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第二日一切收拾妥当,江沼打开门,却被陈温堵在了那里,陈温的脸色如淬了寒冰,明显已经没有了昨日的耐心。“昨日孤同你说的话,看来你是没听进去。”
“孤今日便同你好生说明白,大雪未停,此处已多地受灾,路途中会发生何事,谁也无法预料,你应当听话,先在客栈休息两日,待身子恢复了,孤再派船送你回江陵。”
陈温说完也没待江沼同意,
转身让人守在了江沼门前。
江沼从昨日下船之后就一直憋着,憋到了现在,实属是忍不住了。
“殿下未免也太欺负人。”
江沼紧捏着拳头,冲着那背影说完,眼泪猛地涌了上来,身子都在打着颤。
前头的人脚步一僵。
回过了头。
江沼从未在他面前哭过。
这是头一回。
往日她见了他,总是一副笑容,态度温和,极力地在讨好他,哪里又敢哭,去惹了他不高兴。
陈温大抵也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脚步顿住,又才转过身看着她,江沼却是侧过脸,抬手抹了脸上的泪痕。
陈温不善处理男女之事,
但也知道,江沼是他惹哭的。
“孤怎么欺负你了?”
陈温的声音难得柔和了些。
江沼心头憋的慌,一时也顾不得其他,接了他的话,“殿下若不是欺负人,又怎会平白无故地拦了一个姑娘的路,就算是雪灾路途有何不测,那又同殿下有何关系,殿下这般拦着我,无非就是觉得我从江陵赶过来,是为了殿下你而来,既如此,我便对殿下说清楚,沈家老夫人身子抱恙,我此躺是为去芙蓉城探望,并非是想纠缠殿下。”
十年来,江沼头一回在他面前发了脾气,也是头一回大声同他说话。心里的委屈一旦破了个口子,就如开了闸的洪水,想关都关不住。
江沼哭成了花猫,也看不清陈温是什么表情,直接将话说绝了,“不瞒殿下,若是我能早知道殿下也在此,断不会前来。”
客栈门口站满了人。
江家等着江沼出发的下人,还有陈温手下的兵将。
这会子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江沼这番话怔愣了所有人,包括陈温在内,也一时忘了反应,而正主儿却是进了屋,“嘭”地一声关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来啦!(感谢星星宝宝的推荐)
感谢宝宝们的雷和营养液,自动的出错了,总是出不来。
第5章
门关的太急,连带着素云也被她关在了外面,江沼的后背直抵住门板,心跳如鼓,猛地一阵急喘。
门外素云唤了一声小姐,
江沼没应。
接着又是两道敲门声,江沼也没开。
门外安静了一阵,便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
江沼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
能让她说出刚才那番话,实属是因她被气着了,只顾着一股脑儿地将情绪发泄了出去,待平复下来后,才记起对方是太子,她不应这般无礼。
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收不回。
她也不想收回。
江沼转身将门打开了个缝儿,在陈温进来的那瞬,便背过了身,没让他瞧她的脸,也不敢去瞧他是什么表情。
只听见他朝着自己走来的脚步声。
能感觉到他离她很近。
“孤同你所说,并非是唬你,这回雪灾,是芙蓉城近百年来的第一场雪灾,结果会如何,就连孤也无法预料,更何况芙蓉城地处盆地,从江城出发,山路本就不好走,即便是侥幸平安抵达,也无法保证,何时能通路,何时能返程。”陈温的声音比起刚才平缓了很多,站在她身后,盯着她头上轻轻颤动的步摇。
这才发现,她的个头只齐他胸口,不过只是个小姑娘。
陈温又往前走了两步,立于她的身侧,微微倾身,看着她沾着水渍的长睫,低声说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来,此地大雪,都不宜再前往。”
江沼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凉凉的薄荷香。
沉郁中带着清冷。
耳畔突然温润的声音,便如同冰天雪地里的一汪温泉,冷冰冰地外壳底下,藏了一股暖流,等你一旦跳了进去,便再也起不来。
江沼知道,陈温从小便是天资超群,冷静自持,懂得无数道理。
刚满周岁就被封为了太子,三岁时便搬于东宫,十三岁开始参与朝政,如今刚及弱冠,已在满朝文武和百姓的心中,有了很高的声望,身上的那股子内敛与稳重,比起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哥哥曾说,男人最完美的模样,就该是太子那样的。
一身都是本事,还生得风度翩翩,英俊非凡,
这样的男人,又怎不讨姑娘喜欢。
江沼曾经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若不是遭了他当头一棒,她又怎可能清醒。他说的道理都是对的,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着想,担心她的安危,但他不爱她。
江沼没再同他闹。
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似乎又回到了以前,他说什么她都听。
**
陈温走后,素云进来,便见江沼坐在了榻上,环抱着双膝,侧头看着窗外的白雪,干净的侧脸,有着与她往日不同的倔强。
离开江陵,本是为了躲避他,来之前她想着若是至此不见,这辈子她也能活好自个儿,还能给自己留下最后一层脸皮。
待时日过去,再提起他时,她还能强撑着说上一句,她不喜欢他。
但天不遂人愿。
她又遇上了。
将自个儿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等着他再撵自己一回,再剜一回心。
素云走到她身边,还未出声,便听江沼从喉咙口里艰难地挤出了一点声音,“我好像后悔了。”
陈温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喜欢她,她也不怪他,只是后悔了。
后悔去那样满心满眼地喜欢一个人,
不留余地地喜欢了他十年。
因她实在很难受,
——很痛。
若可以重头来过,那十年的喜欢,她宁愿不要。
江沼的眼睛里一片空洞,分明该心痛,该哭,可她此时的眼眶却很干涩,竟流不出半滴眼泪。
反而是素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从万寿观被退婚后,素云从未见她提起过这事,回到江府小姐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的那一日,江家每个人几乎都去找过她,可小姐谁也不见,一直闷不做声。
今日终于开口了,却已经做了决断。
小姐这回是真的委屈。
殿下所说的路途艰险,谁又不知,可若不是被殿下退了婚,老夫人怕小姐堵心,也不会赶在这年关节让小姐去芙蓉城,如今小姐人已经出来了,殿下又要送她回江陵,待传言一起,大伙儿必定会认为小姐是为了追殿下而来,到时小姐又当如何见人。
殿下的道理是大道理,却没有感情,以小姐如今的状况,怎能独自回去。
素云难得没再劝和,“小姐想通了便好,小姐身后还有老夫人,还有二少爷,江府将来定不会委屈了小姐。”
她从小跟着小姐,知道她这些年的苦,若真能解脱,倒也是件好事。
江沼没说话。
又坐了一会儿,才回头吩咐素云,“去同张叔说,今儿后半夜咱们出发。”
她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更不该继续同他呆在一起。
她听了他十年的话。不能赤脚踩地板,不能当众嬉笑,吃饭应先喝汤,食不言寝不语,他说东她不敢往西。
明知道他是为了配合皇后,才夹给她的菜,她还是会忍不住高兴好几天。就算他舀给她的鸡蛋羹,她吃了脖子上会长小疙瘩,也同样照吞不误。
曾经,她将他的话奉为了圣旨,她觉得他说的都对。
但是这回。
——她不想再听了。
江沼修整了一日,补好了瞌睡,夜色降临时,才披了一件斗篷,说想去透透气。
江城的客栈多数都是建在山道上,走出客栈,往上看,灯火延绵起伏,比圆月里的漫天繁星还要亮堂,往下看,便是无数蜿蜒曲折的宽窄小巷。
江沼下了阁楼,顺着客栈的青石板路,到了客栈的前院,这番出来走一遭,也当是离开过江陵,到过一个地方。
雪夜里的灯火虽亮,但此处却很冷清。
庭院有一颗老榕树,积雪埋了大半个树根,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绸布,素云回头对江沼说道,是颗许愿树。
不是寺庙,也不是道观。
就是客栈里的一颗百年老树,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成了过路人寄托心思的地儿。
素云说小姐若是想许愿,“奴婢去向小二讨两张红绸缎来,小姐添上字,咱们也挂上去。”
江沼说不想。
往儿个她许了很多愿望,不但没实现,还离自己越来越远。
爹爹被困于河北时,她许愿他能平安归来,
娘亲进围城找爹爹,她许愿他们都能安平归来。
但结果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那年她七岁,江焕才三岁。
她曾经陪着江焕坐在江府的门槛上,等爹娘归来,直到有一天江焕抱着她哭着说,他知道爹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一年她又许了一个新的愿望,太子替她抢回簪子时她问他是谁,太子说,“你是孤以后的太子妃。”
那时候她许愿,让她能快些长大,做他的太子妃。
但还是没灵验。
江沼想这辈子她可能再也不会许愿。
江沼的视线从榕树下撤了回来,落在莹白的雪地上,上头的一抹红点很是醒目,应是从树上掉下来的许愿条。
江沼走过去拾了起来,准备挂上去时,素云手里的灯笼照了过来,许愿条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愿与君永不相见。”
江沼木纳地立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身后的雪地里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江沼回头,便见陈温披着藏青色大氅,正朝着自己走来。
“殿下。”
素云行礼,陈温没应,直接走到了江沼跟前,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红色绸缎,低沉地问道,“想许愿?”
江沼点了点头。
转过身抬手准备去挂,奈何许愿树太高,江沼垫起脚尖,勾了几次都没够着。
最后一次时,颈项两侧伸出了一双手,夺了她手里的红绸,青色蟒袍的手臂绕过她的头顶,很轻松地够上了她头顶上的那截树干。
在陈温双臂伸出的瞬间,江沼就躲开了他。
脚步往前走了两步,不着痕迹地同他保持了距离。
陈温系好了绸缎垂目看着她。
江沼抬头唇角弯了一弯月牙。
“多谢殿下。”
笑容很干净,是释然后的解脱。
陈温心里忽然感觉到了异样,却又无法捕捉到底是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不好意思哈,会让你们重新看一遍,被星星和胖胖两个左右攻击之后,我还是乖乖地修改了。
第6章
陈温过来寻她,是有事要叮嘱。
“身子好些了吗?”陈温先问她。
江沼点了点头,“好些了。”
陈温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灯火下的半边脸映得微红,也分不清是灯火的颜色,还是她原来的肤色,但那双眼睛比起昨日,精神了不少,陈温便正色道,“赈灾物资已经到位,前头灾情不等人,孤明日一早就会离开江城,客栈里孤给你留了些人,等你休养好了,便早日乘船回去。”
江沼低着盯着地上的剪影。
听完眼睑颤了颤,待抬起头时,脸色却无半点波动,乖巧地应了,“殿下事务繁忙,心系灾民,臣女岂敢耽误了殿下,殿下放心,臣女都省得。”
陈温神色渐松,瞥开目光说道,“那便好。”
说完顿了一瞬,似乎斟酌了一番,最后还是看向了江沼,“孤前两日见过沈家大公子,沈老夫人腿脚上的风湿,已是多年的老毛病。”
江沼起初还没听明白。
然而陈温的两道目光落在了她脸上,平平淡淡,却带着某种不言而喻的审视。
似乎看破了一切,不便戳穿她而已。
江沼周身突然一凉,四目相对,江沼张了张嘴,轻飘飘地问他,“殿下是觉得我......”
江沼突然又沉默了,没往下再说。
眼前飞舞的雪花,犹如不透风的柳絮,全都堵塞在了她的心口上,江沼张了张嘴,吸了一口气,到底是无话可说。
祖母身子抱恙,并非是她说谎,是前阵子舅舅亲自送来的信,不过信中所提到的确实是祖母的腿风湿。
而最让她难以反驳的便是,她的确不是因祖母身子抱恙,而去的芙蓉城。
为何而去,所有人都知道。
连林家那两远房亲戚都知道,她是被他退婚,怕丢人特意去芙蓉城避风头。
他陈温却不知。
江沼不太喜欢夜里出来,上回在万寿观出来见陈温,冻得她手脚发凉,这会子也觉得冷,江沼正欲辞别回房了去,陈温突然从袖筒中递过来了一个木匣,“拿着。”
江沼没动,疑惑地看着他。
陈温的手又往前递了递,江沼才接了过来。
江沼轻轻打开木匣盖儿,里头是一根簪子,和她被林姑娘摔碎的那只很像。
连成色都一样。
江沼的手脚愈发冰凉,眸子猛地一颤,突然有股冲动,想转身就走,不想去听陈温接下来的话。
她太了解陈温。
十年来,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也对他所有的习惯了如指掌,知道他有轻微的洁癖,旁人给他夹过的菜,他从不会动。
即便那双筷子从没用过,是以,她从来都不敢去替他夹菜。也知道他开始同人说教前,习惯将手背在身后,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就似当下这番模样。
江沼不想听,但还是听到了,陈温的声音并不严厉,很轻很温和,更像是哄着她,“一根簪子,你要是想要,同孤说一声,来东宫里取便是,用不着要去同旁人动手。”
江沼已经有了心里准备,明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但还是很痛。
字字如利刃一般剜了心,
戳在了她还未愈合的伤口上。
江沼一时疼的脸色发白,朱唇微张,犹如缺了水的鱼儿,下颚轻仰,猛地吸了几口凉凉的雪风。
身后素云手里的灯笼突然没有握稳,“啪嗒”一声落在雪地里,灭了光。
“殿......”
素云声音有些打颤。
江沼知道她要说什么,但她没让她继续往下说,十指轻轻一扣,盖上了匣子,抿了一抹微笑定定地看着陈温,“殿下说的对,臣女若是想要了,殿下又怎会舍得不给呢。”
如此一想,他对她也挺好。
至少她要什么东西,他从未吝啬过,他也曾护过她,为她护过那只簪子。
是她不该生了贪念,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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