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大早他们出门的时候外头还下着大雪，这叫他们一行人进宫的脚步拖慢了不少，等乌拉那拉氏带着李氏和几个孩子进宫时，已经到了辰时。

进门后发现十四福晋完颜氏已经带着两个侧福晋都在座，嫡子弘明和庶长子弘春都在德妃身边坐着。

“给额娘请安，都是儿媳不好，拖累了脚步，来晚了，还请额娘恕罪。”乌拉那拉氏带着李氏给德妃行礼，哪怕静默了几个月，在规矩上乌拉那拉氏还是一丝都不差。

德妃笑着叫李嬷嬷把乌拉那拉氏给扶了起来：“知道你刚刚病愈，老四在外头忙，倒是忽略了府里头，叫你和宋氏都忙病了，可是得多注意些。一会儿叫人从宫里带着补养的药材回去，你和宋氏都好好将养一番。”

乌拉那拉氏干笑着点点头：“多谢额娘关心，儿媳先替宋氏谢过额娘。”

待得完颜氏给乌拉那拉氏见过礼，德妃拉着两个孙子站起身，笑得更温婉了些：“都是一家人，这般客气作甚？时辰是不早了，咱们得先去给皇太后请安，本宫叫人准备了轿子，你和孩子们都坐着软轿过去吧，也省得再冻出个好歹来。”

完颜氏笑着搀住德妃的胳膊，撒着娇笑道：“那儿媳可要不依了，您

这是看见四嫂，就忘了疼媳妇了呀！”

德妃笑着点了点她额头：“你个泼辣货，以往少叫你坐轿子了吗？少歪缠本宫，叫你四嫂笑话。”

完颜氏笑嘻嘻地也不在乎，冲着乌拉那拉氏笑了笑，才带着侧福晋跟在他们身后出了门，孩子们自有大力太监们抱着。

乌拉那拉氏坐在软轿上，还有些恍惚，以往在永和宫这种待遇都是完颜氏和十四弟的，从来也没轮到她和四爷过。

怎么如今……乌拉那拉氏唇角浮现出一抹清浅的冷笑，她虽然不全知道四爷和德妃之间的龃龉，可德妃是她婆婆，她对德妃再了解不过。

只怕是娘娘对她们家爷又有所求了，乌拉那拉氏眸中闪过一抹嘲讽，好整以暇坐稳了轿子，只等着看德妃又要闹什么妖。

这一直到初三前都要忙着祭灶，拜祭祖宗，四爷和十四阿哥都忙得很，也没工夫去永和宫，直到了初五，大伙儿才在永和宫碰上面。

“老四你这一年忙到头，也不能只顾着办差，身子还是得多注意些才是，额娘瞧着你实在是瘦了太多。”等众人礼罢坐定，德妃对着四爷满脸心疼的样子。

四爷显然是比乌拉那拉氏更了解自己的额娘，他脸色不变，只点点头：“额娘说的是。”

“差事是忙不完的，胤祯这孩子是个不省心的，也是你这个当哥哥的多照顾着才有了如今的差事，以后该敲打着就敲打着，你们是亲兄弟，若是你忙不过来，我瞧着他如今成器了许多，叫他帮你一二也是好的。”德妃依然笑得温和，话说得特别漂亮。

四爷心里只当德妃希望自个儿多照顾胤祯，知道她是对自己提拔胤祯满意了，也不吝啬这点子孝心。

“胤祯这阵子得皇阿玛赞赏，后头也会有差事下来，儿子会好好看顾着。”

德妃笑了笑，随即眼神一转，又有些担忧的样子指了指胤祯：“你心里清明些，虽然是叫万岁爷赞扬了几句，万不可轻了骨头，办砸了差事。”

胤祯笑嘻嘻地点头：“听额娘的，有额娘和四哥在，儿子谨言慎行，定不会行差踏错。”

德妃笑得更苦涩了几分，忍不住摇了摇头：“你啊，还是太年轻，如今你这般出头，别的不说，只

说你走在了几个哥哥前头，到底会叫人忌惮。你四哥是你亲兄长，倒是不会如何，可其他人那里未必能看着你展扬。”

见胤祯若有所思，德妃才重新笑着转头看向四爷：“如今虽说胤祯出息些，可你也清楚，这朝中瞬息万变，太子又……以后胤祯还是得靠你支持，才能有更多可能，咱们都是一家人，只要心往一处使，怎么着都差不了。”

四爷垂着眸子，看来还是他想简单了，斜睨着胤祯时不时装作不经意扫他一眼的样子，再看德妃如今这般嘘寒问暖，他怎么不知道这母子二人在想什么？

不过是对那把椅子有了想法，想着拉拢他这个亲王坐镇，更有底气些与别人争。

他就想不明白了，同样是儿子，他如今还是个亲王，办差也从不曾叫万岁爷置喙过，德妃就没想过，他更有资格坐那把椅子吗？

“听说你府里的年氏没了，你府里伺候的人还是少了些，等开了春儿，额娘跟你皇阿玛说说，再给你挑个侧福晋。”德妃见四爷不说话，也不着急，笑着换了话题。

四爷心下微哂，是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德妃从不曾把这个希望放在他身上过，甚至不希望他有那个机会。

他后院里除了乌拉那拉氏和钮祜禄氏，并着早早就没了的乌雅氏，再没有过满姓儿。

这选秀的事儿，身为四妃之一，德妃想要干预并不困难，单看十四后院里那全是满族大姓儿的妾室便能窥见一二。

从此便能看得出，即便是太子还在时，德妃也不是没有想法的，只是他，从不在德妃的选择里。

不过四爷也没觉得多失望，能被放弃第一次，就能被放弃第二次，人生本就只有零次和许多次的差别。

四爷淡淡地站起身来：“此事不必劳烦额娘替儿子操心了，儿子府里暂时不缺人伺候，儿子还有些事儿要去皇阿玛那儿，先告退了。”

说完四爷不紧不慢出了永和宫，只留下了有些发愣的十四夫妇和脸色不太好看的德妃。

自然，乌拉那拉氏和李氏也还在尴尬着，好在这种尴尬同样不是第一回，她们也很习惯。

到了晚间，李嬷嬷伺候着德妃洗漱过，给她拆了首饰通过头以后，德妃才靠坐在床

上跟李嬷嬷轻声聊起来。

“只怕老四对皇位也有想法。”

李嬷嬷其实不太想跟主子聊这个，作为皇子，除了七阿哥那样腿脚有疾的，哪个对皇位没有想法呢？

可见德妃看着她，李嬷嬷也不能不说话，她上前替主子捏着额角：“四阿哥眼下已经是亲王，又掌管着户部事宜，有些许想法也是正常的。”

德妃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就是心里有些难受，我们母子缘分浅了些，若非必须，本宫真是不想走到那一步。”

其实身为额娘，早年间她还没生六阿哥的时候，也曾偷偷去翊坤宫远远瞧着四爷哭，都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也并不是真的偏心到眼里只有小儿子。

她早就看透了万岁爷的平衡之道，从不敢对四爷太亲近，那时候她是为了把两个孩子都护住。只时日久了，到底跟四爷产生隔阂，再也亲近不起来。

实际上能够从洗脚婢爬到四妃位上，德妃并不是个蠢的，甚至她自认为可以算得上聪明，从第一次爬上龙床，靠着儿子上位时，她就很知道自己要什么。

不管是老四还是胤祯成为皇帝，她都是皇太后。可若是老四成了皇帝，凭着他们母子之间的冷淡，她只能跟如今的皇太后一样做个傀儡，事事要看儿子的脸色。

可若是胤祯继位就不同了，她与小儿子亲近，在胤祯心里分量也更重些，那时身为皇太后，她才能真正成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对德妃来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管谁想阻碍她成事，她都会搬开那碍脚石，儿子当然也不例外。

既然老四不愿意主动帮胤祯，那等他失了继位的资格没指望以后，自然会帮着胤祯上位。

德妃唇角微抿着躺下，李嬷嬷放下床帐子时，清楚看见了主子脸上的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小宋：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你要相信我的扯淡并不假！

四爷：……

第144章

雪扑簌着在无声的夜里下个不停,偶尔才能听到极清浅的动静，那是堆积的雪团砸落在地上的声音。

守夜的奴才们都凑在抱厦里,守着个火盆子也不吭声,只时不时翻动着火盆子里的小番薯，耳朵还支棱着仔细听，万一主子叫人好赶紧过去。

听到门口有开门的动静，随即吱嘎吱嘎的踩雪声儿响起,许福第一个就站起来赶紧跑出去。

这个时辰还能叫人开门过来,指定是主子爷没跑了。

“给爷请安。”许福和跟在他身后出来的木莲并着杜若都小声给四爷请安。

四爷轻轻嗯了一声“你们主子睡了”

许福躬着身子赔笑“主子听说爷回府了，刚躺下没多久呢。”

不怪他如此回答,在府里即便是福晋也是伺候主子爷的奴才，只要府里的爷没睡，其他人按规矩都不能睡，得等着才是。古往今来无外乎如是，所以才有那无数诗词里描绘妇人时长夜漫漫的凄切。

四爷脚步不停,走到门口才站住,苏培盛凑上前动作轻缓地解开他身上的大氅,伺候着四爷站在屋子中间的火盆子那边烤了会儿火。

确定身上凉气都跑没了，他才挥挥手叫人出去，自个儿进了卧房。

掀开床帐子，看见两只小手紧紧揪住棉被一头抱在自己怀里的小人儿,张着小嘴儿睡得再香甜不过，一瞧就不是刚躺下没多久的样子，四爷脸上神色柔和了许多。

许福说的话四爷一个字儿都没信,刚进府受宠那会儿这小狐狸大概还守过规矩，后头开始受宠了，四爷可从来没见她夜里等着过，哪次过来晚了她都是睡着的，像是丝毫不在意他到底会不会来，也不在意他会去谁那儿。

四爷眼神忍不住幽深了些，他脱掉衣服，直接揽住小狐狸，上前就堵住了那微张的樱唇。

“唔”宋琉璃正睡得好好的，突然感觉到一阵浓重的酒气，随即就感觉身上多了些力道有些重的桎梏，耳朵还有点痛。

她吓得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堵住了嘴，只能拿拳头去砸使坏的人“爷不要”

“不要什么”四爷仔细描绘着温香软玉的形状，

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实则他心里有点不高兴，这人心都不是石头做的，长久相处总能觉察出些什么，他越发对着个小狐狸丢不开手，可这小狐狸看似以他为天，偶然间的细节却能看得出她没那么上心。

四爷也不是不能理解，身在后院里，他有许多女人伺候，这些女人却只能等着他，小心着让自己不沉沦是对自身的保护。

可他都已经对小狐狸这般好，小狐狸却还是冷眼瞧着，怎么都捂不热，加之白日里德妃闹得那一出，叫四爷很有些郁气。

“爷身上好臭”宋琉璃眼泪汪汪使劲儿去推四爷，就是不肯让他靠近，“都是酒臭味儿，熏死人了”

四爷“”酒味儿就酒味儿，他怎么可能臭

宋琉璃才不管他怎么想，莫名被人吓醒，她起床气上来了伸出脚就去踹，一个没注意就踹到了四爷肚子上，差点误伤重点。

吓得四爷也差点冒冷汗“放肆”

“我还跳五呢大半夜的爷做什么吓唬我呜呜呜”宋琉璃被四爷捏住作乱的腿脚，气得哭出来。

这莫名其妙的跳五一出，衬着那软乎乎的哭声，叫四爷因为酒劲儿上来的燥郁尽都泄了下去“是爷不对”

“就是你不对呜呜呜就是你臭爷太讨厌了呜呜呜”宋琉璃被四爷刚才那声放肆提醒，这会子又气又委屈，眼泪哗哗地开始倒打一耙。

四爷无奈极了“好好好，爷去洗漱，洗漱过再过来，乖，别哭了。”

等四爷去洗漱，宋琉璃才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捏着四爷递给她的温水慢慢喝。

按理说正月十五之前每天都忙得要死要活，四爷基本上是不会进后院的，这怎么大半夜就过来了呢

气呼呼地摸着自己还丝拉丝拉疼的某两个部位，她有些恶意地猜，不是叫德妃的骚操作弄得缺爱了吧哼

等四爷回来，宋琉璃还红肿着眼眶不肯理他，哪怕是被抱在怀里，她也非要翻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这位爷。

四爷无奈地拍了拍她的二月半“你啊，就仗着爷宠着你吧”

可这也是他自个儿乐意的，哪怕是知道这小狐狸身上有些与常人不一般的地方，他都舍不得放手，

还能怎么办呢

“那还不是爷吓我”宋琉璃翻了个身，伸出青葱般的手指使劲儿戳四爷，“过年间日日都那么忙，您怎么过来了呢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呀”

四爷捏住她作乱的小手轻笑了一声“没事儿，爷就是想看看你。”

宋琉璃手上动作一停，使着巧劲儿将手指与四爷的交握，成了十指交扣的姿势，她抬起头在黑暗中用唇缓缓蹭了蹭四爷下巴“爷是不是心情不好”

四爷叫她这动作暖得原本还凉飕飕的心像是泡在了温水里“不许瞎猜，夜里冷，爷想抱着你睡，快睡吧。”

宋琉璃想了想，四爷这阵子对她愈发好了，甚至为了叫她舒服些，还冒着风险替她报了病。要知道叫宫里知道她不是真病，一个不敬的罪名就扣到四爷头上了。

如今虽然四爷不肯说，但她能感觉出来对方心情确实不咋地，她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猜中了故事的始末，只觉得自己该敬业一些。

“刚刚被爷吓醒，不困了怎么办呀”她眨巴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四爷下巴上刷出了痒痒的弧度，那双不老实的小手还在作乱，叫四爷呼吸越发不稳。

“你这个小妖精”四爷翻身，在宋琉璃头顶压下一片黑影和温热。

宋琉璃品着四爷嘴里这句土味总裁的台词，囧得实在是没话说，只能张着嘴，只用无意识地破碎低吟代替，叫这冬夜更添了几分温度。

许福支棱着耳朵听见里头的响动，偷偷笑了笑，赶紧扭过身去扶苏培盛“苏爷爷，奴才伺候您泡个脚这大冷天儿的，在雪地里走一天可是得注意，要不老了可是有罪受呢，这还是奴才的干爹跟奴才说的”

轻言细语过后，一轮弯月越发明亮，照得那细细碎碎的雪落声都更清晰了些，这沐浴着月色的夜还漫长着。

过年期间确实如四爷所料，虽然到处都喜庆着，可也没能掩下那点子不太平，只不过有万岁爷压着，也不过就是小打小闹罢了。

最叫人瞩目的莫过于正月十五时，廉郡王府的侧福晋纳兰氏在雪地里摔了一跤，当场就见了红，叫太医诊断过才知道，纳兰氏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