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苏齐云几乎是气若游丝地说,“大黄怎么被发现的。”
陶子坚没明白这其中的问题在哪。
他理了理思路,重新说了一遍:“警察同志说,大黄家里应该不是第一现场,因为,很整洁。是被人害了之后特意拉过去的,就铺了几层报纸,整个人跟杀开的猪一样丢在他家茶几上。发现的人是他老婆,摔了一跤,差点流产了,也昏了,两个人一起拉来医院的。”
“发现人是他老婆,他们是怎么来的医院?”
“……一个匿名手机丢在茶几旁边,刚开的号。”陶子坚说,“警察说这个手机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凶手没通过120平台呼救分配最近的医院,而是直接打到市一医院这边,这里是城东、黄咏家城西,又折腾好久,才赶过去。”
苏齐云靠在墙壁上。
他终于明白了。
这件事情,明明白白就是要做给他看的——用他妈妈一样的死法,一样的发现地点,甚至主动拨打救护车,指定要送到市一医院。
这是威吓。
齐光真的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变得他一点也不认识了。
“你……你没事吧。”
陶子的眼瞳放得很大,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齐云,“云哥,咱们在这里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我看你要不先回去吧……或者我找我哥给你匀个床位,你先休息一下……”
“……不。”
他还没来得及说第二个字,身后忽然响起了刺耳而连续的报警音,苏齐云立即转身,看到刚还有那么点波澜的心电图忽然拉成了一条平直的线,其中一个医护人员正按着黄咏应该是胸口的位置。
“连续室颤!”
“快!”
一个医护人员当即冲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对起搏器。
苏齐云闭上了眼,他听到里面在计数起搏次数。
报警音还未接触,另一个急促的滴滴声交错着响了起来。
“血氧含量下降!现在87!86!83!”
“是室颤影响么?”
“不!是气管闭合!”
“准备气管切开。”
“可病人还在连续室颤!”
苏齐云立即回过头去,无可遏制地捏紧了窗沿。
看着是主刀医生的人说一不二,时间紧急,他没再进行无谓的辩论,直接拿了新手术刀,在黄咏的咽喉部开始切口。
锋利的刀尖刺入柔软的脖颈,一小股腻得发红的血,泉眼样涌了出来。
一股干呕感袭来,苏齐云身体无可遏制地一个痉挛,他只感到四肢都虚软得像是在飘一样,接着眼睛一黑,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扳着窗沿滑在地上,罗临平和陶子坚一左一右,紧张得连呼吸都急促了。
“别看了,云哥,你别看了。”陶子坚赶紧说,“我扶你下去。”
此刻的苏齐云,脸色无比苍白,唇上更是一点血色没有,远看过去,就像是一支哀婉的花朵。
他摇了摇头,微卷的发丝被冷汗润湿,又遮住了脸颊。
苏齐云决定的事情,向来是谁劝都没用的。
“二陶,二陶?”
楼梯道里传来句喊声,听称呼,应该是陶子坚的哥哥陶子义,他叫陶子坚二陶。
“啥事,”陶子坚刚回他哥,忽然改了主意,“别说,你别说,等我下去。”
大陶直来直往惯了,下面又闹腾的紧,他没听出来陶子坚的意思,直接回:“黄咏家属……你下来一下吧!”
倚靠在墙上的苏齐云,瞬间睁开了眼睛。
“怎么回事。”
路上,已经完全是逞强强撑的苏齐云问着情况。
因为大陶一句话,搞得苏齐云拖着发病边缘的身体又赶过去,陶子坚已经完全懒得理他哥了。
可他们谁也拗不过苏齐云,更没人敢武力强制他休息,而且也打不过。
大陶的表情有些为难:“去了你就知道了。要是别人,我真的早就报警了。”
还没走到大厅,就听着一阵尖叫,然后一声怒号:“庸医!我告诉你们,我弟弟可是我们乡里的大学生,唯一一个!美国上的大学,读的博士!今天我弟弟要是死在这里,谁都别想好过!”
“这是黄咏他哥黄昌。”陶子听着耳熟,“他哥十二三岁骑自行车,脑子给摔得有点不灵活,就只知道卖鸡蛋。最开始黄咏上大学,不偷偷带半袋子鸡蛋么,都是他哥闹着要装的,瞒着海关也得带……这怎么在这里闹啊。”
“叫警察吧。”苏齐云放慢了步子。
“大黄还躺在里面,我们叫警察把他家里人抓走,不太合适吧。”罗半仙劝道,“我去试试,他估计也是看大黄这样,一时心急……”
结果正走到那人眼前的时候,罗半仙傻了眼了,立马叫了警察。
那个人,手里拿着弹|簧|刀。
黄昌拿着刀,挟持着一个看着挺年轻的瘦高个医生,和一帮人僵持着。
“你想干什么。”苏齐云问。
黄昌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细皮嫩肉的,斯文的紧,压根没放在眼里。
“这是那个抢救室做手术的病人家属。”旁边的小护士解释道,“我只是让他签一下字,他好像听不懂,就以为我问他要钱,忽然就生气大闹起来,非说自己有钱,今天非要救活他弟弟什么的。然后小田过来救我,两个人打起来,他就掏了刀……”
苏齐云看了罗半仙一眼,后者很机灵地退了出去,签字预结费用去了。
“老子不是没钱!老子有的是钱。”
黄昌还挟持着医生,粗红着脖子:“你们好好救我弟弟!我真有钱!”
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掏兜,周围人全体一怔,接着他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居然自拍了一张。
“……什么人哪这是。这还留念?!”陶子坚小声说了一句。
“等着啊……老子的钱马上来了。”
他一只手仍拿着刀,悬在医生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操作着手机,只听嗖一声,像是信息发了出去。
接着,人群中叮咚一响。
那个人的神情很明显凝固了一下,他又按了一下手机。
叮咚。
他忽然顾不上手里这个医生了,放开他,猛地就朝着一个方向扑去:“是你!你还我600万!”
刀尖破着寒风,嗖嗖就朝着苏齐云脸面扎去,四周的人立即逃窜开,陶子坚刚要上前,就被人一把推开,接着,听着嗷嗷嗷几声大叫,黄昌被人狠狠扭住了手腕,活生生背过身去。
苏齐云单手制住了他,趁着他另一只手要来抓,又遏住了另外的手腕,把整个人反拧制住。
弹|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黄昌四下挣扎着,还想凭着蛮力挣开,还好这人一看就没什么章法,被苏齐云遏得死死的。
“别给黄咏丢人,别在医院闹。”他压低声音说。
“少废话!你还我600万!”
罗半仙恰巧回来,陶子坚迅速和他对视了一眼,不会这么巧吧,难道是他拦住那600万?
陶子坚忽然恍惚想起一件事,当时黄咏妈妈病重,苏齐云一直偷偷在付钱,加起来,好像差不多就是600万。
大陶神情无比紧张,但不是因为当前千钧一发的场面,而是因为苏齐云的脸色。
苏齐云一直没公开就医,向来都是他医院、苏齐云家两头跑,开导治疗顺便把控着,不许他药物滥用。
苏齐云发病也见过好几次了,这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了,苏齐云这个状态,是在咬着牙强撑。
苏齐云压根没有和这个医闹无赖理论的打算,他想着只需等到警察来,把他交过去就好了。
结果事与愿违。
人群外忽然就高嚎了一句:“我不活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接着就有人冲了上来,趴在苏齐云左胳膊上就是一口,疼得他肩膀一缩,可他忍住了,依旧没松手。
扑上来的是个孕妇,她头发乱七八糟的,看着像刚睡醒。
“弟妹,那600万,就在他那儿!”
那孕妇一愣,接着忽然哭喊起来:“家里那个不中用的死了,可怜我孩子还没出生没了爸爸,上头还有个得癌症的老娘,留下点钱,怎么就这么多人惦记呢!”
苏齐云听明白过来,这估计是黄咏老婆。
“大妹子大妹子。”陶子和罗半仙也听明白了,立即冲了上来,驾着她的肩膀把他从苏齐云身上拉开。
几个人正乱作一团,黄昌不知怎么就挣开了一只手,唰地抽出一支改锥!
陶子坚立即倒抽了口冷气。
那改锥高高扬起,接着就要往苏齐云头上刺下去——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冲了出来,一拳把黄昌打得一歪,接着就拽着黄昌的胳膊,夺了他的改锥。
这时候苏齐云才看清楚来人,居然是顾培风。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着一句:“警察!”
咔嚓一声,黄昌就被人给铐上了。
黄咏老婆先是一愣,接着一嗓子哭了起来:“你们不许抓他,你们把他都抓走了,我一个女人,这可怎么办啊——”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观察着,看警察完全没有要放过黄昌的意思,忽然往地上一扑,再站起来的时候,手上抓着黄昌的弹|簧|刀。
“你们要是把他带走,我……我就不活了!”
她的刀尖横对着自己的手腕,满眼都是疯狂的血丝。
警察果然有所顾忌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
接着两个小护士眼疾手快,赶忙一左一右架住了她。不架还不要紧,一架住,黄咏老婆反而急眼了,刀尖马上就要往手腕钻。
“让她割!”
所有人都被这声呵斥惊得一愣。
顾培风站在人群正中间,场面安静下来之后,他的语气平静了不少:“松开,让她割,现在割,我们都看着。”
“这是个孕妇!”左边的小护士立即瞪了他一眼。
趁这个机会,黄咏老婆一把推开小护士,右手立即举起了弹|簧|刀——
“慢着。”
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但这笑稍纵即逝,她看向顾培风:“不是你要我割的么?”
“是啊。”
顾培风不紧不慢,对她干净地笑了笑:“我是说,你的割法不对,这样割,死不了。”
他用手指横着在自己手腕上比划。
“你该这么割。”
他把手肘翻出来,沿着竖向的静脉比划:“真正想自杀,你得顺着静脉割,看到你胳膊内侧的大静脉了么?就是它,顺着它,沿着血管一路拉下去,一路拉到你胳膊肘,拉到血管壁全部爆开,我保证你活不了几分钟,一了百了。”
苏齐云猛地回头,看了顾培风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前文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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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怪物
黄咏老婆的脸瞬间惨白,她的刀口还是竖向朝着手腕,只是刀刃明显有些发抖。
“你压根不知道自杀的感受吧。”顾培风轻轻笑了笑,“我可以告诉你——疼。很疼。整个视野都慢慢变黑,你在心里喊在心里疯,可一点用都没有。没人会听到,更没人帮你分担这份感受——这时候,你会开始后悔。”
他的脸,一瞬之间冷得吓人:“你开始后悔,开始想起自己的每一件遗憾、每一份不甘——你死了,就什么都完了。你想要的,没得到的,都还在这世上,和你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死,无足轻重。”
黄咏老婆的手显著地哆嗦起来。
“好了,动手吧。”
顾培风朝她歪歪头,做了个“请”的姿势。
刀尖颤颤巍巍,眼看真的就要接近静脉血管,一旁的小护士开始尖叫起来,忽然哐啷一声,她的手像触电般一松,弹|簧|刀被甩开在地上。
“带走。”
顾培风皱着眉,朝小护士吩咐。
这时候,他终于回过头来,关切地看了苏齐云一眼:“没事吧。”
苏齐云的脸色白得吓人,眼神更是惊异又复杂。
刚刚顾培风说过的话,让他不得不联想,联想到顾培风手臂内侧那条长得吓人的疤痕。
这时候,走廊尽头“手术中”的红灯瞬间灭了下来,门后传来些低低的谈话声,接着手术室大门再次打开,一位带着手术帽和口罩的医生,低着头走了出来。
大陶赶紧大步走了过去,急切地问了些什么,那位医生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摇了摇头。两人交谈着,往避开人群的方向走了。
苏齐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另一位护士抱着板子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优秀的三甲公立医院总是人满为患,所有护士几乎都练就了传音千里的大嗓门,但这位护士只是很低地问了一句:“黄咏家属在么。”
苏齐云稍稍往前走了几步,只觉得好像踩在棉花上,四周的环境音也变得混乱且奇怪,好像有人一直在他右边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清。
手术室门终于被大大拉开,一张覆着白床单的病床被推了出来,这张白单从脚开始,一直盖到了头顶上。
看到白单子的一刹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无声地炸开了。
他不知抓了谁的胳膊,只觉得自己的手凉浸浸的,全是冷汗,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是黄咏么?”
没人回答。
刚刚平静下来的黄咏老婆,啊一声嚎哭起来。
苏齐云跌跌撞撞朝前走了几步,一个软倒,左肩靠上了走廊过道。
顾培风赶紧跟了上去,却被他无力地摆了摆手,挣脱开来。
陶子坚站在一旁,焦急地打着电话:“喂哥,我知道你在忙,能不能暂时安排个床……”
“黄咏家属?”
可能是熬了很长时间,手术室外的小护士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不知是谁应了一声,苏齐云再也看不清楚,他感到自己的视野在降低、降低,直到看到了一张雪白的床,他两眼一黑,被医生护士七手八脚接了上去。
“来得这么快。”陶子坚嘟囔一句,“是你们陶副院长喊你们过来的吧。”
几个男护士把苏齐云抬上去之后,把侧边床架翻上来,咔嚓锁死,带了几根像是弹力带一样的东西。
顾培风瞬间拽住了床头:“为什么会有固定带?”
一时之间,陶子坚露出了难以启齿的神情,他叹了口气,拉开顾培风的手:“我待会和你说。”
这张病床推着苏齐云,一直推进了手术室旁边的电梯。
旁边的一位女护士开始准备静脉推注液体,陶子坚忽然皱了皱眉:“这护士也太性急了,现在就开始推注?”
顾培风惊愕地看他一眼。
他直觉感觉不对,说不上哪儿不对,但就是觉得有问题。
冰冷的电梯门即将完全阖上,忽然,一只手掌横在了即将闭合的门中央。
电梯里的人被惊得一愣,静推注射的小护士莫名收回了注|射|器。
gu903();这个电梯肉眼可见的老旧,阖上门的时候都发出嘎吱老化的声响,这时候伸手,是不要这手,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