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觅觅,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口中念叨着拿起毛笔,佟殊兰心里很有几分复杂。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能找到佟殊惠,还是不希望找到。
她不知道如果找到的佟殊惠并非是活蹦乱跳的生命,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可她也不习惯自怨自艾,在没有消息的眼下,她只能让自己积极向前看,如此想着,佟殊兰很快在宣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觅惠居”。
左看右看,她这才练习了半年多的字儿,实在是太丑了,佟殊兰很满意这个一直在自己心头跳动的名字,她眼神转悠了几圈,突然来了主意。
就在佟殊兰让宝生收起自己的字儿,带着浅笑去洗漱睡觉的功夫,鹰主正拿着那张纸,左手虚虚握拳,在矮桌上不急不缓地敲着。
“她说……照例?”过了会儿鹰主抬起头看着余海不辩喜怒地问道。
余海赶紧点头,笑着开口:“格格瞧着像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很诚恳地让奴才给爷带话,说希望明日能陪爷用午膳。”
“错误?”鹰主轻哼了一声,将手中的纸轻飘飘放在矮桌上,似笑非笑盯着他,“爷怎么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误?不如你来替爷解解惑?”
“嘿……您瞧奴才这张嘴!”余海轻轻在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一听鹰主头两个字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心里知道这位主子别扭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明目张胆给说出来了呢?一定是跟佟殊兰在一块儿多了,学了她那口无遮拦的性子来,以后可得注意了!
如此想着,余海赶紧跪在地上,低着头认真道:“是奴才话没说清楚,格格原话是,想起自己某日好似光顾着关心影卫的训练,一时紧张,忘了回主子爷的话儿,她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不该无视主子问话,这才想着跟爷赔礼道歉。”
“哼……”鹰主轻笑起来,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哪里来的紧张?
“你这个狗奴才,爷叫你传话,你倒是会替爷做主,说了不该说的吧?”
“奴才哪儿敢啊!”余海赶紧稍稍抬起头,露出自己脸上的坚毅,“作为爷的贴身太监,奴才从不敢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儿。”
“行了,歇了吧。”鹰主也不说自己信不信,懒洋洋地站起身就往内室走。
“爷……那这几个人?”余海看着桌上那薄薄一页纸,只觉得心里重若千斤,看来圣上也没有想象中那般信任主子爷……
“以前那两个人是如何,这三个人便还是如何,就当不知道。”鹰主的声音仍旧听不出喜怒,可余海还是有些难受。
谁曾瞧见过主子的难处呢?从六七岁就开始跟着如今的二王爷学习,天天比宫里进学的黄带子们还要起得早睡得晚,哪怕是被毓庆宫的小阿哥欺负了,也只敢躲在被子里红着眼咬被角,眼泪都不敢掉。
好不容易等到十一岁,万岁爷同意让主子回来盛京接任鹰主,可在老鹰主去世三年间,已经成了一潭浑水的盛京,那是各方势力盘踞,步步危机,处处是坑。
鹰主一个小孩子愣是短短一年内就站稳了脚跟,这些年虽因着鹰主的铁血手腕再无人敢造次,可京城那里夺嫡水深,还是时不时有人将手伸到这留都来,都想争一把那‘奉天诏曰’。
眼瞧着万岁爷年纪大了,还指不定……若大清真是变了天,别说这五个人,留都还能安安静静都是好的,只怕是大风将至啊!
余海心里思绪纷繁,却没影响他伺候面色冷淡的主子休息,在炕头矮几上留下一盏昏黄烛火后,他才静悄悄退了出去。
而鹰主这会儿却没有他想得那般可怜,甚至心里还有点高兴。
养只小狐狸虽然总是被她的爪子挠伤,也忒会惹人生气,可好歹狐崽子聪明,懂得讨好主人,这滋味儿着实不错。
更别说小狐狸神通广大,倒是替他办了不少事情,若真是骄纵……便骄纵些又何妨?他也不是宠不起。
因此第二日中午瞧着又是一身玛瑙色繁花蝴蝶旗装的佟殊兰,笑眯眯捧着一卷宣纸进来时,鹰主眼神里满是温和,倒是让佟殊兰有些不自在了。
“爷今儿个心情很好?”不是在闹别扭等着人哄呢吗?这也不像是闹别扭的样子啊!
她很有些深意地扫了余海一眼,难不成是这奴才自作主张?
“有什么值得爷心情不好的吗?”鹰主哼笑着问道,“你怀里这抱的什么?”
“我给酒楼起的名字。”佟殊兰也不管他到底什么心情,见招拆招就是了。
她赶紧将自己写的字铺在书桌上,娇俏拉着鹰主胳膊将人拽到桌前。
“爷觉得如何?”因为今日是请人办事儿的,佟殊兰脸上的笑容真诚又乖巧,小酒窝非常均匀出现在了唇角两侧,显得她那白嫩明媚的五官更是绝艳了些。
鹰主看着只占了个‘大’字特色的大字,好半天都想不出什么赞美之词。
这仨字儿也就大小一致,其他不管是从结构上来看,还是任何方面,都是在是……
“丑!”鹰主嫌弃地轻皱眉头,认真看着佟殊兰道。
“……我是问这名字怎么样!”佟殊兰有些无语,你看着我说丑几个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真的好惨,暖气坏了还没收拾好,半夜码字实在是饿得不行了,想着煮点面条,还没放水就先开了火烧锅,我是想着放骨头汤还是水拿不定主意,可想了想决定还是放水,于是去端锅接水,结果左手一下杵在了锅上,左手食指当时就熟了。
然后妈妈说有个偏方,让我把手插白面里呆了十五分钟,出来后虽然还疼可也没那么钻心了,今天就好多了,只是还不能敲键盘,好歹避开中指我也码完了,勤不勤奋?
以后大家煮饭都要小心啊,万一烫伤了可以试试这个小偏方,感觉挺管用。明天还是晚上21点更新啊!这几天估计码字都有点慢,还得改错字啥的,不会断更哈!
第50章信仰
“觅惠居?名字太直白了些,即便你从到了府里才开始练字,半年多下来……也太难看了些。”鹰主还是看着佟殊兰道,他实在是不想看那三个大喇喇还有些结构分离的字儿,太糟心。
“……人总有短处,差不多就行了,爷您说是吗?”佟殊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断在内心刷屏自己是来求人的,脸上笑容还算自然。
上辈子佟殊兰那手字儿就跟狗爬的一样,老头子还赞叹,即便她写的东西被敌人发现了,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可能,敌人根本都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这也算是她传递消息的一个优势,所以她从来都没想过如何改善自己的写字水平。
到了大清后,先别说写字好看与否,弄懂那些繁体结构对她来说就不亚于学一门外语,起码外语还不用总纠结简体字和繁体字对不上的困难呢,眼下能整整齐齐写出三个大小一致的字儿,已经算她学习能力很强了好吗?
“你说的有道理,可叶赫那拉府出去的主子,即便是短……”鹰主又看了一遍那三个字,很快就转开了头继续看着佟殊兰,“也不能短成这样,爷会跟先生说,让他好好教导你一下。”
佟殊兰低下头去,等心里的小人儿飞速打完一套军体拳,才重新抬起头笑道:“爷说的是,可这茶楼等不起,我今天来就是求爷来了。”
“嗯,爷给你写了,你让人拿去用便是。”鹰主心里最后一点别扭也消失了,小狐狸能用得一个求字,就证明她……还是聪明的。
随即他内心忍不住笑了笑,自从府里养了狐狸,这不知不觉中他这心境都似乎小了不少。
“行了,先用午膳,明天爷会让人给你送过去的。”
余海看鹰主快步离开书桌前,很明白为何,赶紧将那副字给收了起来,只打算回头就给烧了。
用完膳以后,佟殊兰也没着急走,跟着鹰主的步伐坐到了软榻上,清凌凌地看着鹰主问:“爷后日有事情要出府?”
“余海记错了日子,这狗奴才办事儿越来越不牢靠了。”鹰主坐在软榻上,喝着消食茶淡淡道。
余海一愣,娘咧,主子不但学会别扭了,还学会甩锅了?
他看着佟殊兰转向自己似笑非笑的目光,心里骂着小狐狸成精,赶紧躬下身去:“都是奴才的错儿,这几日府里忙着过些时日端午的事儿,奴才一时疏忽,还请格格恕罪。”
佟殊兰轻笑出声,这对都不超过二十的主仆,在正事上把她当个大人用,到了欲盖弥彰的时候,只当她是个三岁稚童,也不知到底谁脑子不好使。
“殊兰有一事要跟爷请示。”她笑眯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讲道,都没回答余海的话,那是对她智商的一种侮辱。
“你说。”鹰主捏着黑子开始研究起一盘残棋,语气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样子。
余海也不在意佟殊兰没回答他,不真让赏他几板子就是万幸了,还真上赶着一字一句点人家傻,希望人家真傻给他看,想死也不是那个想法儿。
他拿着茶壶给两位主子往茶盏里倒茶的功夫,就听见佟殊兰用类似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道:“爷给我一百万两银子吧。”
余海手抖了一下,赶紧倒完茶立在一边装隐形。
“百万银子?你是要在满大清同时开茶楼?”鹰主倒是不介意她狮子大开口,只有些诧异,“银子凑手,人未必够吧?”
“这个爷别管,我自有安排,不会让爷亏了就是。”佟殊兰一点都没有给鹰主解惑的意思,还是笑眯眯语气轻松道。
鹰主不停地试探她,她受着是因为自己的光芒本来就盖不住,也是出于一种信任,可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来而不往非礼也,眼下也算是她对鹰主的试探。
一百万两白银放到哪里都不是小数目,即便是鹰主管着大清所有的地下势力,可毕竟山高水远,各种势力盘根错节,银两也并非取之不竭,一旦给了她,现银流转怕是也得紧张一阵子,若是一去不回……那就更是麻烦。
可也不知是她低估了鹰主的富有,还是这位爷真信任她,听完这话后,他竟是直接笑了出来。
“余海,让账房拿一百万两的银票送到南风居。”
“喳!”余海面上也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这倒是让佟殊兰更有些拿不准了。
“小脑袋瓜别每天想些有的没的,若是不够就直接跟余海说。”鹰主看佟殊兰不自觉拈起一颗白子摩挲,笑着拍了拍她脑袋,让她头顶那只紫玉蝴蝶步摇随之轻颤起来。
“爷那日问我为何不信你。”佟殊兰心里不知转了多少圈,还是更愿意相信鹰主太有钱不在意这一百万白银,可到底不是个小数目,也不妨碍她给这位爷一点诚意。
“有话你就说。”鹰主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不动声色扫了余海一眼,余海赶紧退了出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我信过的人很少,毕竟背叛的代价很多时候比我们想象的都要低。”佟殊兰这话似是对昨日那张纸上的人名单意有所指,也像是在说自己,鹰主捏着一颗黑子举棋不定,很有些分辨不清她的意思。
可佟殊兰不在乎他听得懂听不懂,她做所有的事情都非无的放矢,即便是现在的投诚,也有自己的目的。
因此她只是略扬着脑袋浅浅笑着:“其实我很羡慕轻易能相信别人的人,他们活得一定更轻松些,只是我一直处在危机四伏中,没有那般天真的权利。那日醉酒,爷跟我说……还有你,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很感动。”
“所以你介意爷探查你的消息?”鹰主直接将黑子扔进棋盒中,端着茶看向佟殊兰。
佟殊兰摇了摇头:“第一次见到爷,我就在算计,过后也心思不纯手段百出,爷怀疑我很正常。我可以保证的是我确是佟殊兰,而我妹妹是这个世间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她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鹰主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心里略略泛起一点酸意,他明白半年和九年的差距,也知道血缘亲情割之不断,可这酸就像是甜杏儿必有的余韵,轻飘飘晃在心间,舍不掉却也吞不下去。
“我跟爷说这个,是因为妹妹是我的家人,是我活下去的信仰,可爷……您做不了我的家人。”
“为何?”
“我了解我的家人,一如了解我自己,但是你……爷和我之间都有许多不可说的秘密和困惑,所以哪怕说话时,我还要纠结于能不能用一个你字。”
鹰主像是明白了佟殊兰的意思,可又有些不太懂,对一个自打会说话开始就用小爷自称的人,让他理解你和我的含义,实在是有些太难为人。
“日久见人心,爷没什么需要隐瞒你的,你也有自己不想说的苦衷,这些爷都明白,且等日子久了你就懂了。”鹰主看得出佟殊兰眼神中的凉意,反过来安抚这个总有些飘忽不定的小狐狸。
“我明白,那明日还请爷吩咐果新统领,让他带队听我号令。”佟殊兰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变,连眼神都没有变化,只用更轻飘飘的语气道。
鹰主挑了挑眉:“你就这么肯定会是果新得胜?”
佟殊兰这会儿才咧开更灿烂的笑容,摇了摇头:“我是肯定他们对爷的忠心。”
鹰主闻言想起余海告诉他小丫头拉他扯大旗的话,拿起白玉扇子指了指她:“你那茶楼爷可是不管的,狐假虎威到时候管不住人,爷看你怎么办。”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佟殊兰耸了耸肩,“我先回去歇晌儿,明日恭候爷的大驾。”
“去吧。”
看佟殊兰踩着一寸高的花盆底儿脚步轻快离了正院,鹰主脸上的笑才蓦然落了下来,变成了几乎称得上是淡漠的神色。
佟殊兰今天说了很多,也好像什么都没说,可他听出来了,她是佟殊兰,可她不只是佟殊兰,那些所谓的危机四伏和背叛确实不是一个八九岁小丫头会经历的。
可他有过那种经历,被自己的阿玛背叛,被他信任的未来主子背叛,一想起佟殊兰有可能经历过比他还要深刻的伤害,才让她如今可以笑语晏晏说着只能靠妹妹做信仰才能活下去,他心里突然就疼的厉害。
他额娘这一年的生辰依然什么都没说,才三十多岁的女人将自己活成了闭门不出的老妪,那他努力如此久想要挣脱既定轨迹的信仰是什么呢?
gu903();转头看着门口佟殊兰离开的方向,也许……额娘会喜欢这个小丫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