哪受得住顾晏要人命的锁喉。
医馆旁边就是当铺。徐婉进了医馆找坐堂的郎中瞧了伤抓了药便去了旁边的当铺。
当铺外边瞧着不起眼进了里面倒是能发现藏了不少宝贝,徐婉进门后第一眼瞧见的就是放在架上的一柄玉如意。这玉如意徐婉打眼一看只觉甚是眼熟,太子魏璟成人时皇帝赐了一柄如意,与这柄很是相像。
看见这玉如意想起自己打算当了的血玉,徐婉有些心虚。幼时养在宫里魏璟待她不差,毕竟是打小长大的情分,卖了他所赠的生辰礼徐婉也有些难为情。
唉,对不住了。眼下形势比人强她也没有什么旁的法子。
徐婉到坐班的伙计跟前拿出玉镯让他出价,伙计瞧见镯子留下句让她稍等跑进里间喊了掌柜。
那掌柜出来时瞧徐婉的眼神带着几分怀疑探究,徐婉以为他是没遇见过当血玉的才会如此,便也没放在心上。
“掌柜觉得这玉能给个什么价?”
“端看夫人您想要个什么价了,血玉难得,甚是养人,您这只玉镯的做工也是精致得世所罕见,夫人怎会想着当了?”掌柜知晓血玉的珍贵看着徐婉也不像是不识货的自然不敢直接开价。
“急用钱,这血玉眼下也用不上。掌柜看着给便可。”
“这玉镯珍贵,夫人若是想立时拿到现银,小店一时半刻可是拿不出来。”
“若是价钱合适,我可以与你们铺子立个契,分批来取银两,待到取最后一批时如约把玉镯留在当铺。”
“敢问夫人想要个什么价?”
“我要一万两,掌柜若是觉得这价钱尚可,我们便立个契,往后我会分批次来取银两。”这玉镯价值连城,徐婉本也没想过真的当出它本来的价值,能拿到万两白银也够她寻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安身立命了。
“成,那便商定了。”掌柜吩咐伙计取了笔墨纸砚又拿了盒朱砂与徐婉立了契约。
若是正常交易,哪有当铺的人不压价的,只是徐婉两辈子第一回当东西却是一点也没察觉怪异。
徐婉办妥了事打道回府,这一路上都很顺遂,不想竟在王府门前遇见了麻烦事。
徐婉嫌起帏帽麻烦过了繁华的街道眼看着要到王府前门时便摘了它,谁知道进王府时却在自家门口被旁人堵了。
“何人如此放肆!”徐婉低斥一声,望向拽着自己衣袖的人,奇怪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在摄政王府门前拉扯王府女眷。
“挽挽。”说话之人声音温润,唤人名字时带着春风拂面的柔情。
徐婉却只觉惊吓,她误会他喊得是婉婉,既震惊自己这么快就暴露身份了又奇怪怎么不记得见过这个人。
“我伤好后去寻你,宋玉娘却说楼里没有你这个人,让我死心,我以为……”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这人突然意识到什么松了拉着徐婉衣袖的手,话说了一半沉默了下来。怪不得宋玉娘说扬州青楼里没有许挽这个人,原来是她得了富贵前程,过往种种成了必须抹去的脏污。
徐婉听到他的话明白了,原来这人是许挽的情郎,扬州的那位书生程誉。幸好,不是她的真实的身份暴露,徐婉松了口气。她也明白妓子的身份是万万不能认的,于是矢口否认自己是许挽
“公子认错人了,我不叫挽挽,我姓李,名唤欢颜,是摄政王府上女眷。想来公子也是一时情急才有今日冒犯之举,我不欲与公子计较,烦请您让让道,我要回府。”徐婉抚平衣袖皱褶,低眉浅笑留下这句话便回了王府。
那站在府门前的程誉也装出认错人的模样,挂上一派清雅的笑容上了回程的马车,压下心底那片酸涩。她已然入了王府,他若是说穿她的身份只会是给她惹祸。
徐婉忍着烦躁进了自己的院子,暗道今日这事往后怕是还有的麻烦,她眼下占了许挽的身子,无怪那书生鲁莽。可此番纠缠门房的人都瞧见了,不可能不报给顾晏,依顾晏的多疑绝对会查许挽的身份,到时必定是瞒不住的。
如她所料,顾晏听闻此事果真怀疑了她的身份。
主院书房里,顾晏送走了程誉了后和幕僚陈嵩手谈了一局,门房的侍卫来报时顾晏随身的侍卫墨影接了消息,墨影入书房时棋局尚未分出胜负,他不敢扰了主子的雅兴安静地候在顾晏身后。
一刻钟后这局才显出胜负端倪,顾晏走得每一步把自己手中这盘棋下成了死局,寸步难行。
“王爷下棋过于执着,有些棋子该舍当舍,正如有些人,该忘当忘。”陈嵩话中有话劝着顾晏
“这棋子本王不想舍自然守得住。”不过片刻顾晏就看透了局中破绽,剑走偏锋破了这死局,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杀了他个片甲不留。
“王爷棋艺精湛,陈嵩甘拜下风。”陈嵩拱手认输收拾了棋盘。
墨影见这盘棋结束照实把今日门房发生的事禀报给了顾晏,顾晏听着自己府上小妾与外男牵扯面上竟毫无波动,他好像总是如此,淡漠得可怕。
“是府上哪位侍妾?”陈嵩先问了墨影。
“太后送的那位,李家的小姐,听说是出门看伤回来遇上了状元郎。”
“看伤?”顾晏想起了昨夜遇上的女人,他下手不轻想来那女人确实也是需要去看伤的。
“陈嵩,太后送的那位入府前查清底细了吗?”常理来说李家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可没机会遇上这位寒门出身的新科状元
“回王爷,查清楚了。这位李小姐是太后派李世襄在扬州寻的姑娘,原名许挽,是扬州妓子,在扬州时与一书生两情相悦,书生家徒四壁无钱为其赎身,遂相约私奔,私奔不成后为李世襄所赎,太后给了她李家嫡女的身份。”
“徐婉?太后如今可真是胆大,什么人都敢送。”顾晏以为太后故意寻了个像她容貌又与她同名的女人送了进来只觉得反感,他不能接受身边任何人顶着她的名字。
“是许挽,并未与夫人同名,想来太后也是怕惹您生厌,这才给那位姑娘赐了李欢颜这个新名字。”
“那书生是程誉?”
“只知那书生确实姓程,至于是不是状元郎,臣尚不确定。可想来应是。”
两情相悦?怪不得这位新科状元拒了榜下捉婿之事,原是心有佳人啊。
顾晏欣赏程誉满腹经纶少年登科,可能的话他不介意用些心力给小皇帝培养个将来的股肱之臣。
可若说成全有情人,抱歉啊,他顾晏满腔痴情不得善果,卑劣地希望世间众生与他共苦。
☆、第8章
距京城百里外的西南小城正值春末,城郊一处山上有座寺院,山寺里桃花灼灼。
昔年衡王被诬陷谋反,太子魏璟一连半月递折子试图为衡王平反,惹怒君王被废。魏璟这人虽有皇室出身,偏是个风雅疏狂的性子。长于宫闱深处骨子里却厌极了皇权争斗,被废后自请幽禁南苑,数年不出。
魏璟为储君时,光风霁月磊落坦荡,于朝野内外名望甚高。顾晏鸩杀先帝扶幼子登基,为免时局不稳将魏璟流放至西南。西南山水醉人,他一呆就是数载。
说是流放,魏璟过得倒像是游乐山水的公子哥。
这两年他迷上了佛法,住进西南最富盛名的云山寺做起了俗家弟子。可入了寺院却是半点不守清规戒律,今日便携了壶女儿红睡在了桃花深处。
暗卫来报时瞧见自家主子睡着,迟疑片刻还是出声唤醒了他。来报的暗卫心里清楚京中传来的消息于主子而言必是头等重要,半刻也等不得。
“主子,京中有消息。”
“京中?血玉?”魏璟睁开双眼扔了手中的酒坛子急切地问。
“是,血玉。李伯递了信,说是京中有女子当了您当年赠于毓宛郡主的血玉镯。”
魏璟沉默下来暗自思索,那血玉是他从南疆王室所得。昔年衡王灭了南疆圣女一族,又扶植南疆新贵为王,圣女族中的血玉辗转到了新王手中。
那血玉是历代圣女血脉养身所用,圣女血脉若无此玉幼时必然体弱,难以长成。
徐婉的生母是南疆最后一位圣女,因为没有血玉打小体弱多病。
魏璟少时得知此事远赴南疆寻了这只血色玉镯,赠于徐婉做生辰礼。也是从南疆王那里他得知,圣女血脉不断,玉镯便会永存,若是血脉尽灭,玉碎成屑。
南疆圣女甚是诡异,传言里有生死人肉白骨,也有困人魂魄杀人于无形。魏璟知晓徐婉血脉的特殊,七年前传出她的死讯时他便不信。
果然,血玉还在,徐婉想来的确未死。
“何人所当?”魏璟起身问道。
“摄政王府上姬妾。”
血玉认主,当年在他手中时便是碧色,到了徐婉手上却是血色,唯有在圣女一族手中它才会是真正的血玉。既然那人手里是血色玉镯,必然是圣女一族。七年前他见过徐婉的尸骨,本该死心的,可他始终不愿信。
当年徐婉的生母明明死在了衡王面前,后来却借尸还魂成了京城庵堂的住持。彼时她拿了自证身份的证据求到他跟前要见徐婉的尸骨,向他保证能让徐婉重获新生。魏璟信了,并且设法让她见了徐婉,不料她在徐婉尸身前当场气绝而亡。
她死的太过突然,魏璟不确定徐婉究竟能不能重活,却始终不曾放弃寻找血玉。他不愿意相信徐婉真的死了,七年过去了即便没有任何血玉的消息他依旧不信。
“收拾东西,我即刻动身入京。”魏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当玉的人。他有种预感,那就是徐婉。
魏璟日夜兼程往京城赶,此时徐婉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即将暴露,一心等着与当铺约好的日子到了去取剩下银票。
月余后,魏璟到了京城,他一路隐藏踪迹,顾晏派去盯着他的人还是得了消息。底下人来报说魏璟入京时,顾晏很是惊疑,他心知魏璟对京城那可是半点眷恋也无,怎会突然如此急切地回京。
一时半刻猜不到魏璟究竟意欲如何,只得吩咐下去加派人手盯紧他。
魏璟初入京城便寻了留在京中的人问了调查当玉之人的消息,得知那当了血玉的姑娘本名与徐婉同音,心中更是怀疑。
这些年为了寻血玉下落,魏璟手下开了许多铺子,尤以当铺为多,这满京城的当铺大半都在他名下。
徐婉去当玉镯的当铺便是魏璟名下的一间,她在铺子里觉得眼熟那柄玉如意就是东宫的那一柄。
顾晏派来盯魏璟的人数众多,且毫不掩饰。他打从入京就知道顾晏盯上了自己,却并不避讳,也没有刻意甩掉那些人。
魏璟住进了当铺内里的一处小院,等着徐婉来取银票的时日确定究竟是不是她。
很快就到了约定好来取银票的日子,魏璟静坐在当铺的二楼沏了壶茶等着徐婉。
徐婉从王府出来时府上暗卫便跟了上来,打从上回她和程誉在王府门前闹出了事情后,顾晏疑心起了后就派了人看着她。
他倒是不惧太后往府上塞人,毕竟太后的手段在顾晏眼中无异于跳梁小丑。但徐婉的身份以及查出来的种种痕迹都让他怀疑徐婉是另一拨居心叵测之人安插的棋子。
暗卫藏身功夫甚好,徐婉一路上都未曾发现自己一直被人尾随跟踪。徐婉到了当铺满心欢喜地走了进去,这是最后一次取银票了,今日后她便寻个好时机带着这笔钱出京。
坐堂的伙计瞧见徐婉进来满口恭维:“哟,夫人来了,今个我们主子到了,说是想先瞧瞧您的血玉,您看您要不移步楼上。”
“不必了,你去拿了银票便可,我到时自会把血玉留下,届时您们主子想怎么看便怎么看。”徐婉不想在这里耽搁一口回绝了。
“这,夫人您……”伙计大抵不曾料到徐婉会直接拒绝,想要劝她,却支支吾吾地不知说什么好。
徐婉瞧见这伙计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心里更觉得此事有鬼。
正欲甩手走人,转身时听见楼上响起一道声音逼的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毓宛,这么急着走吗?”毓宛这个封号是先帝在她及笄时所赐,可徐婉知晓这两字是魏璟为她定的,旁人唤她多是尊称毓宛郡主,亲近者大都喊她婉婉,只有他唤她的封号毓宛。
徐婉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停步一瞬后便佯作未听见继续往前走。
“听不得兄长的声音啊?一步也不肯停。”徐婉是衡王府上独女,这么多年能让她唤声兄长的也只有前太子魏璟。
“公子认错人了吧,小女不叫毓宛。”徐婉知晓眼下想装再没听见是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转过身来,压下心中紧张回了魏璟一句话。
“哦?不叫毓宛?你自然不叫毓宛,你叫徐婉。”魏璟含笑下了楼,七年时间好像并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仿佛依旧是紫禁城里一身白衣光风霁月的太子爷。
“不,小女姓李。”徐婉不信魏璟真能认出她依旧嘴硬不肯认下身份。
“呵,怎么?徐氏女不敢做,顾家妇不愿当,孤为你选的封号不肯要,倒是执意要做扬州妓子为人棋子?你可真是长本事了!”魏璟突然摔了架上的玉如意砸在徐婉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