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白净的雪地上踩出了几道脚印,江沼转身离去。
陈温看着那道背影,忆起那年初春她假装不经意的从巷子里出来同他偶遇,实则他知道,她是抄了近路,故意来到了他跟前。
那日他随同伴去狩猎,并没有同她多说一句,在她走后,只回头瞧了一眼她孤寂的背影,竟也生了几丝怜悯,之后便又让周顺送给了她一颗宝石。
他以为便能弥补了。
如今当他自己来体会了一把。
便知其中滋味如何。
那悬吊在指间,几日以来他都不敢乱动的东西,此时却无声无息地擦着他的指尖而过,眼见着就快要消失不见,陈温心头竟一时凌乱不堪,生了恐慌。
倘若他不想放手呢。
倘若他不想忘呢。
陈温踏着那脚印而上,追至她身后说道,“以往孤冷落了你,是孤不对,往后孤将你放在心上如何?”
海棠色的身影,在他跟前立了一瞬。
转过身来那面上却并未波动。
只是带着微微的歉意,“可臣女的心上已经没有了殿下。”
陈温看着那马车帘子在他眼前一落下,冰天雪地之间宛如只余了他一人。
**
陈温从王府冲出来时快马加鞭,回来却是悄声无息,严青跟到他身后,一声都不敢吭。
屋里宁庭安早已经不在,屋里光线暗沉,严青进去替陈温点了灯,才转身掩好了门退了出去,陈温坐在那榻上好一阵才发现,身旁木几上搁了一个碟盘。
碟盘里头正是今儿江沼送给宁庭安的油桐花点心。
清晨府门前的那阵马蹄声响起时,屋里的宁庭安安然自若地吃起了点心,小三子照瑞王吩咐,过来寻人,便见宁庭安将那盘子里仅剩的一块点心搁到了陈温的几上,“是我愚钝,这才想起来,殿下刚才那神色似乎对这点心也喜欢得紧。”
陈温单手撑在那榻几边缘,骨节分明的手指扣在那上头,渐渐地泛了青,却如宁庭安料定的那般,他不会扔。
舍不得扔。
扔了便不会再有。
他又何曾想过,往日他从不在意的东西,有朝一日,会让旁人来施舍。
第27章
雪夜寂静,唯有铜壶滴漏的涔涔水声,清晰入耳,陈温双手撑着膝盖坐到了子时,眸子里的星火便如同被冻住的冰山,凉地让人打颤。
陈温没去动那碟盘。
起身熄了灯。
次日清晨宁庭安正同小三子一众侍卫在晨练,便见校场口子处走过来了一道人影。
黑色缎子上的龙纹尤其醒目。
众人齐齐躬身相迎,陈温的脚步停在了身着四品官服的宁师爷身旁,往下瞧了一眼那隐在袖筒后的一张脸,清逸俊秀,不卑不亢,似是有一身折不断的傲人风骨。
陈温站在了小三子刚才的位置,面对着宁庭安,让他直起了身,“孤今日陪师爷练一把,师爷无需紧张,也不需承让,若是赢了孤准你三日沐休,若是输了,孤罚你三日不得归家,需得通夜将那风寒名册替孤理出来。”
这赌注貌似听着很公平,但细心的心一听便知,两日后便是沈家老夫人的寿辰,这要是输了,宁师爷估计就无法去沈家贺寿。
宁庭安自知躲不过,便拱手恭敬地说道,“不知殿下要同臣比什么?”
“角力。”
——干脆直接。
宁庭安神色怔住,众人皆是屏了气。
冰天雪地里同太子比角力。
谁敢?
“你应当知道,你今日若不尽全力,孤并不会因此而手软,孤知你胆识过人,在旁的事情上你都能不怕死,千万莫要在这上头吃了亏。”
陈温是储君,从出生起所有的时间都被规划得满满当当,文能治国武能安|邦,不愿浪费半点时间在儿女长情之上,那必然在另外一方面定有一番成就。
宁庭安虽亦是文武双全,但到了陈温手里,火候还差得远。
直到宁庭安躺在那地上爬不起来,甘愿认了输,校场里的一场晨练才终于收了尾。
小三子将宁庭安的惨状汇报给了瑞王之后,瑞王一哂笑,“他宁庭安是个人才,本王都不敢做的事,他敢。”
江陵的周总管和秦将军到王府时,陈温刚热了身从校场回来。
周顺快有一月未见到陈温,神色免不得激动,然一腔热情终究只是对上了一张冷脸。
两人进屋领命。
陈温听完一个字都未答。
手一招将人全撵了出去。
入夜后周顺便察觉到了不对劲,“殿下这是怎的了?”
往日虽也冷脸,不喜说话。
但这回,冷得有些过头了。
严青一言难尽,倒是简短地给了句话,“调了个位。”周顺不明白,严情又说,“昨儿殿下同江姑娘示爱,被江姑娘拒绝了。”
这回周顺听懂了,倒是僵在那寒风里吹了好一阵风都未有知觉。
——报应来了。
周顺摸了一下袖筒里的圣旨。
终究是没往瑞王屋里走。
转身又进了陈温的屋,冒着杀头之罪将那道明晃晃的圣旨搁在了他跟前,“殿下,奴才将命都给您搭上了,殿下可莫要奴才真掉了脑袋。”
皇后娘娘虽指明了这道圣旨要交给瑞王,但周顺觉得这东西搁哪里都没有搁殿下这里安全。
娘娘虽拟了退婚的圣旨,但能瞧得出,对这桩婚事并没有完全放弃,若是殿下能挽回,圣旨娘娘也能废掉,如今只要江姑娘那里能稳住,这东西殿下就能自个儿先藏起来。
周顺从小跟着陈温,自是摸透了他的性子,东宫就进过江姑娘一个姑娘,要问他心里有没有江姑娘,那定是有的。
不过就是不太上心。
这些年他也算是看了个明白,就因为殿下的不上心,才让下头的人对林姑娘燃起了希望,实则那林姑娘殿下哪里又会多看一眼,恐怕至今连她名儿都记不全。
万寿观那事,他一个没更上,殿下便犯了糊涂随口一个退婚甩了出来。
谁成想人家江姑娘当真了。
殿下便成了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
在东宫时,曾经周顺就不止一回地劝过他,对人家上心些,殿下却不以为然,如今倒是知道上心了,却为时已晚,人家不愿伺候了。
“江姑娘同皇后回的那话,是铁了心地要黄了这门婚事,殿下可得仔细想想当初在万寿观里,江姑娘到底是因何而寒了心,待殿下想明白了,对症下药便是。”
从两人闹退婚以来,这是陈温听过的最有用的一句话,严青是个死脑筋,陈温自个儿就更不用说,谁都想不到那点子上,今儿周顺几句就将那火|药引子都揪了出来。
陈温那双如同死潭般的眼眸,终于又泛起了点水花,抬头瞧向了周顺。
他曾经也想过,从喜欢到放下必定是有原因。
——为何而寒了心?
并非只是随口的那句退婚。
亦不尽是那日他对她的态度。
因两者他都去致了歉,并没有见她有半分波澜,甚至他自省了态度,往后他会多花心思在她身上,她皆是无动于衷。
陈温手肘撑在几上,五指抵在眉间,久久沉思,最后脑子里竟也闪出了一个念头。
莫不是那林姑娘?
那传闻中将他对林姑娘的感情,说的甚是出神入化,想必她是信了去。
他似乎还未同她说清楚。
他并不喜欢林姑娘。
陈温似乎突然又抓住了那绳子的头儿,重新燃起了希望。
脸上的寒冰渐渐地消退,声音也明朗了些,“过两日沈老夫人寿宴,去备些礼,孤去贺寿。”
**
比起陈温的这一番过场。
江沼这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昨儿回去,还在马车上时素云倒是忍不住对江沼说道,“小姐,奴婢瞧今儿殿下那神色,似是伤了心,恐怕殿下心里也是有小姐的。”
江沼嘴角轻扬,“十年都没有,退了婚他就有了?”
不过是被他知道了往日的一些事,觉得他欠了她。
但这种愧疚。
她最是不缺。
父母为国捐躯,这份荣誉已经给她带来的够多的补偿,又怎会再去稀罕太子这一份。
江沼回去后宁夫人已经下了床,瞧见江沼进来,忙地起身语气略带了责备,你是过来做客的,府上又不是没有人手,怎就让你跑了这一趟,“这冰天雪地的,你也不怕冻着了自个儿。”
宁夫人一激动又是几声咳。
江沼说马车去马车回,我都快裹着那粽粑子了,哪里还冻得着,说完便将捂住手炉的一只手轻轻搭在宁夫人手背上,宁夫人的神色这才松缓下来。
宁庭安却是连着两日未归。
再过一日便是沈家老夫人的寿辰,江沼最迟明儿一早就得回沈家。
宁夫人那身子骨,怕是挪不到沈家。
江沼让马夫载着她去了一趟集市,这两日她做的那些糕点,见宁夫人很是喜欢,便想起采些食才回来,多做一些,留着给三姨母。
倘若表哥还未归。
也好让丫鬟送些现成的过去。
接近年关节的这几日,街上就算是积雪三尺,也是人影窜动,热闹得很。
江沼坐在马车上,素云去那铺子里照着她说的买,拿过去先给她过了目,一直挑到她满意的为止,这一来,倒是耽搁了些时辰。
那马车停在街边上,本也停的稳稳当当,谁知突地被人撞上,里头的江沼跟着一阵摇晃,随手拂起了帘子探了颗头出去,便同一姑娘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那姑娘的神色惊慌得很,连对着江沼说了几声对不起,转身匆匆隐入了前头的巷子里。
待素云付了账出来,见江沼已经从马车上下来,立在了雪地里,脸色不太对。
“小姐怎么了?”
刚才那姑娘若是素云瞧见了,也能认出来。
江家世子爷江言恒,曾经画过无数张美人丹青,皆是同一个姑娘,江沼认得——就是刚才那姑娘。
江沼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个青|楼女子。
江言恒喜欢上了青|楼女子。
在江家并不是秘密。
大伯母曾经就哭着找过江言恒,“明知没有结果,你怎就不懂收手,比起那瞧不见希望的未来,为何就不先掐了这段孽缘。”
江言恒沉默良久,终是回答了一个“好”。
那之后江言恒便将屋里的丹青全部都烧了个精光,然而眼里的光亮却再也不复存在,江沼便知道大哥心头还没放下,如今这姑娘却被她冷不丁地在芙蓉城给遇上了。
江沼不知大哥同罗姑娘还有没有联络。
也知不知道,他是否得知她来了芙蓉城。
江沼没再停留,转身上了马车。
也等不到明儿了,今日她怕是就要先回沈家。
宁夫人听说她今儿就要走,神色眼见的失落,明日母亲的那场寿宴她怕是去不成了,江沼宽慰道,“我开了几个药方,姨母只要按顿喝药,身子骨定会好起来,待过完这个年,我再来瞧姨娘。”
宁夫人笑了笑说行,转过头对那丫鬟使了个眼色,就见那丫鬟递了一对镯子过来,“我这比不得你江家,东西不值钱,就图个怀念,不枉你来你三姨母家里走了一趟。”
江沼收了,“沼儿喜欢呢,多谢三姨母念叨。”
宁夫人这便又想起了一样东西,让江沼先等等,自个儿起身去了床榻边上,摸了好一阵才摸出来了一把小弯刀。
刀身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看得出平时没少爱护。
“当年你娘走哪都喜欢揣着一把刀,说既能采药还能防身,后来一次采药,刀不小心跌了崖,你母亲回来后就哭了鼻子,说那刀跟了自己好几年有了感情,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知第二日就拿了一把新刀过我面前显摆,说衣不如新,刀亦如是,见她那骄傲自满的羞涩模样,我便猜了出来,定是你父亲送的。”
宁夫人嘴角跟着扬起了笑容。
不过片刻那笑容却是慢慢地淡了下去,“这刀你母亲进围城也带在了身上,那日我和她正采药,听到山下的号角声,你母亲便丢了这刀给我,让我先等她,谁知道这东西就永远地留在了我手上。”
宁夫人将刀递给了江沼,“如今既然你来了,这东西当留给你。”
江沼握住那刀,手指头在那上头轻轻蹭了蹭,低声问道,“父亲呢,有留下什么吗。”
宁夫人眼睛一闭,脸色苍白而悲痛,“什么都没有留下。”
除了这把弯刀,两个人当真是什么都没留下——死的干干净净。
江沼见她脸色又不对,立马打住了,扶了她躺下。
待宁夫人平复下来,江沼才提走,人都走到门槛边上了,宁夫人从床上半撑着身子突然又唤了她一声,“丫头,有些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或许你听到的也不见得就对,当年江家给了你父亲几幅画像,可是你父亲亲口点名了要娶你娘。”
江沼身子僵了僵。
宁夫人又说,“可惜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那个苦命的娘,到死都不清楚。”
宁夫人心疼。
声音一时哽塞
谁又能说得清呢。
若是不喜欢,又怎可能那般随她而去。
江沼一脚踏出门外,那冷风激地她深吸了一口气,愣立在庭阶上顿了好一阵,半晌才抬起手盖上了斗篷,直往门口走去。
**
江沼回到沈家,一进门就让素云去找了二表哥,让他帮忙寻一人。
寻寻芙蓉城的酒楼和青楼。
有没有一个叫罗姑娘的。
又怕沈颂不好找,江沼临时描了一副丹青,虽画不出眉目之间的神韵,好在轮廓是出来了,江沼没同沈颂说为何要寻,只道是一位江陵出了名的琵琶姑娘,无意中听说她来了芙蓉城,想问问她琵琶弦线若是断了,当如何接。
沈颂便信了。
当日拿着那丹青就去寻人,好巧不巧,就在醉红楼里碰到了小三子。
今儿王府刚从江陵到了两人。
都是太子殿下的人。
一个是周总管。
一个秦将军。
宁师爷让他来醉红楼买些酒回去,说晚上要好生招待一番。
小三子认得沈颂,上前询问了一番,一回到王府便都汇报给了瑞王,“属下今儿在醉红楼碰到了沈二公子,她在寻罗姑娘。”
前几日瑞王去百香楼听曲儿,挑了无数个美人儿挨个儿给他奏琵琶,均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味儿,最后也就只有那位从江陵过来的罗姑娘,稍微让他满意些,小三子便留了印象。
瑞王倒觉得稀罕了,“沈二公子那闷葫芦如今倒也有了这雅兴。”
小三子解释道,“沈二公子倒不是为了听琵琶,说是府上有一把琵琶断了弦线,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罗姑娘在江陵对琵琶甚是懂行,想问问她,如何接弦。”
小三子说完,就见瑞王起身立在了他跟前,“琵琶弦断了?二公子当真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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