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艘船挨得极近的时候,“刺啦——”绳子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断了。
海面没有监控,那水手飞快操纵着游艇转头。
一瞬间,路游游从十米高的海面掉了下来,距离岸边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几乎是深水区了。沙滩上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尖叫一声:“救生员呢?有人掉下去了!”
但本来海滩上有七八个救生员,此时不知怎么却只剩下两个,仓皇朝这边跑来。
周漾玥尖叫得更厉害,她注意到沈菱菱站在那边抱着手臂,忽然想到了方才隐隐约约地听到的什么“只是开个玩笑”,猛然冲过去,照着脸就给了沈菱菱一巴掌:“你有病啊?这种玩笑也能开?路鹿不会游泳,会死人的啊!”
沈菱菱也抓住她的头发:“你有空管管你自己吧,上次你羞辱我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海滩上混乱一片。
路游游一下子坠入海中,她憋着气,镇定地打算游回去。
可能是喝口凉水都塞牙缝,她的鞋子被水草缠住了。
路游游蹬了蹬,水下没有阻力,鞋子蹬不掉,她不得不猛吸一口气,潜水进去,在水下将鞋子费力地脱掉。
然而这一幕落在沙滩上众人的眼里,惊悚极了,就是路鹿一瞬间从海面上消失不见了。
大海的气泡咕噜咕噜在路游游耳旁升起。
她只隐隐约约听见叫喊声、尖叫声、还有慌张的奔跑声。
这声音中夹杂着比较含糊的惊恐音调的“会长”两个字。
路游游的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宋初白也掉进海里了?原书中舞会结束不久后有个剧情,是畏水的宋初白掉进泳池——具体情节路游游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是自己当时放空了泳池的水,拼命救了他。这个时间点早就过去了,路游游以为这个剧情早就被自己跳过了。
总之这样非常错乱地想着,她已经脱掉了鞋子,费力地朝着沙滩边上游去。
就在这时,水面忽然被巨大的冲力搅动,白色泡泡升腾而起,有人拨开水,宛如一道利箭,朝她游了过来。
那游泳的姿势相当专业,甚至像专业的游泳运动员,比路游游这个半路出家的专业多了。
路游游以为是救生员,也朝那边游过去。
然而往前几米,被那人猛然抓住肩膀,带着往岸边游时,却猝不及防地发现这人是宋初白。他漆黑的发丝贴在白皙额头上,脸色难看,扣住路游游肩膀的手令路游游感到生疼,烈日晴空下,他宛如一只水鬼。
路游游心中的震惊宛如惊天骇浪。
宋初白在原文中的设定明明是有深水恐惧症,他明明从不下水,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都会游泳,很快就到了岸边。
路游游浑身湿透,筋疲力竭,猛地喘了几口气,拎了下身上的海水,一摸脸,全是盐粒子。
“上来了上来了!”众人纷纷惊惶地围过来:“没事吧?没事吧?会长?”
“会长从不会游泳的,怎么竟然?”
宋初白扶着地面,脸色很糟糕,嘴唇惨白,他摇了摇头,正要站起来,颀长的身影却一下子倒了下去。
路游游好不容易站稳,被他这么一砸,差点直接砸在地上扑街。
她手忙脚乱接住,也一阵惊慌,但幸好很快卫楠他们就匆匆赶来了。
路游游掐了下宋初白的人中,宋初白倒是没有呛水,但不知道为什么晕了过去。卫楠神色很是紧张,匆忙将人送到了最近的医疗中心。
赵一昇留在海滩边善后,被从海中救出来的路游游也一并被带着去了医疗中心。
走廊上,当地医生简单给路游游检查了下,确定她没什么事之后,就进病房去了。
路游游坐在铁长椅上,浑身湿漉漉的,顾不上去想整沈菱菱的事情,心里还在为浮出海面时的那一幕不可思议。
卫楠捧着一杯热茶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浴巾:“先擦一下,待会儿我找人送你回酒店,今天也是巧了,幸好我们见完教授之后来了海边一趟,刚好碰上了这场意外,不然你可能要呛水了。”
路游游一时半会儿也不好解释自己会游泳,以前不会都是装的。算了,不管怎么说,的确算宋初白救了她。她接过热茶捧着,忍不住道:“他——”
“哦。”卫楠看了眼病房,道:“他没事,不是溺水,就是晕了过去。”
路游游无法理解这个说辞:“我记忆中宋初白不会水,在学生会那里的资料也是不会游泳,但刚刚他怎么还比救生员先到?”
卫楠耸了耸肩膀:“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初哥以前小时候拿过少年组奖牌。”
这一点原文完全没有。就像是邴辞光鲜亮丽的家庭之下的实际情况一样,路游游看着卫楠,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又是原书那冰山一角之下的庞大的没有写出来的东西。
她擦着头发,不知道该不该问,一方面觉得这可能是宋初白的隐私,况且她要和宋初白撇清关系,何必多此一举地问,但另一方面她又很想知道在原书呈现出来的那么一小块之下,这些人到底是怎样的人。
她没有开口,卫楠往后一靠,双手插兜,看向病房,却忍不住多说几句。
昨天晚上宋初白回来时神色很难看,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猜到可能和路鹿有关。这阵子他将宋初白的心烦意乱看在眼里,便忍不住对路鹿开了口。
他道:“你追过初哥,但你可能不太清楚,初哥在宋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们宋家……”卫楠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他们宋家人很多,每个人都有点一言难尽”。
路游游心说,宋家的事我可能比你还清楚。
卫楠想了想,继续道:“初哥十一岁时被姜阿姨带着回了宋家,不过没有回老宅,当时是回的宋耿——也就是他父亲的公寓那里。他母亲有点疯,竟然想和宋耿复合,想用孩子来牵制宋耿,但没想到宋耿那家伙压根就是个畜生,并不在乎什么血脉,给了一点钱,将他们母子丢在那里不闻不问。”
“宋耿具体有多畜生我不想多说。”卫楠道:“总之,十一岁之前初哥算是在渔村长大的,游泳很厉害的,还拿过少年组的冠军,但十一岁到十四岁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
“那时候他母亲见没办法用他来维持和宋耿的关系,虽然非常失望,但仍然继续把他丢在宋耿身边,不闻不问,每次见面了,说的话就是车轱辘让他想办法从宋家捞一笔钱,多找宋耿要零花钱,攒够一笔足够生活的钱后,就带他走……姜阿姨是那么承诺初哥的。”
这一段是原书里路游游视角里没有的剧情,她讶然地看向卫楠。
她见宋初白一直将他母亲的照片好好保留着,以为宋初白至少有个对他很好很好的母亲的。
卫楠道:“但在宋家想捞出一点钱来,很难,尤其当时初哥只有十二三岁。有一次他跟着宋耿回宋家老宅,被几个大他十来岁的堂兄弟盯上了,那群人把他关在水库里淹了三天。后来怎么出来了我不知道,他也从不和我们说,但那之后,初哥就畏水了……”卫楠说着忍不住攥起了拳头,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总之,宋耿就是个畜生。”
路游游心里的震惊难以言喻。
她一直都知道原书给每个人的一个微小的设定都不是平白无故的。比如说邴辞不会喝酒,原来是因为家中那样的情况,从小被父母强加压力,勒令他放弃自己的梦想。但原来宋初白深水恐惧症的设定,背后竟也有缘由。
她忽然越来越感觉这个世界的真实。
她所见到的是原书给这些人物呈现出来的一面,但在未呈现出来的那片冰山之下,远远有更多的东西她未曾知道。
卫楠转过脸看向她,欲言又止:“他救了你,你待会儿能不能进去看看他?”
“我会的。”路游游警觉道:“但是没有什么他救了我,我就必须要继续追他的道德绑架吧?”
卫楠笑了:“没有。”
卫楠忽然又低声道:“我感觉初哥,呃,宋初白可能——”他想说会长可能喜欢上你了,但又不知道这话由自己说出来是否合适,他还想问问路鹿为什么忽然不追宋初白了,但又觉得这是人家的私事,自己也没什么立场问。
于是卫楠又悻悻然闭上了嘴。
路游游问:“那宋初白母亲是怎么……”
“空难死的。”卫楠提起宋初白母亲,倒是并没什么尊敬之意,语气淡淡:“她当时答应初哥,让初哥在宋家待三年,攒够钱给她,她就会来带他走,但是最后十四岁的初哥真的从宋耿那里弄来一笔钱给了她,她却头也不回地就一个人走了。走的那晚那趟航班就出了事故,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
三年。
路游游豁然明白了,为什么原书中,自己追了宋初白三年,宋初白这高岭之花忽然便融化了。
当时的路游游站在自己的视角,只觉得毫无道理,为什么是三年?刚好追了三年,宋初白态度有一天便发生了变化,看自己的眼神也温柔了,仿佛将自己纳入了他的羽翼之下。那么那三年里,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舞会聚餐那晚,那一句半途而废,是对自己说的,还是——
……
刚从海里出来,浑身无力,让路游游脑子有点晕。
她只觉得宋初白这个人乱得很,她一时之间还没理清楚思绪,身边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路游游一抬头,就见混乱嘈杂的走廊上,邴辞汗水从俊挺的额头上落下来,他提着外套,手里还拿着护照,衣领微乱,大步流星地匆匆赶来。
路游游惊了一下,下意识要站起来,但双腿刚从海里出来,还发着软,于是只能浑身湿漉漉地看着他:“你怎么来啦?”
昨晚发微信,邴辞压根没说要来的话。
邴辞扶住她,见她没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蹲下来,将她手里的浴巾接过去,给她擦了擦头发:“我刚下飞机,就听周漾玥那边打来电话,说你掉海里了。”
“这事儿一言难尽,回头和你说,不过我没事。”路游游打了个喷嚏。
邴辞将外套披在她身上,抬头看着她,又垂下眸,继续给她擦头发。
他外套上有着淡淡的木质清香。
擦完头发,邴辞道:“手。”
路游游抬起手,他开始给她擦手臂上的水。
路游游看着他,慢半拍地问:“不是,你怎么突然来了?我出发来修学旅行前,你不是和我说律所有项目?”
邴辞忽然看向卫楠,皱眉:“你很闲吗?去帮忙换条浴巾,然后找间有暖气的病房好吗?”
卫楠倒是没想到这点,见路游游瑟瑟发抖,他倒也没多说话,转身去了。
路游游又问:“律所那边怎么办?你该不会没请假就来了吧?”
邴辞没说话,只是单膝点地在她面前,沉默地一点点帮她擦身上的水,抬着漆黑的眸看着她。
路游游不知怎么,感觉一向温和的邴辞好像有点生气。
这怒气非常浅,也或许是被他极力压抑住,只从他发白的指骨上透露些许。这怒气中,仿佛还带着一些害怕失去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顾燕鸣:路倪不会真的不要离开我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没有人投我吧?不会吧不会吧?
(曲二少还在身残志坚俯卧撑
第44章
换了间有暖气的病房,路游游总算不再继续哆嗦。中途邴辞打了通电话,没过一会儿就有两个学生帮忙把她的衣服送来,路游游在单人病房里冲了个澡,将身上的盐粒子冲掉,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这才感觉暖和起来。
邴辞正蹲在地上,将她换下来的鞋子上面的水草扯下来。他个子很高,白衬衣袖子捋起,蹲在那里也显得高挑。
让他给自己做这些,路游游眼皮子一跳,内心的羞耻程度不亚于“被人帮忙洗衣服”。
她赶紧走过去,把脏兮兮的鞋子随手扔进一个塑料袋里,往身后一藏:“没事,不用管了,我先带回去,晚上回酒店再说。”
邴辞站起来,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
“怎,怎么了?”路游游莫名有点心虚。
可能因为邴辞一向温和清冽的缘故,方才却露出那样焦灼而后怕、甚至有些严肃的神情,这让她陡生一种被家长抓到在外面被别人欺负了的感觉。
“我又不是故意的。”路游游赶紧先发制人地委屈上了:“我就是去玩个海上项目,谁知道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意外。”
邴辞看着她,眉梢松了松,有些无奈地说:“我又没怪你,不过这事儿你别管了,回酒店后捂着被子好好睡一觉,待会儿我去买些预防感冒的药,你睡前冲一包。”
路游游自知理亏,让人担心了,乖乖地“哦”了一声。
邴辞想叮嘱她很多事情,但又怕她嫌自己烦,最后什么也没说,找护士借了个吹风机,递给路游游:“把头发吹干,不然出去要感冒了。”
路游游把半干的头发捋到耳后,趿拉着鞋,转过身去吹头发。
邴辞掏出一双棉质运动袜递给她:“帮你拿衣服的那两个女生没找到你袜子塞行李箱哪儿了,我刚刚出去买了一双。”
女生的袜子小小的,在邴辞的手里,尽管外面有塑料包装,但也只是小小柔软一团。
路游游特别不好意思,赶紧接了过来。
她接过去,邴辞匆匆侧头看向别处,耳根也莫名有点红。
宋初白输过液后,醒了过来。卫楠过来找路游游,问她能不能过去一趟。路游游心里想着,不管怎么说宋初白也算救了她一回,而且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于是就跟着卫楠过去了。
邴辞在她身后默默地将她换下来的衣服鞋子收拾了下,装进袋子里,随后出医院了一趟。
方才海面上的混乱发生之后,沙滩上的人在短短半小时之内少了很多。
周漾玥已经报了警,但这毕竟是在异国他乡,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证据。
警方来了之后,只有周漾玥那边单方面指控沈菱菱,然而周漾玥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被警方当做她是胡搅蛮缠。
邴辞过去找了下监控,发现无论是游艇上还是沙滩边上,的确都没有监控。
不过他的视线很快落到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送矿泉水的货车上,他脸色发沉,飞奔过去,联系到货车司机,要到了货车的黑匣子。
医院这边。
路游游进去时,宋初白正坐在雪白的病床边沿,垂着眸,唇色看起来有些病态的发白,他没有挂针的右手拿着一条毛巾,慢吞吞地擦着漆黑短发上的海水。
水珠从他发梢上滴落,他抬起头来,看向走进来的路游游。
“你没事吧?”宋初白开了口,他皱了皱眉:“我记得你不会游泳。”
路游游有些意外,路鹿不会游泳的事情除了班上周漾玥那几个曾经试图把她推下泳池的女生知道,再就没什么人知道了。宋初白之所以知道,应该是翻过她社团报名表。
不过无论宋初白是出于什么原因去了解她,路游游也不太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