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濛终于想起自己要与裴原禀报什么,拦下他道:“我知了,我是来与你说关于裴霄的事的。”
裴原脚步顿了下,但没停,听魏濛继续道:“我潜进了裴霄的书房,在他桌上瞧见了一幅地势图,还有一封密信。马上入伏了,按惯例,圣上下月是要前往行宫避暑的,那地势图是去行宫的必经之地,在溧湖,倚靠高山,易攻难守。我心中存疑,他许是要在那里搞些大动作。”
魏濛倒退着走,脸面向裴原:“我怕裴霄起疑,没敢偷图,但已经记住,今晚拓下给你,我们再商议。”
“我今晚没时间。”裴原道,“这几日都没时间,我得陪陪她。”
“小将军,你又在儿女情长了!”魏濛扯住他袖子,“你这样怎么做大事?”
“我不知该怎么做大事,我只知道若今晚没有她,你连个屁都不是。”裴原眯着眼,“我已千叮咛万嘱咐过你,留人看守,定要护她安全,看看你办的是什么事,竟将她盯到梅林里去了。若非她机警,平安无损,我定要扒了你的皮!”
魏濛失语,呐呐无言:“我怎知那公孙竹竟藏在那里,小夫人也会跑去那里……”
裴原甩开他,大步往前走:“总之,这几日别来烦我!”
厨房里饺子是现成的,摆在碗橱上。裴原前段时间学着做饭,技艺不精,但蒸个饺子不成问题。
大晚上的,厨房没人,裴原自己动手,生火烧水,饺子放到笼屉里,趁着这功夫还拍了个黄瓜,蒸了碗鸡蛋,蒜汁儿也调好了。
魏濛倚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连连道裴原是转了性,半年未见,一转眼变成了贤妻良母。
裴原忙着干活,懒得理他,饺子出锅后赏他两个让他闭嘴滚蛋,自己提着食盒匆匆往院里赶。
……
宝宁正酣酣睡着,阿黄缩在她臂弯里,睁着双大眼睛,不敢动。
见裴原过来,它喉咙里低低一声,想来是被桎梏久了,觉得不舒服。
裴原冲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阿黄安静下来。
裴原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坐到宝宁身边,轻轻刮她的眉毛,声音低柔:“起来了,懒猪崽一样,起来吃点东西。”
宝宁嘤咛一声,裴原拍她脸颊两下,给她时间缓缓,接着掀开被子,将她从里头挖了出来,放在大腿上。
“晚上在宴厅,吃饭了吗?”
宝宁还不清醒,闭着眼睛道:“没有,出去的时候菜还没上呢。”
“饺子给你蒸好了。”裴原亲吻她眼皮一下,“我喂你?”
今日这事,本不与宝宁发生什么关系的。见到那样残忍场面,宝宁身体无损,但心里难免落下伤害,裴原感到歉疚和自责,他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她。
许是出于这样原因,加上怜爱与对她勇敢行为的骄傲,裴原今日格外温柔与纵容。宝宁从未见过他体贴如此,动作小心谨慎,像是哄一个孩子。
阿黄又爬到了小羊的身上,小羊个头长得愈发快了,它们两个叠在一起,探头去闻食盒里的饺子。
裴原挥手将它们赶走。
宝宁道:“你衣服上有味道,不好闻。”
裴原低头闻了闻,没感觉。但看着宝宁神情,他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宝宁说的是血腥味。
他今日手上是没有直接沾血的,味道微乎其微,他自己习惯那样场面,定察觉不出来。但宝宁分外敏感,觉得不舒服了。
裴原单手将衣裳脱下来,扔到一边去,露出赤.裸精壮的胸膛。
“现在行不行?”
宝宁扑到他怀里去,小声道:“行了。”
她主动投怀送抱,还是第一次,裴原笑了,捏她鼻尖:“学乖了,有进步。”
宝宁吃吃地笑,她眼睛仍然闭着,手臂挂在裴原脖子上。若以往,这样接触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和别扭,今日不同,裴原身上味道令她分外安心。
裴原一手搂着她腰,防她掉下去,另一手将食盒拿过来,掀开盖子。里头香味扑鼻而出。
宝宁掀眼皮儿看,惊讶裴原竟还炖了蛋羹,黄澄澄的,上面洒了碧绿葱花。
裴原把小碗拿出来,先舀一勺蛋羹给她,有些邀功地冲她扬扬下巴:“好吃吗?”
宝宁点头:“好吃。”
“嗯。”裴原勾唇,“我就说,我还是有些天赋的,只是你总打击我。现在瞧,天赋不是显露出来了?你缓我半年一载,以后我肯定比御膳房那些大师傅还要厉害,天天让你下馆子。”
宝宁应和着他,屁股坐在裴原大腿上,小腿悠来荡去,阿黄从小羊背上跳下来,追着她的脚趾啃。它轻轻地咬,一点不疼,就有些痒,宝宁逗弄它一会,干脆将脚踩在阿黄背上,感受它柔软毛发。
“吃饭时候别总想着玩。”裴原舀一颗蒸饺,用勺子给切成两半,里头鲜香四溢的馅儿露出来,再蘸一点醋和蒜末,送到宝宁唇边。
宝宁歪头拒绝:“太大了,不吃。”
“大的肉多,肉多的香。”裴原哄她,他像个说书人,勺子先伸到一臂远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你瞧,我的勺子就是辆马车,它从那头驶过来了,里头装着粮草物资,马上就要进关口了。”
裴原把勺子又挨到宝宁唇边:“将军,请开城门放行!”
宝宁大笑起来,裴原看着她完成月亮一样的眼睛,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来:“挺好,可真难逗,哄你那么半晌,现在才真的高兴了。”
宝宁哼哼一声,从他身上蹭下来坐到床沿:“我自己吃。”
裴原笑看着她,碗里一共十二颗饺子,宝宁吃了六颗,给阿黄两颗,剩下的倒进裴原嘴里。
她吃饱了,觉得精神了,去洗澡。
裴原已经把水和衣物备好,跟着宝宁到屏风后头闹了一阵,说要和她一起洗,宝宁羞得脖子都红了,裴原只好作罢,自己回去。
屏风后头哗啦啦水声,阿黄是个粘人精,到哪里都跟着宝宁,她洗澡,它也蹲在一旁瞧着。阿绵稳重一些,就知道往床脚一趴,不是吃就是睡,想方便了就用屁股拱门出去,它聪明,会拉门闩,自己能开门。
裴原脱掉靴子,双腿叉开躺在床上,两手枕在脑后。
他现在心情愉悦,今天是个好日子,无论是任务上还是与宝宁的感情上,都是成功的。尤其想起那会宝宁对他下意识的亲近,裴原嘴角上扬更厉害。
阿绵刚才吃了点草,吃饱了,它出去方便,站起身时候碰到了床头的柜子,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啪的一声。
裴原坐起来看,掉的是那柄簪子。他没在意,弯腰捡起来,正要放到桌上,手指摸到簪子中间部分,发现好像有裂痕。裴原拧眉,将簪子凑近了看,这才发现,它是可拆开的,抓住两头使劲一拔,簪子裂开,里头果真是空心的,放着一张纸条。
裴原心中咯噔一声。他抬眼扫向屏风后头,宝宁浑然不觉,仍在洗澡。
裴原手指捻着那张短短纸条,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打开看看。
瞧见里头的字,裴原脸上最后一丝笑也落下去了。
“送你匣子,可喜欢否?许久未见,相思意浓,两日后,将军府南角门见。”
落款是孟凡。
裴原眼神渐冷,眼睛盯着那柄簪子,拳头攥起,真想立时将它摔碎。
屏风后水声停了,宝宁开始擦身穿衣,裴原闭着眼呼出那口郁气,耐着性子,将那柄簪子和其中字条都装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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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潮
宝宁从屏风后的浴房里出来,边拿着布巾擦头发。
她换了身淡蓝色的绸质寝衣,赤着脚走出来。地上铺的是光滑砖石,她走过的地方留下湿漉漉的小脚印。阿黄踩着水摇头摆尾地也奔过来。
“怎么没穿鞋?”裴原冲她走过去,面色如常,笑着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宝宁道:“湿的,不舒服。”
“下次别这样,地上寒气重,对身子不好。”裴原衣裳也脱得差不多,留一条白色亵裤,松垮搭在腰上,露出精瘦的腰线。
宝宁注视着他脊柱的地方,凹陷下去的一条,延伸向下,被裤腰挡住了。裴原瘦但壮,肌肉紧实,线条流畅,很漂亮。
宝宁看着看着,忽的想起那时看见的公孙竹和绿云。他们做那事,咿咿呀呀的,宝宁打了个哆嗦,觉得眼睛耳朵都不舒服了起来。
但再看向裴原,又慢慢地红了脸。
“头发擦干了?”裴原看宝宁一眼,将她手里布巾接过来,往脚上抹了两把,再把她腿塞到被子里。
裴原唇角弯起,食指弹她的额:“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没什么。”宝宁自然不能将心中所想告诉他,她指了指浴房方向,“还有热水,你也去洗一洗,满身的汗和灰。”
裴原道:“不急。”
宝宁这才发现裴原的不对劲。她只是洗了个澡的功夫,裴原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他还笑着的,但宝宁能感觉到,他心思沉重,并没什么喜悦的情绪了。阴阴沉沉的,像是一块将将熄灭的碳,看着像是冷掉了一样,但只要给一丝风儿,马上就能烧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吗?”宝宁的第一反应就是今晚他们的行动,试探问他。
裴原摇头,宝宁“噢”了声,又想起了什么:“公孙竹,公孙竹是不是被抓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裴原道:“魏濛在审了,无需我。”
问一句,答一句,油嘴滑舌的样子不见了。
宝宁的心也渐渐沉下来。她直觉裴原是有事瞒着她,但这人像只死鸭子,他若不肯说,是什么都问不出的。
宝宁叹了口气,穿鞋子下地去:“你去冲个澡吧,我给你找衣裳。”
身后传来裴原的声音,好像很随意的样子:“你今晚,有见过别的人吗?”
“我见了好多人。”宝宁回头看他,手里拿一件崭新的寝衣,抖开,念叨着,“见了我家姨娘,主母,邱六姑娘……”
宝宁忽然想起来邱灵珺对她做的那些事。裴原已经都知道了,他应该在处理,宝宁并不担心裴原会对邱灵珺心慈手软,但邱灵珺到底是邱将军的女儿,还会是未来的二皇子妃,闹得太过火儿似乎也不好。
想了想,宝宁还是决定不管了。她是个甩手掌柜的性子,最不爱操心,裴原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宝宁信任他会做得很好。
宝宁抱着衣裳走过来,一件件搭在屏风后面的置衣架上:“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了?”
“随口一问。”裴原趿着鞋走到宝宁身边,从身后环着她,下巴抵在宝宁发旋上,声音低缓,“宁宁,我这人心眼小,你千万别有事瞒着我。”
“你今天真的有点奇怪。”宝宁疑惑地看他一眼,见裴原眸色深深,踮起脚,笑着搓了搓他的脸,“快去洗澡吧,我前几日给你买了新胰子,松香味道的,你肯定喜欢。”
裴原轻轻亲了下她唇角,应了一声。
宝宁离开了浴房。
对于裴原的反常,她是没往心里去的。他这人心思重,谁知道忽的想起什么,他就高兴了,又想起什么,就不高兴了。
裴原的情绪需要自己去调整,宝宁给他留有时间与空间,只要裴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举动就好了。宝宁相信裴原,他不会伤害她。
阿黄和阿绵都到了要睡觉的时候,它们喜欢到床上和榻上去蹭,每天都得干干净净的。宝宁给它们擦了脸和爪子,又擦了小屁股,用湿布巾刷了一遍毛,放它们各自睡觉。自己也洗了手躺到床上去,鼓捣她这段日子正准备做的竹蜻蜓。
……
裴原赤身站在屏风后头,舀一舀水,闭眼从头往下浇。
外头宝宁在和阿黄嬉闹,笑声动听,裴原的脑子里不住地回想着那根簪子,和里头的字条。
孟凡,裴原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
半月前,这个叫孟凡的人送来了一个匣子,里头是一套头面,说是给宝宁的赔礼。裴原回忆着宝宁当时的神态与言语,她好像也没多惊喜和高兴的样子,就像是收到一份再平常不过的礼物。后来他将匣子藏起来了,宝宁也什么都没说,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难道,他们一直在悄悄联系吗?
裴原捏着舀子的手指泛白,他极力忍住从心底喷涌而出的酸涩与愤怒。
裴原告诉自己,宝宁是不会做那样的事的,绝对不会。
但是那根簪子那样精巧,孟凡是自小浸淫于雕刻工艺的,他做得出。还有那纸条上写着那个匣子的事,裴原从未与任何人提起过,宝宁肯定也没有。她喜静,每日呆在院子里,都不与外人说话的。知道这个匣子的人就只有他、宝宁,和孟凡。
就算有有心人挑拨,又怎么会将细节指出的如此明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