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那老人方才所说的,夫家早亡,女儿也没了,可不就正与父亲之前与他说过的外祖母条件吻合?!
黎川忱也跟着叹息一声:“说到底,还是咱家安宁点,除了应付一下一开始对咱们不待见,现在又对咱们期望颇大的祖母,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黎川智调转视线,看着不远处正用衣摆兜了一大堆野果,从坡下往上走的黎锐卿,难得神情松缓,赞同道:“也是。”
黎锐卿刚回到马车旁,就看到两个小跑过来的养子,他昳丽的桃花眼淡淡滑过两人,笑道:“上车。”
黎川忱往他用衣裳兜住的野果子里看了一眼:“父亲,您这兜的都是些什么果子。啊,那个绿色的,我之前逃难时好像吃过,有点酸。”
黎锐卿用胳膊肘撞开了他想去拿果子的手,嫌弃道:“嫌弃酸就别吃,这都是我给你们母亲带回去开胃的,最多拿一个,多的不要想。”
黎川忱咕哝了一声,还是从里面认真地一样挑拣了一个。
旁边黎川智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翘起唇角,跟着挑了一个。而后,他看着黎锐卿就那么一点也不在乎形象地兜着果子踩上马凳,神思突然有些飘忽。
其实他们这几个被黎锐卿带回来的养子和养女,一开始是很怕黎锐卿的,起因便是去黎府前遭遇的那场暗夜追杀。
但是后来,随着他们的父亲迎娶回来了母亲,这种害怕却在逐步淡化。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以父亲的性格,他与养母之间的相处肯定是相敬如宾,不一定会付出多少感情。
却在后来,亲眼见到他身上淌血的次数越来越少,亲眼见到父亲对母亲的备至关怀,亲眼见到父亲开始尝试穿起除了红以外的衣裳,甚至最近听闻了父亲与母亲间的渊源和爱情承诺……
然后,他就感觉,他的这位养父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很恰巧的,其他几人也与他的感受相差无几。
而事实上,他对父亲的恐惧放下的却要比其他几人更早一些,时间大概是从去年他因为刁海潮暗卫的出现惶惶不可终日,那一夜破釜沉舟,鼓起勇气去前院书房与父亲谈过话后。
再想想今日在凉亭中遇到的外祖母……
“父亲。”黎川智如是唤道。
黎锐卿看着他扬了扬眉:“有事。”
黎川智展颜笑:“无事,就是想要叫一叫。”
黎锐卿撇了撇嘴,将自己由他亲手摘下来的山果小心兜着,另挪了一个方向:“叫也没有,给你们几个尝尝味儿就行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真让你们敞开肚子吃,最后肯定什么都留不下。”
黎川智悻悻的垂下眼帘,旁边黎川忱捧着果子噗嗤噗嗤直笑:“父亲放心,我们不与母亲抢食,如果母亲喜欢吃,等我们入读青云书院后,我们每逢沐休归家时,就在附近多摘一些。”
黎锐卿眉宇这才放松:“对你们母亲好一些,这样你们母亲之后才会给你们挑个合心意的媳妇儿。”
黎川忱一下子就闹了个大红脸。
黎川智也有些羞涩,但还是强自镇定地点头:“父亲说得是。”
他们对母亲和六巧姑姑探听八卦的能力很有信心。
一行人归家后,黎川智看黎锐卿已经连搭理他们的心情都无,直接兜着那一兜子的野果回了主院,也就没有再询问他刚才他那位外祖母的身份。
想必,若是到了能说的时候,父亲自然会说。
而现在之所以不说,便是没到能说的时候。
黎锐卿将那堆野果带回主院,让院中的婆子将东西清洗好,便先回房换了件衣裳。
等出来后,他诧异询问:“夫人呢?”
婆子恭敬俯身:“回老爷,夫人见花园景色不错,便带着丫鬟与两位小姐去那边弹琴去了。”
黎川智眼波微动:“弹琴?”
他确实有见过苏满娘在小书房中摆了架古琴,那是岳父给她的陪嫁,但之前他在家时,却从未听她弹过。
现下听婆子一说,黎锐卿也来了兴致,他拿起一旁被清洗完毕的野果,便端着出了主院。
还未行至地方,便听到一阵优美的古琴声自花园方向传来。
古琴向来音调哀婉,余味悠长,需人静下心来细细品味,黎锐卿放慢脚步,缓步行至园间小路,接连穿过几处花丛,便见到了正在树荫下抚琴的苏满娘,以及在旁边认真聆听的两个小姑娘。
苏满娘正在弹奏的,是一曲《潇湘水云》,是大周朝最近刚刚流行的曲子,他出门应酬时,常能在酒楼饭馆中听到。
不过对比那些场所中听过的,苏满娘手下的琴音却更加清幽淡泊,畅远疏旷。
一如苏满娘其人,温凉舒适,让人回味无穷。
黎锐卿站在树影暗处,看着树荫下神情恬淡的女子,只觉得这样认真弹琴的她,行为举止、五官神情,无一不美。
看得他忍不住心间一阵剧烈发颤,那力道大得仿若能跳出胸腔,声音大得仿若能震噪耳膜,带动地血液都整个儿地涌向耳根面庞。
一曲毕,黎锐卿深呼吸一口气,缓步走出树影,用手拍打着果盘外壁,赞道:“好曲。”
苏满娘抬头,见他满面红润,眼中细碎仿若有星辰,含笑嗔了他一眼:“我只学过几年,根本算不得是弹得好的,你别乱说。”
黎锐卿从旁边拉过一个绣墩坐下,认真地盯着她:“哪有,在为夫听来,闻筠弹得就是最好听的。”
苏满娘见他那副他说的便是真理、且不容反驳的模样,抿着唇轻笑,转头对黎霜和黎雪道:“我这的确算不得高手水平,你们别听你们父亲瞎说。你们回去之后认真练习指法,争取尽快超过我。”
黎雪笑道:“母亲,我们会的。”
黎霜也羞涩点头,低低应了一声。
“至于教导你们的女先生,最近我也在给你们寻摸,不要着急。在女先生寻到之前,你们之前学过的知识都不能落下,我会不时检查。”
两人齐齐颔首。
黎锐卿把玩着手中的果盘,没有插话,等到苏满娘说完,他才指了指面前的果盘:“一人一个,拿了便回吧。”
黎霜和黎雪有些受宠若惊。
她们小心觑了黎锐卿一眼,而后各自从其中挑选了一个稍微红润些的野果,放置口中咬了一口,清脆香甜,还带着一股山间野果所特有的酸味。
“好吃。”
“多谢父亲。”
黎锐卿漫不经心地颔了颔首,又将果盘往苏满娘面前一递:“尝尝?”
苏满娘伸手从其中挑拣了一枚,眉梢舒展:“是你从山间采的?”
“我亲手采的,那两个臭小子我也只让他们挑了一个。”
说到这里,黎锐卿还眉梢微扬,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苏满娘就捂住唇笑,。
她将果子送入口中轻咬了一口:“好吃,多谢夫君。”
黎锐卿现在这副模样,倒是有几分活泼心性,与往日在外的温文尔雅模样相差太多,让她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第130章禁忌
黎霜跟着黎雪告退离开后,还能听到身后父亲关怀母亲的话语,那声音是温柔的,还有着她们从未听过的柔软与开怀。
那种语气,是她哪怕作为父亲的亲生女儿,都从未享受过的东西。
等出了花园一段路程,花园中重新响起悠扬的古琴声,乐曲优美而舒缓。
黎霜忍不住回头,再次看向花园的方向,低声询问身边的何妈妈:“妈妈你说,之前我娘在世时,与父亲也这般琴瑟和鸣过吗?”
何妈妈脸色一变,连忙低声道:“小姐,这话可不能再说了。如果被老夫人听到,可该生气了。”
黎霜动了动嘴唇,她想仔细询问询问,她的母亲在生前具体是什么模样,与父亲相处如何,为什么就成了这府中的禁忌,谁也不肯多说一句,但是最终,却什么都未能问出口。
在她身边不远,黎雪听到了她的询问,眼底快速滑过一抹什么。
她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感受到身后李妈妈的碰触,又果断闭上嘴巴,移开视线,佯装自己什么都未听到过一般。
一路无话,黎霜和黎雪回到了清芷院,一人带着何妈妈和春喜去了东厢房那一排屋子,一个带着李妈妈和怀真去了西厢房那一排房间。
黎雪等回到自己的闺房后,才松出一口气。
转身看到李妈妈已经谨慎地关上房门,她好笑道:“妈妈,您这是在做什么?”
“姑娘,”李妈妈关上房门,走到她身边小声道,“老奴知晓你与霜小姐同住一间院子,这感情不能像之前分住两个院子时那样生疏,但是关于霜小姐的那位生母,你可千万不能跟在她身边说什么,以后如果她和您提起,您一定要岔开这个话题,或者咱们干脆掉头就走。”
黎雪认真点头。
关于这件事,之前几次黎霜提及过后,李妈妈都有嘱咐过她,她一直都有牢记。特别是上次去普济寺点灯时,李妈妈更是对她嘱咐到快耳提面命的程度,只是:“为什么呢,妈妈?”
李妈妈经过方才那一遭,鼻尖上已经被吓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她又抬眼看看对面厢房的那一排屋子,想想黎雪之后和黎霜可能也疏远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又凑近了黎雪些,低声道:“姑娘你进府的时间晚,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是府里老人们的禁忌,当初知晓这件事的老人们,也几乎都被老夫人给卖光了。”
黎雪神色一顿,经过几年相处,她对她现在的这位祖母也有几分了解。
那是一个脾气性格并不强,即使生气,也总是喜欢将气闷在心里生着,不敢也不习惯发诸于在外的一个老夫人。
这样一个人,会发卖了府中的许多老人?
李妈妈的动作顿了顿,似是在思忖和犹豫,半晌才以气音继续道:“所以,老奴私下和几个老姐妹们猜测,霜小姐并不是大人的血脉。”
黎雪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据说,当年那桩亲事,是老夫人被她娘家大嫂子刘方氏给硬逼着答应下来的,连拜堂就是寻的公鸡。大人之后只在洞房中待了小会儿,就再次应召去了边关。”
“老奴有小姐妹私下里说过,彼时老爷和小刘氏并未圆房。七个月后,那位小刘氏就生下了霜小姐,而且,当时的霜小姐好像是足月大的。”
黎雪:……
这件事性质有些大,她甚至感觉自己的头脑晕眩了一瞬。
半晌,黎雪动了动唇角:“如果真是这样,那霜妹妹确实不应有什么不满足的。”
要知道大周朝对奸生子女的容忍度特别低,其地位甚至连奴仆都有所不及。
因为她们生来就是带着原罪的。
想必祖母和父亲之所以留下了黎霜,没有将这件事公布出去,也应是看在黎霜身上那点子与祖母相似的微末血缘吧。
一瞬间,她好像对黎霜无论怎样讨好祖母,祖母都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有了些许理解。
李妈妈见雪小姐听进去了,也跟着舒出一口气。
其实她没有说的是,老夫人软弱了一辈子,那是她这辈子唯一强势的一次。
她不仅将知晓这桩丑闻的奴仆都给发卖了,当时生产完孩子,还嚣张地对老夫人叫嚣她孩子的生父是一个多么厉害的大人物,让老夫人小心伺候着的小刘氏,最后的大出血死亡,也很有可能是老夫人的手笔。
当年的那位小刘氏趁着大人不在府里时,往娘家捞回去多少好处,就这样老夫人都没有吱一声,偏偏她给大人戴了绿帽后还不知死活地叫嚣威胁,惹急了老夫人这位老实人。
只能说,即便是老实人,一旦被惹急了,也是会下狠手的。
否则,自从小刘氏死亡后,老夫人又怎会每每见到刘方氏时,面上又怎会总有种难以掩饰的后怕和心虚?
黎雪这时也已理清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妈妈你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些与府中禁忌有关的,我一概都不会碰。”
清芷院的另一边,黎霜静静地坐在寝房的梳妆台上,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与老夫人已经能看出几分相似的稚嫩的面孔,久久没有言语。
在她身后,何妈妈面色焦灼,想要说些什么,但考虑到小姐那颗与老夫人一般敏感多愁的心,怕她无法掩饰情绪,又似之前那般一连半月多都哭哭啼啼,到时府中主子们问起,她无法解释,最终又都咽了下去。
只小声劝解:“小姐,你要相信老奴,老奴总不会害你。”
黎霜静静点头,心中却想着:你是不会害我,但你也不会告诉我更多。
“妈妈,我想给我娘上柱香了。”
苏满娘在花园中,将黎锐卿带回来的果子吃了大半,待还要再吃,却被黎锐卿收回。
“虽说味道不错,但这果子总归属于山果,还是偏酸,若是喜欢等饭后再用。”
苏满娘无奈,只能住了嘴,但想想自己方才差点停不下来的架势,又忍不住笑道:“按照我现在这般吃法,我感觉用不了多久,身上的肉便该长回来了。”
黎锐卿将果盘交给身后的婆子,将人轻轻环住:“那感情好,肉长回去了,又该变得漂亮了。”
苏满娘认真看他:“可是,大家都说我瘦下来以后好看。”
“可是为夫感觉你身上有肉时最美,那夫人是愿意瘦,还是胖?”
苏满娘便抿着唇儿笑:“既然是玉清所求,但妾身自当努力。”
黎锐卿也跟着笑了起来:“那闻筠便多多努力。”
说着他目光又打量了一番她的身姿,有些叹惋的发现,苏满娘瘦下来之后,不仅腰变细了,就连胸都变小了些,遂又强调了一遍:“多多努力,为夫最近也会努力喂养你。”
苏满娘:……
感受着黎锐卿的视线归处,她心中一阵羞恼,伸手在他腰侧隐秘处狠狠地掐了一下,温婉笑道:“你注意些分寸。”外面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