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顾培风其实隐约明白昨晚没敢越雷池的微妙心态,不过他还苦苦撑着,不愿意承认。
就好比大暴雨中,他献上被体温暖得滚烫的戒指,而对方只回赠他了一颗耳钉。
他其实拿不准苏齐云的想法,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挑战他的底线。苏齐云的软化和转圜是那么难能可贵,珍惜到只是一个笑都能让他奉献自己。
从一开始,先动感情的那一方就输了,彻彻底底。
一回来,苏齐云冲了个澡,在书房打开电脑打算工作,顾培风是真撑不下去了,进门就一头栽倒在大床上。
他朦朦胧胧刚要遁入梦乡,听见苏齐云坐在书房问:“洗了么就睡?”
他一下惊醒,又乖乖去洗澡。
等他一觉睡到自然醒,窗外已经是橙红色的夕阳。
顾培风抱着柔软的被子,被子上全是云云身上的冷香味,就像昨天晚上一样,抱着感觉全身都放松了。
他感觉自己幸福的像被云朵围绕一样,磨蹭着躲在云云的香味里,不想起。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走来,他额上一冰,苏齐云的手贴了过来:“怎么脸这么红...还好没烧。”
顾培风就势把自己在被子里滚了滚,闹着不肯起来。
苏齐云不惯他:“太阳都落山了,顾首风。”
他还是无动于衷。苏齐云有点不明白,这床被子有什么好腻歪的。
苏齐云改变策略:“你起来,起来了吃过饭带你去玩沙子。”
顾培风腾一下坐了起来。
苏齐云被他逗乐,看来顾首风今年只有三岁,玩沙子还这么开心。
三层餐车直接推在客厅里,顾培风急着想下去玩,一通狼吞虎咽。苏齐云一直在阳台上打电话用英语低声交谈,像在感谢对方送来了什么东西。
他讲英语可真是太好听了,口音纯正,又流利又雅致。
苏齐云右耳别着流线型银质耳机,他低着头谈话,夕阳的金橙光亮就沿着颈线扩散。
让人想起昨晚,他颈上残留的洋酒,薄薄一层,又烈又醇。
顾培风怔怔咬了一小口全麦硬面包。
一定是面包太噎人了。他想。
等他勉强填饱肚子,苏齐云带他轻手轻脚穿过走廊下楼,顾培风还在疑惑这层就他们,为什么要做贼一样悄悄溜出去,苏齐云骂他:“笨,你想带孝慈么?”
顾培风秒懂,顺便还有些赢了的小得意。
今天他们没开车,穿过热闹的旧城区,走到了喧闹的海边。
巴塞罗那古朴又现代,典雅得像从电影里摘出来的。海边排了一列餐厅酒吧,充满人间烟火。
往常他们一同出去的时候,顶多只是肩并肩走着。
今天苏齐云却很反常,一路上都主动牵着他、引导他。这让顾培风心里无比雀跃,好像他们就是一对普通又登对的情侣,来巴塞罗那的海边,吹着海风,度着假。
顾培风坐在沙滩边上,等苏齐云买饮料回来。
天色绚烂得超乎想象。
他头上落下个沉甸甸的触感,一抬头,头上的东西险些滑落下来。他赶忙双手接住,是个纸杯咖啡。
顾培风劝他:“晚上不要喝咖啡了,影响你的睡眠。”
苏齐云端着另一杯咖啡,手里还提着个苹果派的盒子,在他身边坐下。
听他这么说,苏齐云忽然垂睫笑了,笑得顾培风心里一阵缭乱。
他温和说:“睡不着算了,你陪我。”
苏齐云都这么说了,顾培风还有啥好说的,大不了舍命陪君子。他端起冰凉的咖啡杯,猛地灌了一口。
又烈又酸的口感几乎冲得他眼泪直流,他干咳了好几下,才看到苏齐云笑得一脸开心:“咖啡好不好喝?”
顾培风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手上的咖啡纸杯:“这是……”
“Sangria。”苏齐云忽然压低声音。
“——酒啊!”顾培风有些惊讶。
“嘘——”苏齐云赶忙压下他的情绪,“别嚷嚷。西班牙禁酒令真的很厉害的,他们不许在路上喝酒。我好说歹说,店家才肯给我用纸杯装的。”
顾培风不禁对苏齐云又有了新的认识。
好像有时候,又没那么古板。
这酒酸酸的,初尝有些辛辣,滑落入喉之后,酒里泡着的水果甜和红酒甘才冒出来,可好喝。
他俩坐在海边,悄悄抿着伪装成“咖啡”的甜酒,像是共享着两人才知道的秘密一样。
太阳正要垂落。
海边孤独地立着一幢雕塑,看着像几个空的废弃房间胡乱垒成的。
由于垒得太过于粗糙,海风一过,顾培风甚至担心,它会不会下一秒就溃塌下来。
夕阳透过房间窗户,让雕塑上的每个房间,像是一个个亮着暖灯的人家。
“这是l'EstelFerit。”苏齐云向他介绍,“翻译过来就是‘受伤的星宿’。很有名的标志性建筑,有很多人过来打卡。”
其实不用他说,顾培风也发现了,许多人举着手机相机,用各种构图拍摄这幢壮烈残阳下的雕塑。
“我不懂这些。”顾培风诚实说。
小时候,他妈能给的也就是上学和一口温饭,什么音乐、绘画、雕塑,这些烧钱才能堆起来的东西,他的确一窍不通。
“这没什么。我也不懂。”苏齐云浅浅抿了一口甜酒,“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艺术品,本来就是难以理解的。但正因为它难以理解,才更经得起百般回味。”
顾培风看着他,只觉得,齐云说什么都对,说什么都很有哲理。
苏齐云却忽然把手里的咖啡杯放下了。
他低下头,有些躲闪顾培风的眼睛:“培风,我……”
苏齐云还是那个苏齐云,他坐在夕阳里,温暖的光芒依旧化不开他周围的冰。
海风一过,他萧索又动人。
顾培风自然地坐近了他。
“对不起。”苏齐云低声说。
其实顾培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道歉。不过苏齐云愿意主动吐露心声的机会实在是太少了,顾培风安静地陪着,等着他。
“从小我爸爸就很少回家,回来了要么因为庆功喝的醉醺醺的,要么在家呆不过一两天就又出门去了。九岁那年,我小学毕业他都不知道,还以为我在上小学。”
这个可能不怪苏伯父。顾培风无奈地想。九岁一般是在上小学,小学三年级。
“我爸妈,我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我爸又是个保守古板的人,他们看起来也很少沟通交流,所以……我其实不太懂两个相互喜欢的人应该怎么相处。”
顾培风轻轻坐得更近了点。
“也可能是我服药的关系,让我的反应、情绪都变淡了——我……”
他忽然叹了口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苏齐云侧过脸,从口袋里掏出了个东西,低着头抓过顾培风的手,把它按进他的手心。
是个四方的小绒盒子,和下暴雨那天,在车里送给他的差不多大。
顾培风心里忽然狂跳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小盒子拿出来之后,四周的声音都远去了,整个沙滩都安静下来。
“……我没有你那么贵重的,代代相传的东西。”苏齐云低着头,没敢对上他热烈的视线,“就很俗地去买了一对。其实我几天前就想买了,又怕忽然送给你太唐突——”
上次他掂着同样小巧的方盒子,沉得他几乎拿不住。
但打开之后,说实话,顾培风是有些低落的。
这种低落在他再次拿到这个小方盒子之时,居然控制住了他,让他不敢贸然打开——他害怕再承受一次那种失望。
苏齐云似乎也不着急,他没拿开自己的手,按在这个方盒子顶上。
“我妈妈连梦——不是莫阿姨,我亲生母亲叫连梦。”
“她是个很乖很善良的女性,她说她自己是地上画个圈,绝对不会主动走出去的那种人。唯一一次离经叛道,是和莫阿姨一起,去参加什么联谊舞会。哦,那次白阿姨也在,也是一份子。”
苏齐云口中的白阿姨是白雪,顾培风名义上的母亲。
顾培风低下目光。
“结果,也许是上天惩罚她离经叛道,也许就是命中注定,她偷偷跑出去,所以不敢用家里的车子,又不太明白怎么样坐公交车,一出门就迷了路。走太久,鞋子不合适还磨了脚,她在电话亭和莫阿姨打电话——莫阿姨和白阿姨居然被家里发现,来不了了。那天太阳很大,她从小出门就有汽车坐,哪里受过这种苦。所有的一切都倒霉到极点的时候,我爸骑着自行车,飞快地掠过去——”
“我妈说,她当时一时情急,形象也不要了,挥着自己的高跟鞋赤着脚喊他,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其实我一直没办法理解,我妈为什么会爱上他。包括他后来工作太忙,几乎不顾家,我妈一个从小没沾过阳春水的人,学着做饭、洗衣服、照顾家庭,事事躬亲、任劳任怨——这些,我都不理解。”
“后来遇到你,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苏齐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大抵爱情,就是没办法让人理解的东西。”
“也许冥冥之中注定了就是你,也许机缘巧合催化了各种因果反应,但就像你说过的那样。一生当中,很多抉择都掺杂着喜欢、爱、温情,这些都是没办法去理性理解的变量。”
顾培风的心,忽然悸动起来。
他隐约感到了苏齐云接下来要说的话。
“孝慈说的对,之前是我太不明不白,和你沟通太少,也没给你安全感。”
苏齐云松开了他的手,把那个有些硌手心的小方盒子打开,稍稍举了起来:“希望今天,还来得及。”
苏齐云捧着盒子,认真地看他的眼睛。
“顾培风,遇见你太好了,我不想放你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和大家说一下,最近有点卡文,先短暂改成每天单更(每晚21点)
思路理顺之后还是恢复双更
表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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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好运
夕阳被这对小小的金属拢聚起来。
盒子里是一对素戒,干净简约,戒指中心,是一个极小的心电图波澜的形状。
就像记录下来的心动瞬间。
顾培风看着这对戒指,一时间有些发傻。
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苏齐云现在,是在干什么?
他想拍自己几巴掌,看看是不是会忽然惊醒,是不是太过于渴求,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这样懵然的反应,一定以为自己被拒绝了。
但苏齐云向来说到做到,直来直往。
他径直取下其中一枚,拉起顾培风的左手,郑重给他戴在无名指上。
彻底套牢。
凉凉的金属束缚住无名指的那一瞬间,顾培风才猛然从胡思乱想中惊醒,他看着眼前温和笑着的人,看着夕阳下闪烁发光的戒圈,感觉神智像是从天边缓缓飞了回来。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戒圈的右侧似乎刻了一行很小的花体字,顾培风转了转,是“Insomedivineeternity”。
是他曾经用来提醒苏齐云的诗的最后一句。
“Iknowthatweshallmeetagain
Insomedivineeternity”
再会,即是永恒。
“我找他们刻的。”
苏齐云仍不太敢看他,小声说:“别再问我什么喜不喜欢你之类的问题了,我嘴笨,真的不太会说——”
顾培风猛地拥抱住他。
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喝彩声,顾培风这才发现,沙滩上所有人似乎都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求爱时刻,正一脸期盼地盯着他们看。
原来刚刚不是他的错觉,是真的所有人都停下来,想见证这个瞬间。
直到其中一位男主角紧紧地拥抱住另一位,他们才按捺不住,热烈地庆祝起来。
顾培风松开他,齐云的脸颊像喝醉了一样,漫起点酡色。
他郑重取下另外一枚对戒,套在苏齐云素白的无名指上。
四周的欢呼声,随着这个动作,更热烈了。
顾培风再次深深地拥抱他,之后温和地吻他。
他觉得自己像坐在云端上一样,时间静谧地连成一片,似乎连耳边的欢呼声都远去了。
就像戒指上镌刻的那行字一样。
再会,即是永恒。
他有些眷恋不舍地和苏齐云分开,在他的眼眸里读着腼腆、读着认真,读着深情。
曾经他觉得,世上没有比他更倒霉更不受欢迎的人了。
这一刻他觉得,原来他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看到幸福美满的结局,四周的人渐渐散去,给他俩留些空间。海潮声来回席卷,连盘旋的海鸥叫声都显得柔美。
今天的苏齐云,看起来温柔极了。
和以往的他都不一样,之前他周围那种拒人千里的氛围,碎裂、消融。
像一缕阳光落在开冻的溪面上,融动了温和的春水。
他稍稍凑近,还想真正光明正大地吻他,苏齐云背后忽然人影一闪,彻底打碎了如梦如醉的氛围。
“站住!”
顾培风都没看清他究竟从苏齐云身边拿走了什么,那小孩一闪,腿脚快到马上就要跑没影了。
“云云,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