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话,祁宴很自然地把掉下来的踏板放上去,还退到一旁,让霍则方便查看状况。
霍则瞥了眼祁宴的自行车,除了把手上挂了个黑色的泳具袋以外,再无其他。
“……不是让你在车上随时备好一个便携的修理工具吗?”
祁宴想也没想,答得特别顺口:“这不是每次都有你带着嘛?”
话一讲完,两个人都愣了愣,空气再度陷入沉默。
他俩以前去哪儿都是一起,祁宴这人也不知道是脚劲特别大还是旁的什么,自行车总是容易出问题。
偏偏他自己还不会修理,每回都是霍则替他处理好一切。
久而久之,霍则的车上就会挂着便携的修理工具,祁宴也依赖他依赖惯了,都放手让他打理。
换做过去,他们这样对话完,肯定还会你来我往损对方几句。
但现在两人的状况如此,祁宴这话再说出口,剩下的除了不自在以外,再无其他。
──他们已经有许久都不曾一起出去了。
祁宴双手插着裤子口袋,盯着蹲在他车前的霍则背影,心里暗叹口气。
不得不说,其实从两人认识以来,霍则就挺照顾自己的。
知道他喜欢巧克力,幼儿园那会儿他们还不是同个学校,学校里发的点心但凡是巧克力味儿的,霍则舍不得吃,就等放学巴巴地带来会所跟他分享。
还有小学时,因为祁宴进队比当时其他人都来得晚,年纪也比较小,不想被高年级的看低,总拿高年级的当对手。
为了和那些比自己大的队员比赛,祁宴每天训练完了还留下来自主练习,霍则自己的进度明明早早就完成了,也无怨无悔留下来陪他。
想到这些,祁宴的思绪跑得远了点,连霍则在喊他,他都愣了愣才回过神来。
“……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回事?”
霍则皱着眉,他身高比祁宴要再高一点,站起来的时候注意到祁宴还没干透的头发,脸色更不好看。
“头发没吹干就出来吹风,你是恨不得自己往后每天头痛是吗?”
祁宴回过神来就听见他在训自己,撇了撇嘴,嘟囔道:“痛是我在痛,又跟你没关系。”
“……”
确实跟他没关系。
霍则张了张口,别过脸,不发一语。
祁宴也想好好讲话,但是想到霍则对自己的态度,他就什么好话也吐不出来。
等冲动地说完那句话,现在心里才在后悔。
他表面上装得淡定无比,实际内心的小祁宴已是抓耳挠腮,像快抓狂一般在心里嘶吼。
还想着两人这僵持的状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祁宴的手腕一紧。
霍则猛地握住他的手,猝不及防之下,祁宴被拉着带出好几步。
“你干嘛啊?”
祁宴也顾不得双手插口袋装逼了,两只手都抽了出来,错愕地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霍则扯着他的手,直接往灿阳会所里头带。
原本还摸不着头绪的祁宴,见他熟门熟路地往更衣室走去,大概也猜到他想做什么。
“我自己会走,你放手。”
霍则握着他的手一僵,像触电似地赶紧松手。
他顿了顿,退到祁宴后面:“行,那你走前面。”
祁宴冷笑了一声,转过头走在他前方。
这是还怕自己会跑呢。
进到更衣室,这段期间没人,几乎都出去吃晚饭了。
祁宴左右张望着,还在寻找的时候,霍则已经不知从哪里把吹风机找了出来,塞到他手上。
“吹干再出来。”
把东西交给他,霍则再抛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你踏板坏了得送店里修理,我载你回去。”
祁宴捧着吹风机,说不出来心中是什么滋味。
他洗完头向来没有吹头发的习惯。
升上初中时开始臭美,嫌头发太短不好看,偏又懒得吹干。
每回游完泳去冲澡,霍则见他只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便了事,就会把要溜出去的他捉回来,按在椅子上,亲自给他吹头发。
边吹还像老妈子一样边唠叨:“你耍帅就耍帅,起码洗完头吹个头发!不知道总这样,将来年纪大了会闹头痛的吗?”
其实吹风机的声音太大他听不清,但每回霍则都说一样的话,断断续续听了几次,祁宴自己拼凑着也能拼出完整的一段话出来。
祁宴摁下开关,任由热风吹在自己头发上。
──霍则已经是不会再帮他吹头发的那个霍则了。
回家路上,祁宴坐在霍则自行车后座。
从会馆出来后,两人便没有再交谈过。
刚刚开热风吹头发,吹得祁宴体温升高,总觉得有些热。
现在夜风徐徐吹来,凉爽舒适,吹散了他的燥意,凉快不少。
霍则轻松踩着脚踏车,轻巧地仿若他身后坐的不是身高足有一米七八的大男孩。
祁宴仔细听,他连呼吸的气息都没有乱过。
他们从小就接受训练,好说歹说算是运动员,虽然霍则这段时间都没锻炼,但身体的底子还是多少在的。
讲真话,祁宴真的舍不得跟曾经这么好的朋友形同陌路。
宋葭絮也说了,有没有可能霍则远着自己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讨厌自己?
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会在对方碰上困难的时候,还伸出援手帮忙吗?
如果真的讨厌一个人,会发现对方头发没有吹干,还强压着他处里吗?
祁宴想想,换作是他自己,讨厌的人他看见都嫌烦,怎么可能对方有难,他还自己巴巴地凑上去问要不要搭把手?
就算真的上前关心了,也肯定是抱持着看好戏的成分居多,不多踩一脚都算是他良心大发了,还帮忙?
笑话!
猫哭耗子假慈悲呢这是。
所以他就越发想不透,霍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于是祁宴清了清嗓子,开了尊口:“喂,你要是碰到什么困难自己没法解决的,尽管跟我商量啊,我说真的!”
他开口的时机不太好,霍则煞车,停在祁宴家门口。
“你家到了,下去吧。”
祁宴长腿一迈,跨下车后直接走到他前面,按住自行车手把。
“你还没回答我呢?”
风水轮流转,刚刚霍则怕他跑了,现在换他怕霍则逃了。
霍则抿了抿唇,末了,淡淡叹了一口气。
“你跟我保持距离,就是最大的帮助。”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说真的。”
祁宴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得咬牙切齿。
霍则这狗逼!
突然,车灯照在他们身上,祁宴被照了个正着,觉得刺眼,眯起眼睛。
霍则见状,往旁偏了偏身子,替他挡去部分亮光。
祁宴似有所觉,睁开眼。
瞧瞧,真讨厌一个人,还会替他挡光吗?
祁宴皱起眉头,万分不解。
那辆车的主人停好车,车灯熄灭,车上走下来一名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
“你们杵在外头干什么?”祁父目光转向祁宴:“阿则久久没来家里,怎么不请人到家里坐坐?”
祁宴:“……”
怎么刚好就碰上自家老爸的下班时间。
见到长辈,霍则规规矩矩停好自行车,同祁父问好:“祁叔叔好。”
祁父点了点头,笑着招呼他:“好久不见,你爸妈都出国了是不是?进来跟我们一起吃晚饭吧。梅姨每天都会多煮,祁宴这小子长身体又挑剔,你不用客气。”
霍则的父母都是有名的游泳教练,这次带队到国外参加比赛,大概好一阵子不会回国。
祁父向来有在关注体育赛事,知道霍家父母行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被亲爹这样揭老底,祁宴哼哼几声不敢应话,转身往屋里走去。
才刚走上阶梯没几步,就被祁父叫住。
“阿宴,你怎么能丢下你同学?去招呼人家进来啊。”说完还礼貌地同霍则笑笑:“当自己家,不用拘束,像以前那样来玩就行。”
霍则摇头:“谢谢祁叔叔,我要回去了,不打扰你们。”
祁父问他:“吃过晚饭了?”
霍则沉默片刻,再度摇了摇头。
“既然还没吃过就一起来,你祁阿姨也好久没看见你了,天天都提起你,见到你一定很高兴,起码进去跟你祁阿姨打声招呼?”
霍则琢磨了一下,大概是觉得都在人家家门口了,再进去打声招呼也没什么,点点头应下:“好。”
只是踏入祁家大门后,后续的事情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祁母见到跟自己儿子玩的好的霍则来访,还是因为祁宴脚踏车坏了,他恰好经过,送了他一程,对他更是热情。
自然,饭都已经上桌,霍则就是再拒,也拒不掉这顿晚饭。
坐在霍则对面,祁宴哼笑一声。
祁母就坐在他旁边,听见自家儿子这么阴阳怪气,暗地里瞪了他一眼,笑着对祁宴说道:“宴宴你面前那盘排骨夹一块给阿则啊。”
祁宴本来想回她“他自己有手,想吃会自己夹”,但看见母亲那饱含威胁的眼刀,还是把话咽了下去,默默用公筷夹了一块肉放到霍则碗里。
“吃呗。”
也不知道谁才是她亲生的。
他泄愤似地猛了扒了一口饭,气势汹汹地咀嚼,对比对面坐着细嚼慢咽,低眉顺眼如小媳妇的霍则,祁宴就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他气出心脏病。
第六章
晨间,校园的操场上已有学生运动的身影。
整齐划一的队伍,占了外圈跑道,也不知道是哪个运动校队在训练。
“一、二!”
“三、四!”
前头的人喊了口号,下一秒后半部的人跟着接上,让全体步调更为一致。
祁宴没跟他们一块儿挤,选了内圈的跑道自己跑着。
他们熙江高中运动校队相当盛行,出外比赛都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学校也相当重视这些选手,运动设备会尽量给到最好,操场也时常维护。
祁宴主攻的虽是游泳,但陆上训练也是相当重要的一环。
跑步这项运动不光是锻炼体力,也训练呼吸的节奏。
虽然明天才是他们游泳校队正式开始训练的日子,但只要空了下来,祁宴就会自己找时间练习,自主性很好,从来不用教练操心。
当他跑到第六圈,速度放慢了下来,由跑改为快走。
运动完还得冲澡了再去上课,否则顶着一身大汗坐在教室里听课,祁宴第一个受不了自己。
剧烈运动后,没经过休息马上就洗澡对身体不好,祁宴深知这个道理,给了自己喘息时间。
鼓胀的肺从绷紧慢慢放松,祁宴有意识地控制自己呼吸,让它趋于平稳。
汗水不断滴落,背部湿了一片,祁宴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擦脸,从快步走再改为慢走。
“呼……”
剧烈运动后小腿还没缓过劲来,但跑完以后全身特别畅快,连脑袋都清明不少。
走到一半,刚放下毛巾,祁宴注意到操场边有人正对他招手。
──是李教练。
祁宴走了过去:“教练早。”
李教练把手上拎着的水抛给他,祁宴笑着单手接住:“谢谢教练。”
他拧开瓶盖,当即就喝了一大口。
这水来得很是时候,是常温的,祁宴口正渴。
还以为李教练看他努力练习,特意来送水,祁宴喝着喝着,看他一脸为难,便明白李教练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李教练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那个霍则的事……”
想也知道是为了下个月高中联赛的事。
祁宴抹了抹嘴,问:“他拒绝了?”
李教练愁容满面,点点头。
这是祁宴意料之中的结果。
他把矿泉水瓶捏扁,扔到旁边的回收桶里:“霍则的回答,我完全不意外。”
训练都荒废了一年的人,突然要他参加比赛,对方会答应就有鬼了。
昨天晚上霍则在他们家吃完饭,祁宴奉父母之命送他离开,等关上了祁家的大门,祁宴脸上招呼客人用的笑容随即消散。
本来觉得霍则不会跟自己搭话,可大概吃了他家的大米,霍则连说话的口气都好了不少。
“今天谢谢你们家的招待,梅姨煮的饭很好吃,我走了。”
然后不等祁宴反应过来,霍则就踩着他的自行车,绝尘而去。
祁宴本来还想晾一晾他,最后再跟他道声谢。
好歹他今天也是被霍则送回来的,一句“谢谢”而已,他还没那么吝啬。
谁知道霍则一下子就跑没影了,连听他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祁宴就是想瞪人也无处瞪。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特别泄气。
李教练看见祁宴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眉头紧锁:“难道去年那事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吗?”
祁宴抓起毛巾擦汗的动作顿住,慢悠悠擦完汗后,他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真要说,原因只怕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升上高中的那暑假开始,霍则就恨不得想远离自己。
尽管上了梦寐以求的高中,连校队也不进,最爱的游泳也没碰。
祁宴这一年来有好几次都不断问自己,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让霍则不惜一切避着自己避到这种程度?
自己想不通,直接问当事人也从没回答,祁宴半垂着眼,心中五味杂陈。
李教练试探性地开口:“要不你再帮我劝劝他?你俩不是一个班吗?”
祁宴举起的手刚左右摆了摆,拒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李教练便指了指回收桶的位置:“你已经收了我的谢礼,不能反悔。”
?????
刚刚那瓶水?
祁宴瞪圆双眼,不敢置信。
他捡回瓶子,再把水吐出来还给教练成吗?
只可惜教练毕竟还是教练,就只有他讹学生的份儿,祁宴最后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再说,不光是李教练,其实就连祁宴自己,也希望霍则能重回赛场。
回到教室,霍则已经端坐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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