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走在最后面的两名大汉发现了莱格斯顿和瑟兰德，眼睛里除了惊讶，也有几分不忿。不过他们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着朝前走。

大约走了两个时辰的时间，四周除了阿妮卡手中的灯，大家再看不到别的了。没有人说话，四周静得出奇。

当阿妮卡速度渐渐慢下来，并且转过身的时候，莱格斯顿感觉到有人靠近了他们。

“这个你们拿好，等一下包住自己的头和脖子，别把肌肤露出来。”这是弗雷多的声音，“还有，穿过碑碣的时候会有一些难受。忍一忍，一会儿就好。”

他说完脚步声渐远，瑟兰德把手里拿到的东西摸黑展开，把自己和莱格斯顿裹在里面。

莱格斯顿眨眨眼，让瑟兰德给他留一条缝，他要看路。

瑟兰德笑笑，摸索着他五官口鼻，把眼睛位置给他留一条缝出来，“看到了吗？”

莱格斯顿微微仰了仰下巴，嘴唇在瑟兰德的手指上撩过，然后抿着嘴笑，“看到了。看得可清楚了。”

“……你老实点儿。”瑟兰德在黑暗中脸颊发烫，好半晌才回他一句。

莱格斯顿嘿嘿地笑。

阿妮卡等所有人聚到她身边之后，稍稍把灯笼举高，冷着张小脸说：“这一次的狩猎获胜者，可以得到一个月的口粮和守护界碑的任务，任务结束后，还有一个月的口粮奖励。现在按照你们得到的牌子，进入碑碣。”

那八名大汉恭声应命，当先朝着阿妮卡身后的黑暗走去。而莱格斯顿和瑟兰德则跟在弗雷多的身后。

瑟兰德趴在莱格斯顿的背上，第一个察觉到阿妮卡没跟上来，于是他回头张望，想要看一看小姑娘为什么没有及时跟上。

“阿妮卡是界使，她不能进入真正的黑暗地界。”弗雷多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解释着，仿佛对这样的景象早已麻木。

听到这话的瑟兰德和莱格斯顿同时回头看去。

他们看到无尽的深沉黑暗之中，小小的阿妮卡持着灯笼，一人站在小小的火光里，沉静孤寂，满目苍凉。

那是一种不知道反复了多少遍的悲凉姿态，是一种延续了千百年，甚至上万年的孤独和寂寞，以及伤痛。

“为什么……？”莱格斯顿忍不住问。

“没有为什么。规则就是这样，界使天生绑定碑碣，一生游走于神魔碣界，为迷路之人引路。没有生死，没有轮回。生如幽灵，死则魂散。”

弗雷多说完，毫不停顿地走进黑暗之中，似乎根本不在意刚才那段话所隐含的意义。

莱格斯顿好半晌都没有动作。

瑟兰德也没有催促他，只是沉默着，趴在他的肩头，任他一个人思索挣扎。

最后莱格斯顿缓缓低下头，重新开始抬起脚步。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稳。如同经过千思万虑之后，最终下定的决心，带着属于他的坚持和勇气，一步步，毫不浮躁，也不胆怯。

黑暗的尽头不知道有着什么在等他们。瑟兰德把弗雷多给的东西包裹在两人身上，抱着莱格斯顿的脖子。

“你看，阿妮卡小姐在很努力地活着。”

哪怕生如幽灵，她也不愿死去归于虚无。

哪怕永生未见光明，她也那么努力地、不懈地，向着生的方向前行。

莱格斯顿眨了眨眼睛，把眼底的难过眨掉，嘴角抿出一个微笑，“您果然是最睿智的第一法神阁下。”总能一个眼神把人看明白，一句话把人说透彻。

瑟兰德摸索着找到他额头的位置，用手指点了点。

“您是在亲吻我吗？”莱格斯顿的笑声不可抑制地传播开来，他以为这是法神阁下的安慰之吻。

瑟兰德顿了一顿，接着手指用力一弹，“……我是让你小心点儿，别分心。”

“遵命，我的法神大人。”莱格斯顿笑着应承。

没有一丝光线的黑暗里，莱格斯顿和瑟兰德走了很久。他们都是凭着前方若隐若现的牵引力往前走，等那股牵引力越来越明显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个碑碣就要到头了。

终于，莱格斯顿感受到了一股骤然加强的吸力。这股吸力把两人拽着往前移动，不等他们做好准备就一头扎进了令人无法呼吸的无尽流质中。

莱格斯顿觉得自己的口鼻里都塞满了那些东西，如果不是弗雷多给的斗篷的话，他们大概不是呛死在这里就是憋死在这里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流质流经他们的身边，他们知道自己的速度并没有慢下来。相反的，他们还是保持着不慢地速度向前移动着。

这样的速度让他们虽然不至于受伤，但流质中的细碎物品擦过身边，还是会引起刺痛和麻热之感。

渐渐地，四周的压力开始减缓了。

他们的速度开始降低，接着瑟兰德就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那不是流质流动的声音，也是流质相互摩擦的声音，而是一种，仿佛很多东西聚集在一起，不停拍打翅膀的声音。

就在瑟兰德努力思考这是些什么声音的时候，同样也在仔细倾听的莱格斯顿忽然身子一僵，下一瞬就右臂上移，猛地箍住瑟兰德腰身，将他从身后直接抱到了前面，并且趁着左手环过来的时机，右手将斗篷彻底裹住两人，一下子扑倒在地。

瑟兰德被莱格斯顿压得眼前一黑，但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就察觉到嘴唇上压了一个凉软的东西——

“莱格……！”

瑟兰德后面的话没有来得及说出来。莱格斯顿一触即分，在瑟兰德要生气的时候趴在他耳边说：“是蝙蝠，吸血蝙蝠。”

这是黑暗界独有的剧毒生物，一般人根本受不住这些玩意儿。尤其瑟兰德现在这样虚弱，哪怕被碰一下都有致命的危险。

当莱格斯顿把话说完的时候，那些吸血蝙蝠已经逐渐远离。

它们的速度很快，攻击力也很强，尤其是成千上万只一起飞过，但凡碰上就是巨大的危险。

不过……

“放手。”瑟兰德被莱格斯顿紧紧抱着，两人同处一个斗篷里，呼吸都纠/缠在一处。

莱格斯顿犹豫片刻，“我可以放手，但你不准生气。”

“嗬。”瑟兰德觉得这小子可真是胆肥儿又无赖，占了便宜还不让他表达一下不满了。

“你先放手。”见对方还是不放手，一直固执地抱着他，瑟兰德也知道这么僵持着没有好处，所以只好松口，“你放手我就不生气。”

“……好。”莱格斯顿答应一声，缓缓松开环在瑟兰德腰上的手，抻着腰坐起来。

瑟兰德跟着起身，两人一起抬手顶着头上的斗篷，顺着那股推力往外走。

走了没有多久，瑟兰德感觉身上一松。一直没有光线的视线里竟出现了几许光明。

他连忙把斗篷扯下来，往那边看去。

“还以为要等不少时间。结果你们还挺快。”弗雷多从旁边出现，笑看着他们。

瑟兰德对他抚心一礼，想要谢谢他的斗篷，但视线里只见莱格斯顿身子一矮，竟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莱格斯顿！！”

☆、2019.4.10

弗雷多帮忙把莱格斯顿扛到了肩上。

估计是瑟兰德的脸色太难看,弗雷多看了他一眼，然后边走边解释，“他被吸血蝙蝠咬了，需要立刻祛毒。”

“谢谢。”瑟兰德其实已经猜到了因由。

两人走了约有半刻钟,到了一家不算大的院子。弗雷多打开门进去,将莱格斯顿放到左边的一间房间,“我去拿药，你在这里不要乱动。院子里的光线不能维持太久,谁敲门都不要去开。”

瑟兰德答应之后，弗雷多转身离开。瑟兰德走到床边查看莱格斯顿的脸色,见他呼吸还算平稳,总算放下一些心来。

外面的天色是类似于乌云盖顶的雷雨天，阴沉沉的，几乎看不清太多东西。瑟兰德站在门口看了半晌,见院门上挂的小小灯笼在风声中晃了晃,最后渐渐熄灭了。

天色更暗了。

“咳、咳咳。”

瑟兰德听到动静,连忙回头去看。

莱格斯顿半睁着眼,看起来有些昏沉。但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瑟兰德，似乎在担心眼前的人会消失一样。

瑟兰德快步走到床边，把自己的帕子在一旁的水盆里浸湿,帮莱格斯顿擦了擦额头的汗，“你再忍一忍，弗雷多阁下去取药了,很快就会回来。”

“你在、咳、在想什么？”莱格斯顿勉力抬起手，抓住瑟兰德拿着手帕的手，“我看到了，你在门口……”

瑟兰德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恰好门口有声音传来，是弗雷多回来了。

他把取回来的药放到床头，示意瑟兰德躲开一些，随后也不管莱格斯顿的虚弱，直接把人一翻，面朝下趴着，把人衣服扒了。

瑟兰德往前一步，想上手帮忙，弗雷多把他挡在一边，“你不能碰。这是我们黑暗地界才有的食蠹虫，对光明系法师很敏.感。”

莱格斯顿在床上疼得嘶嘶直抽凉气，听到弗雷多这么说，也跟着着急起来。

“我没事。瑟兰德，你躲开些。”

瑟兰德看了看低着头检查伤口的弗雷多，眼中掠过一抹深思，最后还是退后两步，站到了墙边的桌子旁。

接下来整个房间就只剩下了细细的腐肉被吞食声，以及莱格斯顿时快时慢的呼吸声。

瑟兰德听着那声音，心脏有些无法控制地逐渐拉紧，进而生出模糊的疼痛感觉。

他不懂这个年轻人对他的迷恋来自哪里，但不可否认的，这个人真的很在意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他。

尽管这个世上愿意为他付出生命的人绝对不止这个年轻人一个，但是非亲非故，又没有利益纠/缠的，的的确确只有床上这个年轻人一人而已。

黑暗魔界的天空永远处于昏暗和漆黑之中，瑟兰德无法去判断时间过了多久，莱格斯顿的疼痛持续了多久。

一直到弗雷多站起身，将那些食蠹虫小心翼翼地重新装起来，瑟兰德才动了动身子，想要靠近床边。

“再等一等。应该还有一些余毒没清出来，我等会儿去给他熬些药，你过半个时辰给他喂下。”

瑟兰德闻言顿住脚步，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上前。

弗雷多把东西收拾好，见瑟兰德那有些恍惚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跟他什么关系？不会真是情.人关系吧？”

“不是。”瑟兰德毫不犹豫地否认。

“虽然我很高兴听到这样的答案，不过我觉得这位，”他指了指皱着眉头，想要睁开眼睛的莱格斯顿，“应该不会太高兴。”

瑟兰德也察觉到了莱格斯顿的不安和挣扎，所以他没有继续犹豫，而是立刻上前帮他从面朝下的姿势改成侧躺。

或许是这个姿势舒服了一些，莱格斯顿眉头稍稍舒展。

弗雷多笑了一声，出去熬药。

等瑟兰德给莱格斯顿喂了药，又擦拭了身上的汗，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弗雷多期间来看了他们一次，给了瑟兰德一瓶药剂，让他如果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喝下去；瑟兰德收下了，但没有服用。

他直觉那东西不能轻易尝试。

瑟兰德躺在了床铺的另一边，和莱格斯顿并肩而眠。

他并不是不想重新找个床铺或者房间休息，而是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再者这个地方到底是否安全，他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如果到时候真的有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发生，他想和这个年轻人一起面对。

就像对方在来时的路上说的，他要陪着他，一起走，一起承担。

人类的生物钟是个神奇的东西。

就像现在一样，哪怕瑟兰德根本无法睁开眼睛，他的浑身上下，甚至连同脑仁、灵魂也一起叫嚣着疼痛疲惫，他还是渐渐苏醒了过来。

随后他就看到了一张笑眯眯的英俊大脸。

瑟兰德惊得想要起身，结果一手按空，差点掉了下去。

莱格斯顿一把抱住他，将他按在怀里，紧张道：“怎么样？没磕到哪里吧？”

“你……放手。”瑟兰德有些生气，又有些尴尬。

“哦……”莱格斯顿很是失望地把人小心放回床上，眨了眨眼说，“我看你睡得挺沉，就没叫醒你。瑟兰德，你昨天照顾我那么久，肯定累坏了。你等着，我下去给你找吃的去。”

瑟兰德脑子里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嗡嗡地来回飞舞，扰得他头痛欲裂。但听到莱格斯顿要出去，他还是勉强睁开眼道：“不用了。我不饿，你先不要出去。”

莱格斯顿想了想，知道瑟兰德是担心他的安全，所以也不打算这时候和违背瑟兰德的意思。

他坐起身看了一圈房间，见角落的桌子上有水壶和他们的衣服包裹，于是下床去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吃的。

瑟兰德闭着眼睛没有管他。

莱格斯顿把仅剩的一些食物处理了一遍，又把这座小院转了一转，熟悉了旁边的环境，见暂时没有什么危险，才回来把门关严实了，喂瑟兰德喝下粥，重新爬上.床抱着瑟兰德躺下。

瑟兰德迷迷糊糊地，只觉身上压了一只巨重无比的石头一般，此时别说让他动一动了，就连呼吸一下都无比艰难。

他实在忍无可忍，憋着一口气把眼睛睁开，只见紧挨着自己脸颊的地方，莱格斯顿正睡得一脸香甜。

最可恨的是，这人双手双脚全都缠在自己的身上，如同一只八爪鱼一样，简直要把他勒死！

瑟兰德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毕竟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不是，也不能真把人给踹下去，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也踹不动这么一位身强体壮的年轻人。

所以瑟兰德偏了偏脸，尽量离对方的口鼻远一些，然后努力伸出手抓住床头凳子上的旧碗。

“啪——”

清脆又略有些刺耳的破碎声传来，抱着瑟兰德的莱格斯顿浑身一震，立刻坐起身拔剑。

“是我。”瑟兰德喘出一口气，额头冒出少许细汗，“莱格斯顿，如果你不想我重新换个房间的话，就控制一下自己的行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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